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酒店(2)
還帶著溫度的鮮血迸射到服務員的身上,他消瘦的臉龐大半都泡著血,紅色的血滴緩緩滑落,滴到純黑色的燕尾服上。
燕尾服看不出顏色,卻足以瞧見沾了血后變得更為濃黑的色塊。
服務員卻再度揚起了微笑:「客人們,請跟我來餐廳用餐。」
這樣的場面,在場的人顯然都是頭一回見,好幾個玩家已經面色慘白地吐了出來,只有那位靠在前台的男人只是眼皮一抬,神情仍然淡漠冷靜,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燕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他覺得自己應該和別人一樣,反胃或者噁心,可他卻對這樣的畫面並不是很害怕,甚至還升騰了些許的……興奮。
越是困難,他越想挑戰。
出現在這裡之前,這個神秘的「樓」已經說了,死亡……是隨時可能會發生的。之後這樣的場景只多不少。
他不能死。
他也只會是活下去的那一個。
燕危眨了眨眼,已經迅速思索好了該如何在這個副本裡面自處。在危險的地方做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只會徒惹麻煩,不如泯然眾人,伺機而動。
他那頗為挑戰性的眼神瞬間被收斂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和眾人一樣的慌張與害怕。
此時,服務員已經轉身朝著長廊那一處走去。
戴著眼鏡的銀髮男人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燕危語氣略微有些偏輕、似是十分擔憂地說:「不跟上去好像會死……」
他抬腳要走,卻又縮了回來。如此往複了幾下,燕危這才「猶豫」地跟了上去。
眼看燕危已經「面露懼色」地跟上了服務員,有玩家被燕危一句「無心之言」提醒到了,顫顫地說:「我們是不是非去不可了……?」
「還是跟去吧……我、我還不想死……」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陸續響了起來。那具被扭斷頭的屍體就那樣躺在大廳的血泊中,屍首分離,無人問津。
服務員領著他們走進了通往餐廳的長走廊,說:「請客人們牢記路線,我只帶大家走一次,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需要自己在酒店活動哦。去餐廳的路上大家可以參觀我們酒店的裝飾畫,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說完,服務員也再沒管玩家們的反應,遙遙地走在很前頭,還活著的八人一片安靜地在一定距離後面跟著。
沒過多久,眾人發現服務員根本不會管他們在說什麼,這才互相自我介紹了一番,隨後緩緩交談了起來。
「走廊的牆上掛著好多油畫啊,連著一串都是,上百張了吧。」
「這些畫都好好看……」
「說是要找到『階梯』,會不會是酒店的哪個樓層的階梯,或者畫里的階梯?」
「可是畫的都是人,也沒有其他啊……都是女人的肖像畫?」
玩家中,一個穿著碎花長裙的女人在一副肖像畫前,「畫的好真啊,尤其是表情和眼睛,『她』好像真的在笑著看我。」
說著,長裙女人下意識抬手,似乎想要碰一碰這個油畫。
燕危剛想抬手拽回長裙女人這和找死差不多的手,另一道冷淡的聲音驟然響起:「不想死,就別亂碰。」
開口的人是晏明光——正是燕危留意過的銀髮男人。
眾人自我介紹的時候,他仍然淡漠地走在一旁,只是寡言少語地說了名字,再沒其他話。彷彿對這些暫時的「隊友」沒有任何興趣。
晏明光本就神情淡漠,語氣更是凜然冰涼得不近人情,長裙女人被這樣一喝,下意識便嚇得縮回了手,半晌后才悻悻地說:「……什麼嘛,一幅畫又不會殺人。」
另外的玩家立刻勸阻道:「還是小心吧……剛才這個服務員也提到了畫展,說不定這裡的畫真的有問題。」
另一人介面道:「我們這個什麼一層副本,是不是和畫有關?」
「畫有沒有問題還不一定,但是這個服務員看上去……好像不太對勁啊?」燕危背對著身後的玩家們,嘴角勾了勾,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小心翼翼的語氣,「完全不像個人啊……」
其餘的人多少面色一變。
而一個名為高明的年輕男人抬手,推了推他那古板的黑框眼鏡,介面道:「他確實不是。徒手擰斷一個人類的脖子需要三百公斤左右的力量。不僅如此,從這個服務員的身材和皮膚來看,他應該已經死了,只是一個沒有血液只有皮的屍體。」
這話一出,幾個玩家紛紛呼吸一滯。
燕危腳步一頓,回身看了一眼頗為鎮定的高明:「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怕他……?」
高明無奈嘆氣:「怕倒還好。我是法醫,不能動的死人見多了,能動的倒是頭一回見。大家最好都離這個服務員遠一點,不然什麼時候死的都不一定了……」
燕危眨了眨眼。
他輕聲說說:「……誰說一定要離不是人的東西遠一點了?」
這話音量極低,晏明光卻似乎聽見了燕危的話,目光一動,看向燕危,冷淡的神情中浮現出迅速一閃而過的驚詫。
高明愣了愣:「你說什麼?」
燕危輕笑了一聲:「沒什麼。」
如果只是躲避就能活下去,那這個所謂的副本根本沒有意義。
「樓」如果真的要殺他們,輕而易舉,用不著拐彎抹角。服務員既然存在,那必然不僅僅是為了殺他們而存在的。既然已經進入了這個副本,他要做的只有兩件事。
一,活下去。
二,拼盡全力,找到樓所說的「階梯」,從這個副本里出去。階梯是什麼暫未可知,但如果只是被動地等待,要找到所謂的階梯,難如登天。
燕危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副本只說了不能忤逆npc,根本沒說這個npc是不可交流的。
服務員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頭,已經甩開後面不跟緊跟的玩家們一大截。
現在正好過了一個拐角,其他玩家在拐角后,他和服務員卻已經走過了這個拐角。他現在走上去,後面的人注意不到他。
他抓緊時間,加快腳步,直接走到了服務員身旁。
服務員卻彷彿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一般,仍然面帶微笑地朝著前走。
「哥們,」燕危吹了聲口哨,用著閑聊一般的語氣驟然開口道:「這些肖像畫……」
他的「好哥們」驟然剎住了腳步,轉過頭來陰測測地看著他,還沾滿鮮血的臉龐滿上狠戾,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扭斷燕危的脖子。
燕危卻沒有退縮。
他向來擅長用最快的速度尋找出最合適自己處境的方式,此刻甚至還揚起了輕輕的微笑。
他也停下腳步,隨手指了指服務員身後的一張肖像畫,快速道:「很賞心悅目,」他頓了頓,還嫌不夠,又補充道,「和哥們你一樣賞心悅目。」
「……」服務員十分僵硬的臉龐似乎抽搐了一下。
隨後,服務員敬業地恢復了微笑,低啞的嗓音微微向上揚起道:「那是當然。我們老闆的畫,擁有這世界上最難得的靈氣。」
燕危挑眉。
這些肖像畫全都是女人的肖像畫,雖然看上去筆觸不算登峰造極,甚至還有些稚嫩,但卻各個栩栩如生,神情逼真,顯然如服務員所說——充滿了靈氣。
「你老闆?」燕危知道自己或許確實問到了有效信息,他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接著問道,「是這個酒店的主人嗎?」
「是的,但他這輩子都撲在畫上!」服務員的語氣似乎十分驕傲,「他就像為了畫畫而生,他畫出來的肖像畫,比所有大師的都要逼真!這些還只是他早期的畫作,體現不出他技巧的十分之一。」
走廊輕飄飄地回蕩著服務於沙啞卻高揚的聲音,燕危和他站在走廊中央。他看著服務生,餘光掃到後方的鏡子,只見鏡子里只有肖像畫和他自己的影像。
這樣的畫面更襯得這狹窄的長廊幽深詭譎,室內似乎都飄蕩著涼颼颼的風。
燕危覺得有點冷,他扯了扯自己的圍巾,低頭,將自己的下巴埋在了圍巾里。
他注意到服務員特意強調了「早期」這兩個字,問道:「早期?他後期的水平更高了嗎?」
服務員看著他,整個人停頓了片刻,緩緩地對他說:「當然,他後來畫出了更好看的肖像,」服務員的語氣愈發幽深,他凝視著燕危,壓著嗓音說,「和你一樣好看。」
燕危自小被誇讚了不知幾次外表,可唯有這次,他心中一頓,沒由來地覺得這句話裡面透露什麼。
服務員話音剛落,他便驟然生理性地出了一身冷汗,感覺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後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猛然轉身回頭看去,卻只見到身後的女人肖像畫。他面前的這幅肖像畫和其他肖像畫一樣,色彩鮮明卻和諧,畫中的女人穿著美麗的西式禮服長裙,微笑地看著前方,一雙靈動的眸子含著笑意,彷彿正莞爾看著燕危。
在燕危看到「她」的一瞬間,她居然迎上燕危的目光,黝黑的眸子驟然……
眨動了一下!
畫中少女的笑容因為這突然的變化而愈發詭異了起來。
狹長走廊的兩側,落地鏡相對而立,互相照映,將懸挂的油畫照出了層層疊疊不斷縮小的無數個影像。
這一瞬間,燕危看到了……這張肖像畫在鏡子里,無數個不斷縮小的倒影也同時對他眨了眨眼睛。
可下一刻,肖像畫恢復了正常,周遭的一切死物再度恢復了靜止不動。所有的肖像畫都安安靜靜地懸挂在牆壁兩側,同那些落地鏡交錯在一起。走在後面的玩家們仍然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沒有任何異常的表現。
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燕危的幻覺。
可他已然看了個真切。
燕危身後,晏明光瞧見燕危來迴轉身張望,一字一句道:「你被盯上了。」
燕危一愣:「你看到了什麼?」
「沒看到,」晏明光在牆邊停下,緩緩一靠,「猜的。」
危機當頭,燕危懶得再費心思和晏明光演戲。他收起了那副慌張害怕的面孔,認真地盯了一會那副看上去毫無動靜的肖像畫。
他嘴角一勾,喃喃自語般道:「……有意思。」
他方才根據第一個玩家的死推測,服務員這樣的NPC,不可能擁有隨時隨地殺玩家的能力或者權利,必須觸發什麼條件——比如不去餐廳。
而他們來到這個副本之後,服務員是他們目前為止,唯一能接觸到的副本內存在。
所以燕危覺得,他們要做的不是遠離服務員,而是在保證活著的情況下,主動從服務員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
而方才服務員最後那句話……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他問出了線索,所以觸發條件被盯上了?
那麼,方才服務員口中,擅長畫肖像的酒店主人,必然是一個重要線索。
燕危沒有慌亂。
他理智地回想了一下剛才服務員說的話,回身快步走到離他最近的玩家中一個拎著挎包的短髮女人面前,輕輕巧巧一個笑容,就從對方那裡借到了的眼線筆和口紅。
借到之後,燕危又快步走到其他人看不太清的前方,用口紅胡亂塗在了臉頰兩側,用眼線筆隨意在自己眼睛旁邊塗塗畫畫了一番,活生生把那雙好看的眼睛塗成了熊貓眼。
完工之後,他再度追上走在前頭的服務員。
「哥們!」他又吹了聲口哨。
骨瘦如柴的服務員機械地轉過頭來看向他。
看到燕危的臉的一瞬間,這位徒手能擰斷人脖子的「哥們」整張枯瘦的臉連著抽搐了好幾下。
燕危瞧見服務員的反應,更加有信心地說:「謝謝你誇我和你老闆後來畫的一樣好看——」
「不!」服務員近乎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發出了「嗬嗬」的磨牙聲,「這樣醜陋的眼睛!!怎麼配和老闆的水平相提並論!」
燕危還變本加厲,頂著那張加工過的臉,正對著服務員笑了笑。
服務員雙拳緊握,面容扭曲,目眥欲裂地望著燕危,顯然氣得不輕。
而就在服務員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那種被人從後面盯著的感覺頓時散去。
燕危背後的壓力緩緩消散。
那張眨動過眼睛的肖像畫再也沒有顯現出任何異常。
下一刻,獨屬於「樓」的那股飄渺而陰森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恭喜玩家成功破解一次死亡觸發,並且獲得副本內限時buff。]
燕危微微勾起了嘴角。
[恭喜玩家獲得限時buff「服務員對您顏值的反感」,失效時間:今晚午夜十二點。]
燕危嘴角一抽。
……這玩意也能叫buff?
[很遺憾地通知您,由於玩家傷害到了NPC服務員的眼睛,玩家獲得副本內debuff「服務員的厭惡」一份,請玩家努力存活。]
燕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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