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月初六。
一艘客船載著武林人士與滿滿賀禮從江南出發,欲走海路到泉州港,為慶賀金太夫人七十大壽。
午夜海上,異變突生。
絕大多數船客入睡時,另一艘船悄然靠近航行中的客船。
靜謐的客船上響起恐懼尖叫。
人們不知何時中了詭異劇毒,男女老少都是雙目刺痛,眼淚止不住冒出眼眶。
船夫癱軟在地無法控制舵盤,船客驚醒后發現一點內力都使不出,連動一動手指都格外困難。
八個黑衣人悄然登船。他們手提尖刀,踹開艙門,一言不發就似砍西瓜對船客揮下屠刀。
誰也想不到,僅僅一盞茶橫屍遍地。
一邊倒的屠殺從頭等艙開始,直向下等艙而去。
「不是吧?不是吧?難道這是逃學的慘痛代價?」
周伯通掙扎著起身,但沒能雙腿無力地滾下了木板床。努力想要調動內力,但再怎麼使勁都提不起一縷真氣。
這裡是船尾的最後一間下等艙。
只隔了一堵牆,隔壁就是堆放垃圾的雜物室。
此間下等艙內共有三人。
十八歲的周伯通,不願意在終南山上被師兄王重陽拘著背誦道家典籍。
他大膽地翹了課偷溜下山,聽聞金家壽宴就隨手買了船票去湊熱鬧。當然主要是因為福建泉州距離關中終南山足夠遠,逃課不怕被抓。
豈料今夜猝不及防地中毒了。
這毒忒可惡,讓人內力盡失又全身乏力。
更重要的是雙眼疼得眼淚直流。等那賊人提刀砍來,連英勇就義的表情都做不了。
「我叫周伯通,兩位怎麼稱呼?黃泉路上好歹能做個伴。」
周伯通看向同艙的船客,一人瞧著十二歲左右,另一人瞧著十五六。
這兩個少年郎不是一起來的,但上船后四天都沒怎麼開口說過話,他們的眉宇間都暗藏心事。
問話並沒有馬上得到回應。
兩個少年人也是憋著勁想要凝聚真氣,但臉色慘白都憋不出一絲內勁。
此時誰都沒發現隔壁垃圾房的異動。
海面夜幕黑沉,客船血流成河。
一個人彷彿身披金光,腳踏彩霞憑空出現。其美輪美奐之態,彷彿自帶仙樂出場,恰似神人降世。
下一刻,此人面部朝下,猛地摔到一堆爛菜葉子上。
池藏風被冷不丁地糊了一臉爛菜葉子,稍稍有些懵。
剛剛還在渡雷劫,再抗住十三道天雷就能破秘境而出。雷沒劈完,而她像被劈到另一個地方了?
被雷劈,對修士不是稀罕事,晉陞境界都要渡雷劫。
但池藏風的被雷劈次數遠比其他修士都要多,因為她的修行方式與眾不同。
池藏風年幼時參加了各派大宗門靈根檢測,都說她是泛泛之輩,恐怕連最基本的鍊氣期也難以邁入。她屢屢被拒之門外,在無路可走時遇上了後來的師父逯仁。
逯仁從下界破碎虛空來到修真界,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科學修真理念。他自創功法,更加大膽地煉製了史無前例的法器。
是直接引一縷天道意念作為器靈,使用者能傾聽昭昭天意,修行之路從而一日千里。則索性直白地將此近乎神器的法寶命名為【天道】。
可惜配合法寶【天道】使用的功法需零基礎練起,讓已是化神修士的逯仁無法親自驗證成效。
池藏風的體質符合逯仁的收徒標準,則聽逯仁提出了聞所未聞直聽天意的修行之法,是大機遇與大風險並存。
如果將【天道】煉化為本命法寶,使用它能讓人遇到更多機緣,但也會讓人的運氣變得詭異難料。
拼,還是不拼?
池藏風選了賭一把。
逯仁沒有說謊。
後來,池藏風在修真界橫空出世。
幾乎無人不知,並且口耳相傳一句話,「藏風真人,不知百歲憂,半步元嬰身」。
多數修士一百幾十歲堪堪築基,但池藏風不滿百歲已是金丹中期,也許過不多久就能成為元嬰真君。這種修行速度,已經不能用絕世之才來形容。
福禍相依。
不要妄想一帆風順。
自從池藏風十二歲拜師踏上修真路,她會不時遇到秘境機緣,但更會不時遭遇天雷之劫。死在雷劫下的修士不計其數,但她都扛過來了。
此次倒是格外不同。
半窗殘月,血紅。
怒濤狂卷,驚船。
眼下,池藏風只覺周邊靈氣全無,僅能隱隱感應到金丹被深藏體內,但再沒辦法調動一絲法力。
再看身上的法衣已成焦灰。
風一吹,焦灰落地,讓她瞬間變得赤條條。
衣服被毀倒也罷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身高矮了不少,四肢也是縮水,身體彷彿退回尚未修行的十二歲。
究竟是什麼情況?
池藏風沒有驚慌,而迅速自檢。
除了身體年齡倒回小時候,靈力全失、神識受損,並無其他大礙。只要不神魂俱滅,就不是大事。
她立馬觀察起目前處境。
隨身物品幾乎全部被雷劫打得灰飛煙滅。只剩下蘊藏在識海的本命法寶【天道】,還有一個儲物袋。現在以受損的神識溝通器靈,暫時沒得到回應。
再看唯一殘存的儲物袋,它也被雷劈碎了,裡面一套衣物掉落在地。
法衣與鞋子原先以光鮮亮麗的特殊材質煉成,如今卻在雷劫之威下變得暗淡陳舊。
它不再具有防禦力,只是一套普普通通少年款僧袍套裝。
是的,少年款。
這本是送給佛修友人的「特別禮物」,慶祝對方收了一個小徒弟。
『現在看著,這衣鞋倒像是給我量身定做的。』
池藏風瞧著僧袍,嗯,圖案是有一點點別緻。但也沒有猶豫將它穿好,順帶已經掃視了一圈周身環境。
此處是一間垃圾雜物房。
外面海浪聲翻湧,腳踩地面也隨波浪正起起伏伏,更能聞到空氣里濃郁的血腥味。
原來是誤入了屠殺現場。
此時,房外其他船客的尖叫聲越來越少,而屠殺者腳步聲卻越發近了。
『踏踏!』『踏踏!』
快了,屠殺者越來越近。
且說一牆之隔的下等艙房。
兩個少年郎終是回答了周伯通的問題。
「李重七。」
十一歲的少年郎說到。
「姬冰雁。」
十五歲的少年人也報出姓名。
死亡威脅來得突然,想要恢復武功抵抗已不可能。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海之上根本不可能天降救星。
周伯通當然懂此道理。從前聽師兄王重陽說江湖險惡,今夜才知有多險惡,根本不給人一線生機。
「三清在上,求求道祖們顯靈救弟子一命吧!」
周伯通聽到了逼近的屠殺腳步聲,在無力反抗的死亡逼近之際,只能發出最不可能成真的祈願。
「倘若弟子能活過今日,再也不逃學了!求求尊神們劈下雷劫,將外頭的賊人劈死。」
不逃學,絕對是重誓。
周伯通心知肚明很快就要沒命,天降神跡的祈願根本不可能成真,但此時此地只能真誠祈願。
這向同屋的兩人說:「兩位,人多力量大,你們也求一求,說不好就靈驗了。」
這話,誰說誰傻。
姬冰雁沒有附和,在不得不接受被殺之前,他只想做個明白鬼。
「無色無味,毒以空氣在無形中傳播,讓人呼吸間就會中毒。毒發,內力盡失,淚下如雨。這種詭異劇毒像是已經失傳的悲酥清風,百年前南慕容曾經用此毒大敗西夏一品堂。」
此種劇毒早就湮滅在歷史中,它怎麼會重出江湖?
疑惑無解。
屠殺者卻已經來到艙房門外,一腳踹開大門,顯然也聽到了剛剛屋內的對話。
「呵!窮小子,看你年紀輕輕,知道的倒是不少。只可惜即便猜中了,你們也活不過今天。」
黑衣人說著舉起尖刀,準備入室殺人。
年紀最小的李重七,眼見染滿鮮血的尖刀即將落下,臉上並沒有半點哀求之色。
求人是最沒用的。正如他也曾虔誠祈禱全家和樂,但數月前母親忽然消失,是拋夫棄子離開東瀛。父親不顧他與弟弟的死活,遠渡重洋來到中土只求再見母親一面。
「真荒唐啊!我就要命喪今日了。」
李重七緊閉雙唇,面對屠刀將落,他心中到底附和了周伯通的荒唐祈願,「倘若真有天降神人,我定會竭力報答。」
「哈哈哈——」
黑衣人見著仨人神色便是冷嘲,「這艘船上其他的人都被殺了,只要你們一死,再把船給弄沉了,誰也又能找出今夜兇手。你們該不是在祈禱天降雷劫劈死我們吧?若真如此,江湖上還剩幾個人。天打雷劈,都是騙人的!」
此話一出,同行的黑衣人也都發出嗤笑。
雜物間內。
池藏風正在窗戶旁側耳靜聽,分辨門外的危險情況再謀定後動。乍一聽,很好,此處說的語言與修真界的世俗地域語言相同。
隨後則聽到屠殺者的嗤笑。
池藏風也露出一抹笑容。呦呵!敢瞧不起雷劫,這些人可以啊!
說時遲,那時快。
殘月懸空,天上原本萬里無雲。
沒人注意到月亮何時蒙上一層血色,隨即驀的烏雲集聚,忽然電閃雷鳴。
「轟隆隆——」
雷光來得突兀,似一把把利刃刺破漆黑夜幕。蒼穹彷彿被生硬地撕裂了一道口子,雷光自九天之上驟然劈下。
十三道驚雷從天而降,古怪地逮著客船方位精準劈落。
頃刻間,客船嚴重受損。
舉著尖刀的黑衣人們來不及收起嘲笑,當場就被劈成焦屍。
下等艙的氣氛瞬間古怪起來。
門口正躺著新鮮出爐的黑衣人焦屍,讓死裡逃生的周伯通三人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真的召喚出道祖顯靈了?
顯靈?
池藏風暗道剩餘的雷劫在窮追不捨,類似情況過去就發生過,被她有效利用坑了敵人。
此次倒是全無準備,劈中誰都是天意。可能是手持金屬利刃無意中引雷的,可能是作惡多端的,可能是逆天而行的。
聽動靜,是把屠殺者都劈死了。
那能怪池藏風嗎?她不可能衝出去提醒,打雷天就別舉著尖刀瞎逛悠。
沒時間細說雷劫,『嘩啦』一聲,船艙內開始向一個角度傾斜,堆放的雜物灑了一地。
「啊!不好!看來雷不但劈死了那些黑衣人,也可能把客船劈壞了。我們必須想辦法,不能幹坐著。」
周伯通的叫聲從隔間傳來,「咦?這是怎麼了?我居然能站起來走動了,但內力沒有恢復。」
稍稍安靜了幾息。
姬冰雁提出猜測,「這些焦屍身上的瓷瓶都裂開了。據說悲酥清風的解藥也是一種氣體,聞起來非常的臭。你們聞,空氣里現在是不是有點臭?」
李重七認同,「是有臭味。應該是解藥瓶被直接劈開,解藥散在空氣里。不比湊近瓶口聞見效快,現在我們只恢復了行動力,但沒有辦法立即運用武功。」
三人的說話盡數被池藏風聽去,她也聞到了空氣里的淡淡臭味。
果然福禍相依。
船開始不規則搖擺,艙房已不是久留之地。
池藏風當機立斷不能繼續躲在艙房內,順手給自己編造一段假身份背景就走出垃圾艙,迎面遇上從隔壁客艙出來的三人。
兩方乍見,異常古怪的氣氛再度出現。
在死屍遍地的客船上,一個大活人從垃圾艙里走出來,如何不讓周伯通三人神經緊繃。
但神經沒能緊繃太久。
根據姬冰雁觀察,來人十二歲左右,臉上半是焦灰看不清真容。
其頭髮雜亂而衣著陳舊,難辨男女,最主要的是瞧著沒有絲毫攻擊力。
可該怎麼形容呢?
李重七很難將來人認作正經人。
正經人穿的僧袍,怎麼可能是花花綠綠的。
一點都不誇張。
來人的僧袍有些陳舊,卻是非常扎眼地以翠綠色作底,又用大紅與粉紅色綉滿一排排卐字佛號。
李重七曾經聽父親提過想找南少林天峰大師比武挑戰,想來少林僧人絕對不會穿這種不正經的僧袍。
「你……」
饒是周伯通都無語了。
池藏風:懂。這三人的神色都在表揚僧袍很美,還誠摯讚美她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好人。沒毛病,今天正因她的到來救了三人,而她還謙遜地做了好事也絕不嚷嚷。
池藏風若無其事地保持微笑,心態老好了。
眼前局面,只要她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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