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有誤(二)
那人一身蘇服,款步進來,慎槿忙行禮叫了「萬福」。
那人朝陸陰熙欠了欠身,不經意間望見她衣裙上的口水,又急忙移開目光,畢恭畢敬地遞上一封請柬。
陸陰熙接過一看,是翰林院發的,上邊的紅色印章都還未乾。
她不解道:「裴大人怎麼送這個過來?」
「回三姑娘,這原是翰林院大學士蕭大人奉命挑選書儀,給諸官爺發了這請柬,請他們薦人去看看。京兆尹大人也得了,便差小人給您送來。」
陸陰熙道了句多謝,將那請柬收好。
慎槿幽幽地在耳邊問了一句:「姑娘,你去嗎?」
「去,怎麼不去?」陸陰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古有趙氏孤兒從軍伐齊輔助范氏,官運亨通。如今我陸氏孤兒,也要做一番事業出來,才不枉了這名頭。」
陸陰熙瘋瘋癲癲,自嘲自諷地進了門去,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這個書儀,向來是世家女子都引以為傲的。每年裡交給翰林院大學士主持,請國史院的司樂來,一併選出六個姑娘,國史院、玟杉學府、宮中各挑了兩個去。
若是做了書儀,就是京城眾女中的翹楚。若是出色,到了宮中做起樂工,執行禮教執掌音律,於本家就是添光添彩的好事,就算是在國史院和玟杉學府執掌音律也是好的出路。
陸陰熙倒是對這些沒興趣,只不過像裴冠遵與她說的:「若是不從低處做起,只怕連碰一碰的機會都沒有。」
陸陰熙一心只有當年戰亂丟失的典籍,現下皇上又令人編修《太央大典》,正是要用人的時候。
陸陰熙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鈿花琵琶,心道: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立冬了,華辰卻還不太冷。慎槿將餃子盛給她,勸道:「姑娘次次都掃裴夫人面子,不如抽時間去看一看那沈公子,我聽說他樣貌不凡……」
慎槿也如那些老婆子似的,婚嫁婚嫁不離嘴,她無奈道:「我這婚事啊急不得,還得等阿哥回來才說的。那些世家公子要麼玩世不恭,要麼沉悶無聊,我總看不對眼。再說了,不嫁人又不是活不下去,要是此番做了書儀,也有事可做。」
慎槿被她說的接不了話,自家姑娘確實晾了一年沒有執念,老說遇不上良人,漸漸也不去看了,更沒有對眼一說。
究竟要怎樣的人才能看對眼啊?三姑娘自己狼心狗肺,秋日裡打棗子都能樂上一天的人,唯獨說到這個事就不高興。
她家姑娘的性子是極好的,用好吃的好玩的哄著,她就開心。日里打棗子打桂花,溫酒煮茶,吟詩作賦,很有情調的。可這也不好,一貫伎倆用過了,她便不受用了。終日里要她坐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也坐不住的。
所以要她開開心心的,那花樣得多。
那麼實在是沒有比沈四公子更有花樣的了。
她盼著陸陰熙遇上良人,也省的兄長不在家,成日里被人欺負,連黃口小兒也敢來到門口叫她「陸氏孤兒」。若是有個夫婿,就有人護著她,日子也好過了。
陸陰熙知道慎槿什麼心思,這個丫頭從小跟著她,看著她受了太多苦了。先三年阿祖陸源仙逝,緊接著兄長陸樾就上了戰場,剩的她在這華辰守著這院子,要不是慎槿執意留下,她就真的孤零零一個人了。
陸陰熙望著桌上乾枯了的花枝,似乎是好幾日都沒有出去了。
「慎槿,等會兒你去燕家問問阿蓉,她哪日得空了,一起去望松寺。」
燕朝蓉跟著燕展出鏢回來之後,除了慶祝她第一次出鏢成功在棲遲塢擺了兩桌之後,好像就沒再出來過了。那幾支山茶花就是那時候在望松寺折的,燕朝蓉怎麼會這般閑的住?
方正過了這段時間就要忙了,過幾日那蕭大人要選書儀,總是要關起門來練幾日,而入了冬,鏢局也會更忙一些,因著那大名鼎鼎的李尚書家是受其保護,過些時候就熱鬧了。
過了幾日,便是約著出來的日子。天氣晴好,陸陰熙沐浴換了身素凈衣裳,她不信佛,但這是望松寺的規矩,那遵照著來就是了。
沒有馬車,出了南珠門便徒步望城東去。
這一日出遊的人很多,陸陰熙看他們大多是素衣,大概是去望松寺賞花的。這兩日望松寺的紅白兩色山茶開的正好,華辰許多女眷都會去。
而陸陰熙和燕朝蓉,只是單純貪戀望松殿里那個道士的蒲山八寶茶和一碟糯米糖糕。
正想著,身後突然跑來一人,狠狠撞了慎槿一下,他停在二人面前,伸開手開道:「不許走!」
原來是胡飛,他改了裝扮,一身素衣十分清純,可一個人卻一臉痞氣。
莫不是抽風?
胡飛臉上表情驟然一變,自己跳起來,得意洋洋地指著陸陰熙道:「陸氏孤兒你站住,好不容易逮到,我讓我哥哥來收拾你!」
陸陰熙和慎槿被弄得滿頭霧水,只見胡飛跑去一旁的茶樓里。
胡飛帶出來的那人一身棕墨雲裳,手中的摺扇半開,眼神中帶著好大的不屑。
陸陰熙這才反應過來,那日胡飛要找他和胡振來幫忙,可這胡振怎麼看著不想那麼回事呢?
莫非那傳言中溫文爾雅的胡振胡大公子都是假的?
胡飛拽著對方的袖子「二哥哥,你快幫我教訓教訓這個陸氏孤兒!」
二哥哥,原來是胡喻!
說實話,陸陰熙還是有點害怕這個華辰傳奇人物的。可他現在,怎麼像是被胡飛強拉著來的模樣?
胡喻清了清嗓子,問:「你就是那個在南珠門揪胡飛耳朵,拿戒尺打了他手心,讓侍女朝他吐口水,還要讓夫子給他罰抄《禮記》的陸三姑娘?」
陸陰熙早知道胡飛會添油加醋說些什麼的,但沒想到是這些。她應了:「是我,但是……」
胡飛打斷道:「二哥哥,就是她,蠻不講理!」
「你還真是……」
眼見胡喻臉上神情變了,陸陰熙還以為他會說她蛇蠍心腸。
「顛倒黑白鬍說八道!」胡喻一腳踹在胡飛屁股上,指著他罵道,「臭小子,這些話你拉著我出來那會我就想抽你了,你真以為我是老憨?!」
陸陰熙看著兄弟二人哭笑不得,她忙讓慎槿去拉開。
他一開始還怕胡喻不講理,與她爭執起來沒完沒了,現下倒是不怕了。
「胡公子陰白事理最好,多謝……」
陰熙話沒說完,就被胡喻用扇子堵住了嘴:「別說謝不謝,我的規矩是磕頭叫爹,不過這於你不合適,我看這樣,你請我去喝花酒,對不對?」
管他誰對誰錯,他正說著,一枚麻將子橫空飛來,穩穩打在臉上!
不遠處燕朝蓉颯然一聲:「嗬!我的幺雞,白瞎了我一手杠上花的牌!」
那隻幺雞的牌掉在地上,只見藍衣燕朝蓉正叉著腰懊惱自己的一手好牌:「慎槿,拿著那隻幺雞,去前麵茶棚幫我把杠上花胡了。」
陸陰熙怔怔地看著燕朝蓉走近胡喻身旁:「一老遠打著麻將就聽見你在那裡磕頭叫爹的,怎麼胡二,這麼快就無賴更上一層樓了?」。
熟悉的氣味縈繞,要小松丸一驚:「他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