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取出魚腹所藏布塊。
仔細一瞧,它是某張地圖的一部分。
「四分得一,仍缺其三。」
池藏風無從得知黑色怪魚究竟是有心或無意,將一條腹內藏秘的河魚當做了不殺之禮送給了她,但想補齊剩餘地圖只怕不容易。
正如此想,卻見黃藥師臉色古怪。
「你見過類似地圖。」
池藏風語氣肯定,「難道剛好是三缺一,這塊圖的出現堪堪湊成了完整的一張圖?」
黃藥師沉默半晌,彆扭地點了點頭。
此行嵩山,謹遵師父遺命來尋找門派舊物。具體位置不詳,因為他只有四分之三的地圖。
師父粗通問卜之術,得出遇魚則活的結論。這才有了他在山間轉悠,時不時搞點魚來吃,但尚未來得及練成配套的出色烹飪技術。
誰能想到,卦辭居然應驗在魚怪給池藏風的報恩禮上。
「我想買斷此圖。」
黃藥師少有地開門見山,「還請出一個價。」
這要怎麼估價?
有的東西,無法與金銀珠寶等價。
池藏風心念一轉,微笑道,「你要買斷也行,我也不要錢。」
黃藥師蹙眉,但凡不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會是一般條件。
「我不問地圖的具體用途,當你達成所願,但凡遇上與鯤鵬相關之物,必須把它送給我。」
池藏風的要求乍一聽誕罔不經,像是把地圖免費送給黃藥師,事實卻非如此。
氣運本就虛無縹緲。
師父逯仁給出的六句暗語,其中之一為「鵬飛九萬方化鯤」。
今天疑似縮小版的鯤鵬怪魚,是為報恩送出了四分之一的地圖。兩相聯繫,也許正表明所藏之物有些玄機。
「你確定?」
黃藥師半信半疑地看著池藏風,一時間無法確定她是有心白送地圖,或者是另有深意。
池藏風十分肯定,「是的,我確定。如果你沒有與鯤鵬發現相關的物品,地圖就算送給你了。一塊布而已,不至於錙銖必較。」
賬不是這樣算的。
黃藥師很清楚這塊布對其他人無足輕重,對他卻至關重要。
地圖所指的師門秘地,並不能貿然邀請池藏風一同深入,這人又如何確定他不會藏私。
「別板著一張嚴肅的臉。我相信你人品貴重決不食言,這不好嗎?」
池藏風倒是很想得開,出來混的就要敢賭。
若真要往最壞的地方想,黃藥師已經見過布塊所畫,誰能保證他不能一看就全部強記下來?不如主動提出如此條件。
「圖給你,你對天發誓就行了。」
池藏風正色說到,「你發誓,一旦找到與鯤鵬相關之物必無條件贈送與我,否則餘生就會飽嘗愛不得、怨憎會、求不得之苦。你敢嗎?」
比起要人為奴為娼或是死無全屍,這個誓言並不毒辣,只是令人餘生無常凄涼。
今日此地,黃藥師心無雜念,有何不敢?
正因完全不認為自己會違約,便也從無恐懼一旦應驗有多凄涼。
只是對天發誓有用嗎?如果有用,江湖還會有數不盡的恩恩怨怨嗎?
池藏風不敢保證別的情況,但只要與像她這樣修士立誓,一定會被天道記下。
違約也行,有本事扛過天罰。
當下,一個放心送出地圖,一個坦然許下誓言。
立誓之後,則能多提幾句藏秘地圖的情況。
池藏風想知道黃藥師大概往哪裡去,「雨停后,你要往哪裡走?」
兩人折返破廟后不久,外面又開始大雨滂沱。
這會見過黑色怪魚,對山中天氣的異常有了新猜測。或許正是古怪黑魚引起天象變故,而只需等其離開一切便會如常。
「從拼齊的地圖來看,我應該前往少室山。」
黃藥師也沒隱瞞,他原先只能大致確定秘藏在嵩山。嵩山分為東西兩部分,如今可知地圖所指是少林寺附近的山谷。
這就巧了。
兩人的目的地很近。
「我也去少室山,應天泉方丈之邀去談事。」
池藏風想到一個關鍵,「還有二十天不到,南北兩個少林將進行比武大會,也不知少室山是否歡迎外人進出。」
兩個少林的高手齊聚嵩山。
值此關頭,前往少林寺附近找秘地,能正大光明地行動嗎?在別人的山頭挖寶,萬一行蹤被發現了,秘寶又該歸誰?
顯然,黃藥師考慮過那種情況。
但地圖所示的秘地並不在少林寺內,難道整座山的一草一木都歸和尚們所有?
理是此理,認或不認卻很難說。
「你要不要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靠近少林寺?」
池藏風比出三根手指,「三十兩,你做我的護衛,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少林地盤上。」
三十兩,當然是黃藥師付給池藏風。
「呵,你的建議真高明。請護衛不出錢,還讓我倒貼三十兩,需要我誇一句你出的價格公道嗎?」黃藥師半嘲半笑,別看池藏風比他年輕,但能做棺材鋪的東家就有過人之處。兩人相處不足十二時辰,快要讓他掏出六十兩銀子。
偏偏,池藏風心安理得地點頭。在商言商,一個身份賣三十兩,又不坑人。「你就說,要不要?」
黃藥師不太想說話,直接掏出三十兩銀票。
他才沒有出錢做人護衛的嗜好,僅僅想儘快履約。快點找到師門舊地,一旦其中有與鯤鵬相關之物,就以最快速依約送予池藏風。
屆時錢貨兩訖又完成誓言,此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什麼簫聲被流氓的嗩吶壓制,什麼烤魚烤焦的不堪,什麼差點被一條肥魚打臉,什麼被坑走的一筆筆銀票,那些窘事再也不會發生。
之後又下了三天暴雨。
兩人待到天色放晴,輕裝簡行直奔少室山。
直至抵達少室山山腳,此行一路順暢。
天公也作美,不再降下風雨雷電平添行路之難。
是夜,暮色四合。
找一處投宿,明天天亮就能上山進入少林寺。
從行腳商處得來的消息,再前往會有一個小村莊。
三四戶莊家人集聚生活,總共不超過二十人,是為少林寺種植稻米等食材。
戌時一刻,池藏風與黃藥師靠近小村莊。
天色即將全黑,村頭懸挂著兩排燈籠卻無人點亮,更聽不到一絲人聲。
這裡太安靜了。
哪怕村裡人睡得早,但也不至於一更時分就入睡。
不對勁!
村子里很可能出事了。
「沒有血腥味。」
池藏風先確定這點,再觀地面也沒有凌亂的車馬或人行痕迹。
「拿著。」
黃藥師服用了一顆解毒丸,是將小瓷瓶給了池藏風,「萬一遭遇毒物,可以暫緩毒性。」
「多謝。」
池藏風鄭重地將瓷瓶收好,別人的好意值得被尊重對待,可也沒有表露她幾近百毒不侵。即便失去了法力,金丹修士的身體也不為此間絕大多數的毒物所侵襲。
當然,凡事必有例外,但目前仍未遇上。
池藏風有理有據,她一直敢於親身實踐。自從獲得無名小島上的竹簡,依照植物圖鑑發掘它們的用途。
不僅限於植物也捕捉各種蟲蛇,混合實驗不同的毒理反應。她定了一個小目標,不求弄出駭人聽聞的劇毒,搞出黑衣人偷襲客船使用的悲酥清風款蒙汗藥就好。
對此,姬冰雁是唯一的知情人。
該怎麼評價呢?百年前能與悲酥清風齊名的毒物寥寥無幾,或也只有傳聞里的斷筋腐骨丸。若以此為小目標,只能說非常有理想。
當下,山村死寂。
池藏風與黃藥師提高警惕。
前方的危險並不一定是某種毒物,黑暗中也可能潛伏著某些兇徒。
繞行?
逃避極不可取。
小村子在少林寺山腳下,若是連此處的變故都不敢一探究竟,還談什麼上山入少林。
步入村莊。
走過一丈遠、兩丈遠、三丈遠……
借著淺淺月光,可見各家門戶緊閉,本該是雞鳴犬吠的村莊沒有半點生機。
此時,就聽『唰唰唰——『
整齊劃一的利刃出鞘聲,忽然刺破黑夜靜寂。
二十八個蒙面人舉著刀,從東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村舍中翻窗而出。
「不論傷殘,留一口氣就行。」
為首的黑衣人拋出這句,他卻沒有動,顯然認為對上兩個少年人不必全力以赴。
命令一聲落下,四個黑衣人合圍而上。
池藏風:「哎?不走勸降的流程嗎?」
「哼!」
黑衣首領只是冷哼,談個鬼啊談,敗仗都是死於話多。
他們強佔了村子,逮住幾個活人就算幾個,哪有什麼好談的。
黃藥師不言不語,但率先抽出了腰間佩劍。
恰似打蛇擊七寸,劍鋒直指黑衣人的周身死穴而去。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池藏風嘀咕著,抄起居家旅行必備工具——普普通通的柴刀,這就加入了戰局。
又不是出家人,念什麼佛號?
黑衣人首領嘴角噙著一抹譏笑,下一刻臉色霎變。
戰局卻完全出乎意料。
黃藥師的劍法俊雅瀟洒,卻已經重創兩個黑衣打手的膝蓋血海穴,讓那兩人差點撲通跪地叫爹爹饒命。
另一側,直接見了血!
黑衣首領心底一寒,竟有一瞬不敢看舉著柴刀的小姑娘。
池藏風的招式很普通,完全談不上美感,彷彿用了柴刀就是在樹林里砍枯木作柴火。
這才使人背脊發涼。
因為人非草木,此刻卻完全全被當作枯木樹枝對待。
這種一視同仁,何嘗不是將一切視作螻蟻。
此種心聲若被池藏風聽去,她是不認的。
眼下僅僅是在實驗一種攻擊方法。有關那本沒能一觀全貌的葵花手冊,其表達了一種武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儘管書沒有看全不能照著練,但不妨礙領會精神,自行創新實踐。不搞複雜招式,砍就是了,砍得快就更好。
片刻,兩個黑衣人的右手大拇指被柴刀像砍柴一樣削斷。
拇指落地,沒有辦法再握兵器的人,瞬間失去了攻擊力。
「全都上。」
黑衣首領眼見形勢不對,不敢再託大,索性讓剩餘的二十幾人齊齊上陣。
2對24。
一個絕對不公平的數字比例。
二十四個黑衣人成陣列隊,戰鬥力一下就翻了數倍。
刀鋒冷,月光亂,混戰迭起。
一時間,利刃碰撞聲不絕於耳。
哐哐噹噹,激烈戰鬥一下就進行了上百個回合。
黃藥師身處在包圍圈中心,卻忽感手臂一軟,一股內勁沒能提起來。
不好,有人暗中放毒!
黃藥師再催動真氣,果然有斷裂難續之感。
立刻看向池藏風,不知她的情況如何。趁著內力未失,兩人不如且戰且退。
豈料,池藏風眨了眨眼睛。
眼神靈動,似乎在說『不急,很快就一舉拿下了』。
下一刻,一連串的『咚咚咚』倒地聲響。
黑衣人們不知怎麼地都癱倒在地上,目眥欲裂地怒瞪著兩人。
「你們!居然下毒……」
話沒能說完,連同先前失去戰鬥力的黑衣人,二十八個黑衣人全都突然面容扭曲。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麼,難以掩飾驚恐神色,身體驀地抽搐起來。
呼吸之間,黑衣人們七竅流血,死了。
小村莊,再度一片死寂。
黃藥師看著黑衣人的凄慘死相,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真氣斷斷續續,目光如炬地看向池藏風。
「你背著我下的毒,無色無味的毒氣。」
池藏風對於此番變故,也是目瞪口呆,「我下毒?對,啊不,也不對啊!」
「我只下了蒙漢葯。真的,是讓大家能放下屠刀的那一種氣體,絕對不會致人死地。」
池藏風絕不會背黑鍋,馬上把解藥拋給黃藥師。
「你剛剛用了自製解毒丸,那東西應該很管用,抵消了大部分蒙汗藥藥性。現在只要打開瓶子聞一聞,就能完全恢復了。」
黃藥師將信將疑。
信,是因為確實沒感到除去內力阻塞之外的傷勢,他的情況與黑衣人們完全不同。
疑,是池藏風無差別攻擊且不提前打招呼的做派,讓人很難相信不會被再坑一回。
接住瓷瓶,僵持片刻。
黃藥師到底還是打開瓷瓶,一股難以言喻的刺鼻氣味直衝腦門。
「這……」
黃藥師當即背過身,控住不住地眼角泛紅。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刺激到隱有淚光。
這種氣體解藥的味道絕了!
它卻是實打實地藥到病除,須臾間讓人真氣流暢,再無此前的阻塞之感。
鼻尖,讓人不得不哭的氣味;
體內,無比充盈豐沛的內力。
兩相對比,一時叫人無從罵起。
過了好一會。
黃藥師確定已經恢復正常,這才緩緩轉身,則見池藏風正對他露出關切神色。
很好!看,多麼嫻靜如月,恰似出水芙蓉。
這就是第一個讓他哭出來的小姑娘!
「池藏風,你可真是……」
黃藥師滿腔腹誹,以致於沒能第一時間找到最合適的詞。
池藏風善解人意,好心接到,「平平無奇製藥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