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緣盡之賜婚
……
黑暗,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邊,我在黑暗中踽踽而行,四處摸索,到處都是虛空一片,沒有人,也沒有聲音。長裙絆著我的腳,有風吹來,吹開眼前堆積的雲霧,拂起我的髮絲。天地間變得一片清明。
無數熟悉的景物如潮水般湧來。一個高大俊挺的身影,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立在皇城最高的城樓上,目視天邊飄浮的雲霧,眼中沉澱著濃濃的憂傷和思念,象是永遠都化不開。
「二哥。」我遠遠地望著他。那是一身的清冷和孤寂,還有說不盡的悲傷。從空氣中散開,飄過來,瀰漫了我的視線。
***
花開花落,轉眼又是一年。
氣勢恢宏的威武將軍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威武將軍的公子,鎮北大將軍皇甫少華,今日要迎娶平章政事伯顏的千金也花為妻。皇上親自下旨賜婚。又派人送來無數賀禮,聖眷之濃,無人能比。
前來送禮賀喜的客人絡繹不絕。朝中高官,不分蒙漢,濟濟一堂,而身為主角的新郎倌卻遲遲沒有露面。迎親的鞭炮已在門外等候,頸下系著紅綢的高頭大馬也在階下等待。面對眾人不解的目光,滿臉笑容的皇甫馭風臉上漸漸有些掛不住了,一邊笑著和賀喜的高官打招呼。一邊低聲吩咐下人:「快去催少爺。時辰已到,不可再耽誤。」
下人囁嚅道:「老爺,已經催過無數次,少爺緊閉房門,任誰叫都不肯開。」
「這個傻孩子。」皇甫馭風輕嘆一聲,沉默片刻,吩咐管家在門口迎候,自己悄悄轉過前廳,進了後院,在少華門外敲門。門內無聲。
「少華,爹知道你在裡面。快把門打開。」皇甫馭風沉聲道。
過了好一陣,門輕輕開了。皇甫少華臉色蒼白地行了一禮,低聲道:「爹爹。」
皇甫馭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還是一身白色便服,連新郎裝都未換上。不禁皺了皺眉,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爹爹,這門親事,孩兒不願。」少華低下頭,眼中閃出淚花。
「胡鬧。」皇甫馭風壓低聲音怒喝道。「皇上親自下旨賜婚,何等榮耀,你竟敢抗旨不遵,成心想把爹氣死嗎。」
少華緊咬下唇,鼓起勇氣道:「爹,孩兒對麗君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另娶別的女子為妻,更不會有負於她,爹爹常教導孩兒一諾千金,如今麗君生死未明,孩兒怎能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已經一年了,你以為她還活著嗎?上次墜崖,你等了她兩年,這也就罷了,爹也不想怪你,如今落江,又是一年,你還要等她等到幾時,她若是還活著,早該來找你,和你成親,至今未到,只能說明她已經死了。或是把你忘了,你這樣等下去,要等到何時。爹只有你這一個兒子,難道你想讓我們皇甫家絕後嗎?」皇甫馭風說到激動處,白髮顫抖,老淚縱橫。
少華呆立片刻,雙膝跪地,眼中湧出淚水:「爹,請恕孩兒不孝……。」
皇甫馭風長嘆一聲,伸手扶起他:「少華,我知道你喜歡麗君,只是君命不可違,想我皇甫家世代忠於皇上,怎能做這無君無父之事。你可以只喜歡麗君一個人,但你不能一輩子不娶妻,也花是平章政事伯顏的女兒,家世顯赫,你娶了她,以後前程似錦,封妻蔭子,封候拜相,又何樂而不為呢?」
「榮華富貴都是身外之物,孩兒根本不感興趣。」少華語氣堅決。
「好,很好,我知道你除了麗君,什麼都不喜歡,但是麗君至今沒有回來見你,難道你要為了她終身不娶嗎?」
「爹,你不必說了,孩兒絕不會娶這位也花姑娘的。」
皇甫馭風伸手拔出腰間劍,橫在頸上,少華急道:「爹爹,你這是做什麼?」
「你若不答應爹爹,爹爹馬上死在你眼前。」
少華眼中有熱淚滾滾而出:「爹爹,你為什麼要逼我?」
「這不是逼你,你是爹唯一的兒子,爹只是不想你為了一個女子,把一生都陪上。爹也很喜歡麗君這個媳婦,可是她至今生死未明,我們皇甫家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你孟伯伯幾個月前就知會了爹爹,正式將婚約解除,爹只是怕你難過,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
迎親的花轎一路吹吹打打,穿過擁擠繁華的大街,在平章府前停了下來,高大的駿馬,脖頸上系著鮮艷的紅綢,一身大紅的喜服,簪著紅花的帽沿,把皇甫少華的臉色襯得愈加蒼白。
輕輕躍身下馬,看著喜娘將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背上花轎,聽著司儀高喊起轎,震耳的鞭炮聲,賓客的笑臉,所有的一切看在他眼裡,都是一片茫然。今日本是他的大喜日子,這心裡卻怎麼都歡喜不起來。恍恍惚惚地騎上馬背,帶著身後的花轎,回到那座莊嚴氣派的將軍府。
暗紅色的府門,高懸的鞭炮,手中執著弓箭,向那轎門前射了三箭,看著新娘款款走下來,身後的司儀推著他,將紅綢帶的一頭,塞到新娘手裡,無意間觸到她的手,很熱,還微微有些顫抖,來不及訝異,賓客從身後簇擁著他們進了門,沿著長長的紅地毯,一直走進大堂。那裡已經點燃了高高的紅燭,映著滿堂喜色。
威武將軍府門外。
李正風站在門口,望著門上貼著的大紅喜字,臉上表情變得很猶豫。
一個下人過來道:「李大人,快請進去坐吧。喜宴早就開始了。」
李正風道:「今日真是你家少爺的大喜日子嗎?」
下人道:「是啊,已經拜過堂了。尚書大人來晚了一步。」
李正風猶豫再三,伸手取出一盒賀禮,笑道:「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
下人忙接過賀禮,笑道:「多謝大人。」
李正風縱身上馬,一直行到兵部尚書府門前,下了馬,大步走進內室,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仔細看了好幾遍,唇上忽露出微笑,輕聲慨嘆:「麗君,一切如你所料。皇甫將軍已經另娶別的女子為妻,你也該放心了。」
***
夜漸漸深了,前廳還在喝酒喧鬧,少華穿著一身新郎服飾,悄悄避開這一切,獨自提著酒壺,來到後園中飲酒,園中的菊花早已經乾枯了,地上只留下萎黃的枝條。
月漸漸移到中天,風吹來,吹動院中榆樹,嘩嘩地響,新房的門忽然呀地一聲開了,也花穿著新娘的服飾,提著一壺酒從房中走出來,大步走到他面前,翻身坐下,笑道:「來,我陪你喝酒。」
少華不理她,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倒入口中。
也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看著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其實我也不喜歡你。」
少華不語,又倒了一杯酒,送入口中。
也花看著手中的酒杯,嘆了口氣道:「我喜歡的明明是中書省事張好古張大人,他卻悄悄辭官回鄉,我連他現在在哪都不知道。你明明喜歡的是孟麗君,可是她卻至今下落不明。皇上一定是知道我們同病相憐,所以才會下旨撮合我們。」
少華聞言不禁有些動容,轉頭看了她一眼。
也花把杯中酒全部傾入口中,笑道:「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句古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來,為了我們兩個失意的人,今天的相識,滿飲此杯。」
少華苦笑道:「好,說得好,沒想到我們兩個人居然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也花聞言不禁有些驚訝。少華提起酒壺,給她倒了一杯酒,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和她輕輕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酒是濃醇的米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就在不知不覺中醉了。夜深露重之時,皇甫馭風悄悄走進後園,吩咐下人將桌前醉倒的新人扶進了新房。一同扶到鋪著大紅喜被的喜床上躺下,床單下早已鋪滿了花生桂圓紅棗等物,輕輕將門合上,皇甫馭風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很快又嘆息一聲,大步走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也花先從新房中走了出來,院子里一片寂靜,早晨的空氣清新怡人。
也花輕輕伸展了一下腰肢,向前走了幾步,目光無意間落到門前階上,那裡躺著一個小小的錦囊,囊上綉著兩朵並蒂蓮。心中疑惑,慢慢走過去,彎腰撿起來,打開錦囊,裡面一塊溫潤的玉石輕輕滑出來,滑到她手心。上面似乎還刻著字。
這時,身後的門開了,少華從裡面走了出來,見了她,臉上微微紅了紅,未及說話。也花急忙把錦囊遞給他道:「剛才我在階上撿到這個錦囊,裡面還有一塊玉石,上面隱約有一個姻字,不知是誰掉在這裡的。」
少華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顫抖著手,迅速接過她手中的錦囊,倒出裡面的三生石看了一眼,很快呆住,停了一陣,忽然快步奔到院子里,縱身躍上屋頂,向四下望去,沒有人,也沒有聲音,四周一片靜寂。
只有冬日的寒風,從院中呼呼刮過。吹動院中的大榆樹,發出嘩嘩的響聲。
「麗君……」輕輕喚了一聲,便再也說不下去,淚水如決堤的江河,從少華眼中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