第四章 軍大煉獄
軍大的軍事課從操正步開始。上午學習軍事操,下午學政治理論。儘管我們在讀高中時學過一些立正、稍息、左右轉等,但與今天部隊里的要求相去甚遠,部隊要求一招一式都得到位。
隊伍站得要像一根線一樣直,挺胸、昂首、收腹、閉唇、兩眼平視,左右轉隊伍要同步,齊步走擺手高低要一致,抬腿開步,腳扳與地面平行……達不到要求的重來,個別笨一點的還得給他開「小灶」。
一天下來腰酸背痛足發麻!「小姐」、「少爺」們,吃不消就私下裡嘟嚕說怪話:
「這是什麼軍事政治大學?沒有一點大學味道!」……但第二天大家還得堅持參加操練。
這時學校提出了:「比比誰經得起革命的磨鍊!」的倡議書。各連馬上開會討論,要求大家積極響應學校的號召,參與到「比比誰經得起革命的磨鍊!」的活動中去。
政治理論課先學習《社會發展史》。政委杜晶給我們講課:
「同學們,過去學過《社會發展史》嗎?」舉手的人寥寥無幾。
「哎,是舊社會害了你們!有的同學可能連『社會發展史』的名字都沒聽說過。」政委笑著道:
「今天第一課給大家開開『洋暈』,希望大家認真記、細心聽,課後組織討論,允許爭辯。」
當時學習沒有課本、沒有桌凳,每人發一本粗紙筆記本,一隻筆,屁股當「凳子」,大腿當「書桌」,全體學員坐在地上,邊聽邊記。
由於杜政委理論水平很高,講得邏輯嚴密,條理清晰,事例生動,剖析透徹,大家聽了都耳目一新。晚上大家集體討論,理解的、不理解的各抒己見,積極發表自己的看法,也有鑽牛角尖的。
班上有個小鬼叫鄧小林,他矮個子,瓜子臉,人小嗓門大,說起話來尖聲尖氣的。
他說:「杜政委講,人是從猿猴變成的,我不信,為什麼今天的猿猴變不了人呢?」
這一炮引起了大家強烈興趣,大家紛紛發言進行爭論,後來爭論還充滿了情緒味,但總覺得理由不充分,誰也說服不了誰,直辯論到吹熄燈號還不願意散會。
理論教員見此情境,笑了笑說:「同學們,明天再討論吧,散會!」於是大家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回寢室去了。
這種民主討論的方式,別開生面,暢所欲言,沒有家長式強行灌輸,更無互相攻擊和詆毀,只有相互啟發引導,逐步接受。杜政委有時也參加小組討論,沒有一點家長作風,只是反覆引導大家,正確理解社會發展史的理論觀點。
由於大家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對人的起源認識比較膚淺,不懂得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所以爭論不休,直到學校發了一本恩格斯的《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的小冊子,才解決這一爭論——勞動可以改造世界,勞動創造了人類。
理論課還學習了《辯證唯物主義》、《論新民主主義革命》、《論聯合**》、《將革命進行到底》、等十多篇必修課,後來又加修了《實踐論》、《矛盾論》等一些帶有針對性的文章。
通過這些理論的系統學習和對舊思想舊觀念的批判,把我們這些從舊社會走過來的「舊人」,改造成新社會的「新人」,實現了——「從猿到人」的飛躍。後來實踐證明,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改造」過來了,有的徹底脫胎換骨成了時代的楷模。
在軍大,還有教導團與我們一起「同窗共讀」。他們是從洛東等地過來的一批年輕的知識分子,有的當過反動青年軍,有的是起義過來的科技人員,他們是「老革命」了,思想比較活躍,有一股虎虎生威的豪氣,我們這些學生兵自嘆不如,羨慕死了。
軍校每天的作息內容都安排得滿滿的,五點起床,一直到二十一點半熄燈,一天學習生活緊張而活沷。
初來乍到,生活頗覺不適,一切都是集體活動,很不「自由」。舊社會養成了自由散慢的習慣,一下還轉不過彎來。
現在全天都是集體活動,沒有了「自由」的空間,紀律一約束,誰也受不了,私下有怨言。我的小同鄉鄧小林,他人小火氣大,經常私下裡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有時也在想,怎麼「軍大」就是這樣呢?與我們所期待的軍大生活完全不一樣,許多人都感到失望,甚至想退出所謂的軍大了。
有一次指導員找他談話,開始小鄧還是那股熊勁,理直氣壯,強調客觀原因,「猿性」未改。指導員卻笑嬉嬉地瞇著眼,循循誘導。時間長了,小鄧一看到指導員那副彌來佛般的笑臉,他骨頭也是酥的。
真怪,小鄧的性格轉了一百八十度,不再亂放炮,性格也「溫順」多了,學習更認真,每次筆記本上總是記得滿滿的,字也寫得一扳一眼,操練時最吃得苦。在進軍大西南中,他多次授獎,到春城不久便加入了先進組織。這說明,人是可以改造的,軍校就是一個大熔爐!
到了八月份,學習、訓練更加緊張,夜晚有時搞緊急集合,天越黑、雨越大,集合越頻繁。男的還好,衣褲一穿,手快腳快,打好背包一背就往操場上跑,但那些女生就差勁了,她們平時養成了不急不慢、出門前整衣照鏡的習慣,一到緊急集合,就手忙腳亂,拖拖拉拉,總不能按規定的時間到達操場,所以難免挨「克」,就連女生指導員、中隊長也「克」在裡頭。常常讓我們男生解散,罰女生隊立正站在黑咕隆咚的操場上。
我們的大隊長是一位老紅軍,湖陽人,身經百戰,別看他不太修邊幅,可治軍嚴明。他見女生老是不能按要求準時到操場,很是惱火,他嚴肅地說:「像你們這樣拖拉,如果敵人來了,不就被『包了餃子』!還談什麼消滅敵人,更談不上打倒反動派……」又是一頓狠狠的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