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開盡荼蘼(一)
又過了一個時辰,靈雨將信寫好,摺疊放入信封,委託父親的一個熟人送入宮中,交給玉瓚。彼時的玉瓚,正在玉泉宮內,沉沉和安歌敘話。「害死我母后的,竟然會是韓王。」
玉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安歌就嘆:「這個,就只有朝中派去的人,將玉珺捉拿回了,你親自去問他。」玉瓚也嘆:「本來,我對他還是寄於厚望的,可一想到他竟做了這許多惡事,真叫我的心,無比難過。」
安歌就問:「那麼,待將玉珺捉拿歸案后,你打算如何處置他?」玉瓚就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該怎樣,就是怎樣,總是依我永夜的律法辦事,來不得半點特殊。」安歌就點頭:「若你將他放了,只怕要引起民憤的。」玉瓚就將安歌的身子撫了一撫,笑道:「你說的是。想來,有你在我身邊,我永遠不會犯錯。」
安歌卻沉吟不語。如此幾天過去,玉瓚是越發離不開她了。無事,也要每日過來看她三回的。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替死去的胎兒報仇了……想起玉瓚提及的靈雨,安歌便移了移心事,問道:「可惜了那靈雨。從前,也是一個雪膚花貌的人,哪裡知道,卻被玉珺毀了容。」玉瓚就沉吟道:「說到底,也不過是她咎由自取。」
安歌就嘆:「縱然如此,我到底還要去尋人給她治臉。不看在她的份上,也瞧在姚璟的面子上。」玉瓚就道:「想姚璟若回來,見了女兒如此,心裡定然難過的。安歌,你不計前嫌,心胸寬廣,這果然很好。」玉瓚的眼眸中,便又露出更為滿意的神色。
這一日黃昏,安歌卻在宮裡收到了一封信。原來是姚璟的那個故人,將靈雨的書信託送錯了人。安歌看著書信上幾行熟悉的小字,「皇上親啟」。既然是靈雨寫給皇上的,莫如自己轉送與他。
可也不知怎麼,安歌忽然想知道,靈雨在信中,會與玉瓚說些什麼。雖知私拆他人書信不妥,但還是在書案悄然打開。靈雨的字寫得不錯。安歌邊看,口裡就邊念:「皇上,這是靈雨與您的最後一封書信。當然,也是第一封。靈雨此前給皇上您寫過無數封書信,訴說心事,但都不敢呈寄出去。但今次靈雨務必要將這封書信寫了給皇上看,這好的壞的,靈雨務必都要讓您知道。」
安歌看著這厚厚的書信,越讀到最後,心裡就越是豁然開朗。原來,她竟是誤會了玉瓚。當日她小產,原來是聞了那埋在花土裡的麝香。而她的孩子,之所以玉瓚不相信,原是靈雨故意給玉瓚下了讒言。玉瑾和自己驛站里的偶然一遇,也是她精心設計。為了得到玉瓚,靈雨真是煞費苦心,籌謀了這許久。
她想了想,此信既是靈雨寫了給玉瓚的,好歹總是要讓他一瞧。因此,安歌喚來春苓,囑咐道:「你且將這封信送給皇上。」春苓也就點了頭,但目光中眼淚點點。「春苓,你不必難過,究竟玉珺犯下了死罪。」
「奴婢懂,但奴婢的心裡,還是難過。這天下的人都認為韓王是壞人,可奴婢卻受過他的好,因此在奴婢心裡,他始終不是壞人。」「我懂,你且就難過你的去吧。但願以後,你能從中走出來。」
春苓也就拿了信,一路去了勤政殿。玉瓚正在批閱摺子,聽說皇后那裡,遣了人過來,要送與他一封書信。玉瓚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心想:安歌也越來越風雅了,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說的,偏偏還要寫信?
心裡雖這樣想著,但接了信,手裡就忙忙地拆看起來。待看見落款下,寫有「靈雨」兩個小字,玉瓚不禁又覺奇怪。他覺得既是靈雨寫的信,又怎會在皇後手里?但也來不及細想,總覺得安歌將此信送給他,一定是有深意。
玉瓚也就拿起書信看起來,他看得很快。待看完了,渾身也就說不出的輕鬆起來。他……突然明白安歌,為什麼對他充滿恨意了!一切都是靈雨從中作祟。不過,如今一切都已雲開霧散,月白風清。輕鬆之餘,玉瓚的心裡,忽又覺得沉重。那麼,如此說來……那些個日日夜夜,那般的煎熬等待,躑躅徘徊,其實都可以不必如此的?他和安歌,究竟錯過了多少好日子?那個無辜失去的胎兒,他又要負多少責任?
一念至此,玉瓚不安心了。他只想去玉泉宮看一看,看看一切誤會消除后的安歌,待他究竟是何等模樣?一時,玉瓚的心裡,忽又繾綣不定起來。他像是一個十五六歲,剛入愛河的靦腆男子,就要去見心上人了,卻糾結於不知如何表達,因此煩惱忐忑。
他二人不知,此時的靈雨,在給玉瓚寫完這封長長的信后,心裡已有了死意。今生今世,是不能得到玉瓚了。活著又有什麼意義?自毀容之後,她第一次認真看著鏡中的自己。玉瓚說得對,這一切果然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靈雨慢慢將毒藥放入茶碗,口裡喃喃道:「爹爹,請恕女兒不能盡孝了。來生……女兒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靈雨舉起茶碗,緩緩喝下毒藥,不多時,她的嘴角就流出一絲黑血,擔心別院周圍的人聽見,她隱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似乎心有靈犀,這一日姚璟正在秋邙山與玉瑾敘話,心裡就覺得不好。心思牽動,姚璟與玉瑾話別。走至半路,不詳的感覺愈發強烈。姚璟便將步子加快了一些。到了別院,姚璟便喚:「碧蟾……」
別院安靜,無人回應。姚璟奇怪,便將門輕輕推開,徑直朝女兒的房中走去。剛到房門口,姚璟就聞得一陣濃烈的腐臭之味,撲面而來。姚璟暗叫不好。轉眼之間,就看到女兒趴在梳妝台前,那地上正滴著黑血。
「靈雨……」姚璟痛心地喚著女兒,將她的身子扶正。只輕輕伸手在她的鼻間一觸,姚璟便知女兒服了毒藥,已然氣絕身亡。靈雨除了給玉瓚留了信,與父姚璟,也是寫了書信的。
姚璟看到那茶碗下壓著的一封信,顫抖地抽出,老淚縱橫地看了起來。看完女兒的絕筆信,姚璟就嘆:「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不想碧蟾那丫頭,臨了也死於她之手。看著女兒的屍體,姚璟的心裡,愈發覺得悲涼。女兒得此下場,該怪誰?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他自己。怪他在女兒小時,整日整夜忙於國事,從而疏忽對女兒的管教。姚璟想了想,一把抱起女兒,獃獃往家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