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疾風驟起,驚起老鴉撲騰著翅膀遠去,拍落樹梢未乾的水滴,嘀嗒掉在地上,侵入泥土裡。
自鎮上回道觀的路不算近,沉秋輕鬆的甩掉尾隨者再追上時,幾人還未走到半程。
見他回來,樂逢生像是鬆了口氣,圍上前去左右查看,拉扯著人問:「哥哥沒傷到吧?」
沉秋這些日子倒是有些習慣了他親近的動作,倒是沒再退避,任由他翻看,無奈笑道:「放心,並沒有交手,那些人追了半路就察覺的不對,也就離開了。」
陸鴻瞻似乎有傷在身,聞言總算放鬆片刻,捂著胸口重重咳了幾聲,直咽下口中血意才道:「多謝。」
穆山忙上前替他看診,皺眉道:「陸公子內傷頗重,幸而沒傷到心脈,還是先回觀中吧。」
樂逢生眼中顯出幾分異色,他顯然不想讓這礙眼的東西跟著一起回去,可也沒傻到這時候做什麼動作,回來的路上一忍再忍,總算沒衝動行事。
幾人將陸鴻瞻帶回觀中,穆山尋來了藥草替陸鴻瞻醫治,沉秋倒是關切的等了許久,聽說了沒事這才放心。
樂逢生在旁看著,皮笑肉不笑問:「能得哥哥賞識,陸公子也算好運氣。」
陸鴻瞻聽過沉秋叫他名字,這才知曉這人就是魔宗的樂少主,想起先前寺廟中他叫沉秋相助,再看兩人舉止,後知後覺道:「能遇見四位,的確是鴻瞻的福氣運氣,也要謝過先前樂少主相助之恩,此恩來日必報。」
他說起這事,沉秋見樂逢生看向自己,立刻搶先應下,樂逢生心裡清楚陸鴻瞻為什麼向自己道謝,偏偏出了門又裝作不明白的樣子。
沉秋眨眨眼,倉惶道:「之前……借用了你的名號,抱歉。」
樂逢生堆積了整夜的鬱氣終於散了幾分,湊到他眼前晃來晃去:「哥哥對我道歉,實在生分,小事而已,難道我真的會記著不成?」
接著卻是話鋒一轉:「但這事情也不能白白過去,哥哥回答我個問題,如何?」
沉秋疑惑,側頭問:「什麼問題?」
「哥哥為什麼如此看重陸鴻瞻,三番兩次搭救?」
沉秋想了許久,垂眼道:「陸公子與我性格相近,若是能成為朋友,最好不過,況且……能捱過逆轉經脈又重入修行之道,此人心性堅韌,假以時日,定非等閑。」
他語氣里儘是讚賞,滿是一副對陸鴻瞻相當自信的態度,樂逢生心底冷卻幾分,笑意終於撐不住散了些,又問:「我呢?」
「你?」
「哥哥覺得比起陸鴻瞻,我又如何?」
沉秋略為思索,無奈回答:「少主聰慧,根骨極好,自然也是天驕之屬,你與陸公子皆為人中龍鳳,又怎麼比。」
這本該是妥善的回答,可沉秋說完,卻見樂逢生臉上的笑意徹底落去,定定的看了他一陣,便道了聲晚安,回了屋中。
沉秋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想了許久沒能想通,搖搖頭,便去廚房看著小道士給陸鴻瞻煎藥了。
陸鴻瞻就此在這觀中住下,安穩幾日,沉秋卻是苦惱,他不知怎麼惹了小少主,竟是再借不來錢去買東西。
對此穆山差點敲鑼打鼓的慶祝,而沉秋鬱悶了幾天,終於想著去找到小少主問究竟是不是生氣了。
樂逢生其實早就綳不住。
他心氣傲極,不滿沉秋將那陸鴻瞻與自己相提並論,開始只是想讓他來哄自己,可等了幾日卻不見人,便再顧不上自己的小性子,生怕沉秋真煩了自己,先前所花的心思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於是沉秋去時,眼睜睜看著他變臉似得又對自己笑意盈盈,心中奇怪,只覺得他是小孩子脾氣,卻不知道小少主已經自己生了一場氣,最後又將自己哄好了。
而沉秋本以為將陸鴻瞻留在觀中便沒有事,卻在一夜忽聽外面咚的一聲,道觀那牆壁竟是轟然倒下,接著有不少人殺進了觀中,竟是將道觀鐵桶般的幻門破了。
饒是李觀主也吃了一驚。
這幻門不比其他,可是李觀主保命的伎倆,見此才凝重了神色看眼陸鴻瞻,與沉秋道:「沉公子,您這位朋友怕是與貧道這觀中相剋,久居也並非好事。」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
隨著沉秋而來的殺手已經少了許多,顯然也並不夠分量,可如今這陸鴻瞻一來,便有人將道觀的幻門破了,顯然來者不善,李觀主這些年天地不懼,憑靠的也是這一身幻道本領,多年未見敵手,如今卻是心中打鼓。
總而言之,陸鴻瞻是不能在留了。
陸鴻瞻顯然也明白,主動請辭,沉秋也沒想到毒怪付然派來的人能破幻道,順著話道:「如此也罷,一起走便是。」
陸鴻瞻驚訝:「沉公子也要走?」
沉秋輕笑:「我家住太方山,又不是這裡,住了這些時日也該走了,付然派來的人既然如此厲害,你自己定然無法應付,送佛送到西,我恰好要往鬼神山去,你又要去哪?」
陸鴻瞻想了想,狠下心道:「付然既然糾纏,就該去個他不敢尋去的地方。」
沉秋心中一動:「不敢尋去的地方?」
陸鴻瞻攥拳吐出二字:「幽府。」
聽到了預料中的回答,沉秋沉默一陣,輕笑:「好。」
原著里,五年後逃出生天的陸鴻瞻也仍舊被付然苦追,被迫無奈,毅然決然的去了幽府,幽府乃是人盡皆知的禁地,是出了名的有去無回,進入幽府便如同去了另一個世界,只有來處,沒有出口,能不能再回到現世沒人清楚。
但能從幽府活著回來的人,卻也都修為大漲,扶搖直上。
所以即便是知道九死一生,也仍然有人趨之若附。
對於沉秋如此反應,陸鴻瞻倒覺得有趣,笑道:「你不覺得莽撞?」
沉秋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跟隨本心便是,你既然說出,必然已經千思百慮,我作為朋友,祝福便是。」
陸鴻瞻眼神微亮,只覺無需多言,沉秋似乎總能洞悉他的想法,大有知己之意,卻是仍沒多言。
如今的他,還沒有資格與沉秋相論知己。
穆山得知驚詫的下巴都要掉下:「幽府!陸公子,你是不要命了!」
樂逢生卻是笑眯眯,乾脆道:「也好,那就祝陸公子能得償所願。」
臨行時,李觀主卻是叫住了樂逢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幾人等了許久,直到天上飄了雨,細雨蒙蒙。
穆山嚷嚷:「這李觀主與樂少主又說什麼悄悄話,再多一會,我都要長在這裡,頭上生草了。」
楓七噗嗤笑了:「可別,頭上生草可不能亂說。」
穆山開始還沒反應,想了一陣才明白,傻笑了好一會。
可聽著耳邊的嘈雜聲音,沉秋望著山門,卻是隱隱覺得不對勁,原著里毒怪付然雖然強勢,可手下卻沒有懂得幻道之人,仔細想想,一個整日研究醫毒的科學怪人,又怎麼會去分心去研究幻道呢?
能破李觀主的幻門,也該是個叫的上名號的人物才對,沒道理他會不記得啊?
沉秋心中微沉,若是付然真有這樣的下屬,那此人的危險程度只怕又要升上幾個等級了。
他想的入神,頭上不知何時多了把傘遮擋,熟悉的花果香縈繞,沉秋側頭,果然樂逢生一襲紅衣站定,正靜靜看著自己,眼中似乎帶著幾分探究。
見他看來,樂逢生轉了轉暗金傘柄,輕輕勾起唇角:「哥哥總是愛出神,這習慣可不好。」
沉秋眨眨眼,答非所問:「你身上是什麼香?」
樂逢生意外:「香?」
沉秋點頭:「很特別,我從沒聞過這種味道。」
也是這種味道,才總是會放鬆他的戒心,似乎能鑽進靈魂深處,本就融為一體。
樂逢生耳尖忽而微紅,道:「不是什麼香,是……是我幼時用過一種葯,自那以後,身上便總有這樣的味道,散不掉。」
他這是真覺得羞了,紅暈自耳尖蔓延到脖子里,神情也不大自在。
想來一個男人身上總蔓著花果香,是有些羞恥說不出口的,可沉秋問了,他便也乖乖的回答。
沉秋看著,忍不住笑起:「好聞,我很喜歡這個味道。」
說罷他便走了,樂逢生聞言心中狂喜,忙跑快幾步上前,執意替他撐傘,即便這雨並不大根本不需要撐傘,仍然固執的將人籠罩進傘內。
幾人越走越遠,身後的道觀像是忽然隱去了,模模糊糊的陷在雨里看不清。
正當幾人即將走出這山林時,卻是忽的從四面八方襲來箭矢,楓七立刻躍起,將漫天箭雨打落,這林中現出的刺客卻似乎並沒有打算與他們纏鬥,只不住的放出暗器。
這些刺客的手比幼稚,顯然與之前的人不是一個檔次,沉秋心中稍安,撿起了箭矢合眼,反手再次擲出,便聽幾聲叫喊,砰砰的從遠處樹上掉下幾個弓箭手。
楓七忍不住喝道:「好利落的身手!」
若是被其他事情誇讚,沉秋也許會靦腆而得意的笑笑,可這誇獎是用在殺人上,他沒半分喜悅,便只淡淡道:「不是付然的人,應該是沖著我來。」
這些日子,如此騷擾似得攻擊一波接著一波,沉秋大概能明白那些人的意思,無非是要想方設法將自己拖下水,惹得煩了,自己說不得就帶著太方山站了隊。
若是他站了隊,自會有人護他,且停了這無聊的把戲,可偏偏沉秋最厭惡被人逼迫,也十分噁心這種拿人命為砝碼的操盤者。
眾人想的大抵也差不多,沒人在意這幼稚的刺殺,便繼續順著山路往前走了,卻不想沉秋剛踏出幾步,破空之聲乍起,一枚羽翎極快向他喉間飛來。
這羽翎快到不可思議,沉秋眼神一變,立刻抽劍抵擋,他自有信心擋下這暗器,卻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再回過神,樂逢生卻已經徒手將這羽翎抓在手心。
樂逢生所表現出的修為並不如他,沉秋心中意外,可第一時間也沒來得及疑慮,忙打出劍氣反擊羽翎刺來的方向。
那人顯然也機警的很,一擊不成立刻飛身逃出,楓七哪會讓他逃,迅速追去。
樂逢生丟了那羽翎,手心被劃出了幾道血痕,沉秋忙拉過他的手查看,怒道:「怎麼敢用手去抓?」
樂逢生反應快,以往也專門受過訓練,這次也是關心則亂,才直接就出了手,見沉秋一臉緊張,急忙擺擺手道:「哥哥放心,沒事的。」
沉秋瞪他一眼,忙叫穆山找葯,心經膽戰問:「這不會有毒吧?」
穆山看了傷口,鬆口氣說:「公子放心,樂少主血色如常,並沒有中毒。」
樂逢生笑笑:「我就說沒事。」
沉秋皺眉斥道:「魯莽,以後切記不能如此。」
「知道啦,哥哥說了,我肯定會記住。」
沉秋無奈:「油嘴滑舌。」
包紮好了傷口,幾人便緊著去尋楓七,而就在眾人臨走時,穆山習慣性的回頭看了看那草叢裡被扔掉了羽翎,卻是心頭一驚。
只見那羽翎尖端泛著晶亮的深藍,而被觸碰的草葉,已經在這瞬息間腐朽潰爛,化作一小灘詭異的泥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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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學以致用,果然多學些技能總是好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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