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皈依之路(下)
徐澤遠賣了車,封存了所有和林近溪有關的東西,把她深深埋在心底,放在心底里一個密封的小盒子里,上了鎖。老賈的公司由現任法人接管,對徐澤遠禮遇有加,因為宋領導又和他們簽了新的項目,並且把徐澤遠的團隊推薦給了兄弟公司,徐澤遠成了公司的定海神針。
徐澤遠原計劃去完成他的終極西藏之旅——阿里,但奶奶病了,徐澤遠經常陪伴左右,併發願為奶奶的康復持齋。奶奶的身體時好時壞,一年後去和徐澤遠的爺爺團聚了,在整理奶奶的遺物時,他發現了一把鑰匙和一把戒尺。徐父說,鑰匙像爺爺代管族譜時,盛族譜匣子的鑰匙。戒尺就是打過徐澤遠的那把,徐父並沒有提及他自己和兄弟們無一例外的都和它有過近距離接觸。
奶奶的名字被掛在了清風寺地藏殿右側的牆上,道乙說這是師父的師父交代的,必須做好。但現在為徐氏先人超渡的誦持由道乙完成,不悟的身體每況愈下。徐澤遠時常上山走動或住下來,參加寺里舉辦的法會,聽不悟和寺里的首座講經。
再後來,不悟連法會的講經都不能堅持很久,徐澤遠上山的時間也就更多了。有時他和寺里的師父們一起上早晚課,一起誦《楞嚴咒》,《大悲咒》,『十小咒』,《心經》;《八十八佛大懺悔文》,《蒙山施食儀》,《贊佛偈》,《凈土文》,《普賢警眾偈》,《三皈依》,念佛繞佛一樣不少。
晨鐘暮鼓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醒苦海迷路人。徐澤遠看破紅塵,深信因果,終於找到了人生路上的方向。如果從記事起他的爭強好勝是為得到,即將步入中年的時候他學會了捨棄是為了從容平靜。
徐母聽說兒子偶爾上山拜佛心裡歡喜,但聽說兒子要出家當和尚立馬聯合了阿闖要給徐澤遠上攻心計美人計。
母親拉著兒子相親不成,便裝病,徐澤遠早已不是那個只懂愚孝的乖兒子,他會湊到躺在床上養「病」母親的耳邊,說,媽,讓您當奶奶,病是不是就好了?
徐母一個激靈睜開眼,坐到床邊上問,懷上了?誰家的姑娘?
阿闖他媳婦又懷了,我說了等生下來要是男孩兒就給您送過來,當個現成的奶奶。徐澤遠笑眯眯的說。
徐母氣的樂一陣哭一陣,一會兒說,想當初就不該逼著他和孟晨領證;一會兒又責怪兒子,你和小林明明都好上了,你就把她帶回家來,我又能說什麼?
阿闖更是動用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安排熱情奔放又對徐澤遠一見傾心的女房客直接上了徐澤遠的床。徐澤遠打掃過被宿醉的姑娘吐的狼藉的房間。也曾,伴著清晨的陽光,欣賞躺在自己身邊一絲不掛的少女胴體,姑娘白凈的皮膚白的晃眼,陽光下,幼細的汗毛映出淺淺的金色,一根一根隨著勻稱的呼吸起起伏伏,姑娘半趴在床邊酣暢的睡著,徐澤遠仔細的看著,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觸碰她大腿上細小的汗毛,他的視線慢慢上移看到姑娘半張塗著大紅口紅的臉,徐澤遠的手停在半空,給她搭了件薄毯,匆匆離開了房間——他已懶得你找阿闖理論。經了一翻試歷,他十分自信,除了林近溪沒人讓他俯首系頸,可惜已不再有試練意志的機會了。除了因果輪迴是大事,其他的事微不足道。
十九叔也來勸了,無非上有父母,徐家長房總要有后之類的陳辭舊話,說著說著,又說信佛是修好哩,說到這裡話峰又一轉,你在家修個佛堂兩全其美。
折騰了些時日,徐澤遠和他的『敵人』們暫時偃旗息鼓,而他最大的違緣出現了。不悟對徐澤遠有意出家並不稱讚,反而總以,『時機未到』,『因緣未足』為借口,打發他。先是道乙得到了消息,道乙告訴了阿闖,阿闖又告訴了徐母。於是徐澤遠『看破紅塵』的事件看似迎刃而解了。
冬天,不悟師父的怪病越發的重,咳的厲害,整夜的咳,打坐時也咳。徐澤遠帶了些貝母、銀耳上山來看不悟,不悟端坐在榻上,榻前的几案、榻上擺滿佛論經典,几案的正中是他正在註解的《楞嚴經》文稿。
徐澤遠恭敬的行了禮,落座。不悟筆耕不輟,並不太理會徐澤遠。
不悟師父又輕減了一圈,兩腮塌陷,蒼白的失了血色。徐澤遠打量著不悟的神色多了幾分擔憂,他說道,
師父,我可以幫您整理文稿,把他們錄到電腦里。
甚好,把這些都抄錄。不悟指了指几案下厚厚的摞了幾摞的稿紙。
師父,看破紅塵事是好事,入了空門,我能做的更多。徐澤遠再交次說服不悟,他擔心不悟的身體,也擔心不能成為不悟法師門下的真傳弟子。
你在寺里受過三皈又受了五戒,我已然是你師父。不悟能看穿人心,已不是秘密。
佛法妙理,尚未傳。
不悟停了筆,語重心長的說道,
持戒、習勞、孝養、菩提向心求,你都可記得?
記得,還有時時要以戒為師。
解脫不一定出家,世間與出世、生死與涅槃、有相與無相、有知與無知一切分別平等不二,由此不二法門,可得無生法忍,遠離一切煩惱妄想,進入涅槃境界。
為何師父能遁入空門?道乙父母尚在也能遁入空門?我卻不行?請師父開示。徐澤遠因為這件事再一次請不悟開示。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有各的定數。回去。
徐澤遠還想爭辯。
去吧!不悟聲音不大,卻字字威儀。
徐澤遠退出禪室,迎面遇見奉湯藥的道乙,兩人交換了眼神,轉進跨院僻靜的小道。
這是什麼葯?徐澤遠關心。
王居士專門請了中醫世家的傳人上山給師父看,開得方子。
去醫院查過嗎?
片子照了,核磁做了,查不出毛病。
氣色越來越不好。
現在一天一餐,只喝一碗清粥。
這恐怕......不妙吧。
道乙把徐澤遠往僻靜處拽了拽,更低聲說道,色空老和尚說恐怕是要入滅了?
這麼年輕,這麼好的學問。徐澤遠深覺可惜。
阿彌陀佛,自有妙意。師父已經交待過入滅后荼毗,骨灰撒到淀子里餵魚蝦。道乙不舍卻不能忘形。
阿彌陀佛。徐澤遠這句佛號念的悵然若失,他皈依的心愿尚未達成。
師兄不必如此。佛說一切成相悉皆無常,剎那生滅,去而不留,獨於其中一物焉,因果連續,一能生他,他復生一,前波后波,相續不斷。道乙寬慰,更是開示。
感恩師兄開示。
一個月後不悟入滅,四面八方趕來送行、助念、觀禮的,有其他寺院的長老、住持、僧眾和居士們。49日後舉行了火化儀式,儀式尊師囑,一切從簡,道乙撿出師父骨灰,並未發現舍利,但一直跟隨不悟的念珠完好無損。眾人不盡讚歎,不可思議。後來,念珠被供奉在偏殿內。徐澤遠仔仔細細的查看過,完好無損的念珠一共90顆,和當年不悟送自己的18子手串加起來正好108顆,材質、品相亦都是未經雕琢的橄欖核。經道乙確認,寺里只不悟法師持了未經雕琢過的橄欖核念珠,當年師父就是從108顆手串單取18顆送了徐澤遠。
帶著一段未解的公案,徐澤遠踏上了他的終極之旅——阿里。不悟不肯徐澤遠出家,他們卻又頗有源緣,從24年前初次相遇到不悟彌留之際的最後開示:『安心在家修行,你我生生世世互為師徒』。到此不悟永世止語。徐澤將永世帶著未解謎團無法參透,因果輪迴,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找不到怎麼辦?為什麼會是生生世世?了脫生死便能脫離六道輪迴之苦,難道不悟和我,終究走不出輪迴之苦?
徐澤遠獨自在白雪皚皚的阿里轉山,他知道這條山路,林近溪走過,信徒們走過,他替不悟和道乙走,更是替自己的信念而走,這終將成他的皈依之路,心懷慈悲、眾生和愛。他手持念珠,邊轉山邊一心誦持《心經》、《金剛經》、《愣嚴咒》。阿里的安靜並未讓他孤獨和畏懼,不知是精誠所至還是出現了幻象,在第七天午夜,徐澤遠在板房的大通鋪上打坐,他嘗試觀想、調整呼吸,雙目微閉,一吸一翕間,黑夜由暗轉亮,似有似無一個藍色人形的輪廓映入所視範圍之內,雙目緊閉,與他對坐,他越想看的真著,藍色光影便模糊起來以至消散,他越是不起心動念,只觀呼吸,藍色光影便又浮現且越發清晰。不知過了多久他昏沉而卧,酣然入夢。夢中徐澤遠跌趺而坐,注視著橫卧在側熟睡的自己的肉身,一團黑影正從色身中掙扎,痛苦的脫離,色身依然安然沉睡。天亮的時候,徐澤遠定了定神,回想一夜的情狀,打坐時的幻相和夢境歷歷在目。
徐澤遠轉山歷時18天,轉滿10圈。他受了示現,開了悟。自認破除了無明裡四大假合的色身,六塵的心相。
離開岡仁波齊后,他在清風寺掛單的時間更多了,收錄整理不悟法師留下來的經注,同時修習經典,頗為受益,寺里的僧人稱他『山下鎮上的檀樾』。
寺里最僻靜的僧寮住著位95歲的老和尚敏現,是一行老和尚的師弟,除了耳朵有些背,眼睛有些花,身體硬朗,自己照顧自己飲食起居,有時跟著一起收稻、種菜。
小和尚請老和尚用齋,老和尚正坐在菜地邊,聽成『不栽』,他大聲的回話:栽,怎麼能不栽?不栽吃什麼?
老和尚打坐連著兩個晝夜巋然不動,小和尚喚不醒老和尚,不知是聽不見還是入了定,那時不悟聽說后,凡老和尚打坐修定,過堂的時候親自給老和尚端一碗齋飯去寮房,後來便成了規矩。
可老和尚聽小和尚誦經聽的到真切,只要稍有個字錯了,他便大聲喝道:錯了,又錯了。
敏現老和尚念佛、持誦全於意念中,打坐入定物我兩忘。照顧敏現的小和尚說,老和尚時時誦佛,睡飯、睡覺從無止歇,小和尚們亦跟著十分精進。
徐澤遠整理不悟的經注不眠不休,疲累的時候會在臨山的露台觀景,可巧今天便遇到老和尚正跌趺而坐,眺望山色。徐澤遠上前行了禮,因知道他耳背便不多打擾,只是看著冬季的荒山,想起不悟已然不再,心理到底悲涼起來。
你看什麼?敏現師父發問,底氣十足。
徐澤遠環顧四周見無人,知是向自己發問,便答:空無一物。
執著於痛苦,如何破無明?敏現繼續發問,此時他耳聰目明。
徐澤遠想辯解,卻又無理可辯,他確實為不悟痛惜。
知見立知,是無明本。敏現教誨。
徐澤遠明白老和尚讓他不立知見,不生妄想,方破無明。此理出於《愣嚴》。徐澤遠雙手合十,恭敬尤甚,道,
請師父開示?
敏現不語。
徐澤遠靈機一動,跪在敏現腳下,一心摯誠,道,
請師父收我為徒。
又靜寞了片刻,老和尚說道,
六個月後。
六個月後收我為徒弟?還是要先考驗自己六個月,之後再說?徐澤遠暗地揣度,起身欲求證時,只見老和尚身子一閃回了側院。他其實更想說的還是『君無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