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重蹈覆轍的宦官之亂
其實自從東漢章帝之後,漢朝便朝著一個不可挽回的結局欣然邁步。苟延殘喘的東漢,能夠在這樣的一個時局中支持起來,主要還是依靠著外戚中如鄧太后、梁太后等優秀人物給這個行將就木的政權注入一劑良藥。
劉氏衰微,為了維持漢帝國的統治,便一直上演著一個使人感慨的單調場景,第一批新貴靠女人的關係煊赫上台,昂首闊步,不可一世,不久全被拖到刑場被殺掉。第二批新貴也靠女人的關係煊赫上台,昂首闊步,不可一世,不久也全被拖到刑場,也都被殺掉。以後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陸陸續續,讓人眼花繚亂。外戚中的這些非常聰明的才智之士,如竇憲,不可能對於漢朝的衰微毫無警覺,他們的存在不過是歷史的一個過客,終究挽回不了大局。但權力的迷惑太大,使他們自以為可以控制局勢。
直到宦官專權,士大夫階級的逐漸崛起,這種皇權和外戚之權的爭鬥才變換成另一種形勢,要麼結盟,要麼刀兵相見。其實士大夫比宦官執掌大權的時間更久遠,但卻很難聯合起來。而宦官則因為具有共同的志趣,靠近桓帝,身居後宮,而具備一定的天時地利。自桓帝劉志開始,宦官便積极參与皇朝大權的爭奪,在這一過程中,宦官也以正式官員的身份而得以囂張禁苑、跋扈朝野。此外,他們的親友,也跟著雞犬升天。這些新貴跟宦官一樣,除了貪污和弄權外,什麼本事也沒有。外戚中還有很多制約,而宦官則限於皇宮內部,很少私自出宮,因而這些新貴比外戚和宦官當權所表現的還要惡劣。士大夫階層因此受到更重大的傷害,限於自己的力量,只能暫時尋求與外戚聯合,把目標指向宦官。他們利用所能利用的政府權力,對宦官採取流血對抗。宦官自然予以同等強烈的反應,中國遂開始了第一次宦官時代。從公元159年十三個宦官封侯,到公元189年宦官全體被殺,共三十一年。
宦官跟士大夫間的鬥爭,血腥而慘烈。不過要特別注意的是,一則是宦官天生的生理缺陷,導致其心理上的不平衡;二則是在現實世界中,宦官本來就一直被士大夫和外戚壓制著,在更多的場合,飽受著侮辱和欺凌,因而造成了他們內心極重的報復心理,一旦他們大權在握,便會肆無忌憚、不計後果地向對立階級發動進攻。造成的後果,也必當是殘酷而慘重的。
第一次黨錮之禍之後,士大夫階級受到了極大的打壓,但也成就了很多人物。一時之間,賢士之名,名滿天下,其中以李膺最具代表性。李膺被迫害之後,威信更高,被儒生譽為「八俊」之首。這無疑是對宦官集團的不滿和蔑視。
及至靈帝即位,對於宦官更加依賴。他曾指著兩名惡名昭彰的宦官說:「張讓是我父,趙忠是我母。」小到日常政務,大到人事遴選,幾乎全部委於自己寵幸的張讓、趙忠等十人,人稱「十常侍」。
這些宦官抓住了靈帝年幼無知、昏聵無能的契機,大獻殷勤,將皇帝置於掌中。為了讓身居內宮的靈帝能夠玩樂高興,宦官專門在外組織了一場「選美」活動,只不過這次選的不是美人,而是俊美的驢子。最終有四匹驢子得以進入皇宮大內,成為皇帝的玩樂之物。靈帝從小金玉之身,十二歲之後又被送到皇宮,哪裡有機會能夠見到一頭驢子,因而一見之下,如見天上神物,喜不自勝、愛愈至寶。隨即宦官又為皇帝招來一架驢車,供其玩樂。起初還有駕車之人,後來靈帝失去興趣,便自己來駕車。這件事情不知不覺便傳到民間,京城許多達官貴人問詢,不但沒有引起他們的醒覺,反而爭相效仿,以為時尚,一時民間驢子成為最為炙手可熱之物,價格陡漲。
靈帝畢竟只是一個少年,許多事情也只不過出於好奇之心。然而宦官如此,則是放縱靈帝成為一個昏庸無能之人。靈帝自然沒有任何覺察。不久,靈帝便失去了駕駛驢車的興趣,宦官見此,靈機一動,忙找來一隻狗,戴上賢冠、穿朝服、佩綬帶,大搖大擺地上了朝。待靈帝認出乃一狗時,不禁拍掌大笑,贊道:「好一個狗官。」
古語有云:「士可殺不可辱!」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不是變著方的辱罵群臣百官嗎?然而宦官專權,皇帝尚且不過是他們手中一個傀儡,雖然大多數人不堪忍受此等奇恥大辱,卻只能心中怨憤,敢怒不敢言。
無獨有偶,在朝堂之上,宦官胡作非為;在地方郡縣,宦官及其家人更是無法無天。宦官侯覽此時已經是位居高官,但他卻並不滿足。當他回到自己的家鄉之時,大肆地侵佔百姓的土地,用以修建亭台樓閣,供個人享受。百姓不滿其作為,便向縣官告發了這件事情,縣官見侯覽勢大,不但不為民申冤,反而將之告訴了侯覽。侯覽知曉了這件事情,亦沒有絲毫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將被侵佔田地的百姓都趕出了自己居住的地方,並揚言如果敢回來,便以亂黨論處。一時之間,許多百姓流離失所,一片天怒人怨。
此事恰巧被督郵張儉發現,張儉為人正直,為官清廉,最恨宦官亂權、殘害百姓,遂上書彈劾,要求靈帝懲辦侯覽。此時此刻,靈帝正在其樂無窮地恣意縱樂,刑罰行政皆掌握在宦官的手中,此書還沒到靈帝手中,便被侯覽扣下,並指使人誣告張儉聯絡黨人,圖謀不軌。在宦官的授意下,靈帝下令討捕張儉等人,宦官曹節趁機奏捕李膺、范滂等人,說他們蛇鼠一窩、結黨營私、意圖謀害皇帝,攫取軍政大權。皇帝聞言,當即大怒,派遣禁軍連夜封鎖城門,同時遣人前去抓捕李膺等人。可嘆他們還沒有任何覺察,便身陷獄中,負責刑獄的太尉一職此刻也是形同虛設,皇帝直接下令,將抓捕起來的六七百人要麼流放,要麼關押獄中。不久,曹節等人又向靈帝進獻讒言,說在洛陽城中,士大夫一黨還培植了很大一批潛在的勢力,只要時機成熟,他們就能身居高官,把持朝政,這批勢力就是太學學生。他們門閥觀念極重,對於自己的恩師可謂言聽計從,如李膺、范滂等輩,在太學之中皆是威信很大,黨羽眾多。
門第形成之後,行業之間的跨越就變成單向性的,即一個士大夫可能被貶謫而成為一個手工業者,但是一個農民是不可能躍上枝頭,麻雀變鳳凰的。一個士大夫的門第,以其家族中做官人數的多寡和官位的大小,作為高低的標準。像楊震,四代中出了三個宰相(四世三公)。這種門第,受到社會普遍的羨慕和崇敬。
門閥觀念從當時就一直延續,它強固地維持士大夫階層千年不墜,直到二十世紀初期的晚清政府,門閥都在中國歷史上發生普遍的影響。
漢桓帝即位之後,政治雖然腐敗,但首都洛陽的太學學生,卻反而增加,老一代的士大夫需要它訓練下一代的士大夫,既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也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所以積極支持太學的擴充。到漢桓帝統治中期之時,太學生已多達三萬餘人。這些太學學生,在學業完成之後,大多會成為漢朝未來的官員,因而為了謀求升遷之道,尋求治國經驗,他們不可避免地會跟政府中已成為士大夫的現任官員們交往密切。談論儒家學派的典籍是其必不可少的內容,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有心和無意之間,他們也必定會談論到現實政治。好像新聞記者或政治評論家,他們對人物的讚揚或抨擊,形成一種有影響力的輿論,在很多情況下可以左右朝局的變動和國家形式的發展。
恰在此時,太學之中見李膺、范滂被捕,義憤之下,出言誹謗,寫詩賦諷刺宦官朝政。正好為宦官打擊太學學生提供了理由。在宦官的蠱惑下,靈帝下令拘捕了太學生一千多人。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永昌太守曹鸞見宦官如此作為,朝中大臣大多受到打壓,整個漢室幾乎無人可用,遂上書要求赦免黨人。靈帝沒有多少主見,便叫來宦官參詳,宦官認為這是替黨人翻案,言辭直指皇朝大計。如果翻案成功,天下人便會說皇帝冤枉忠臣,不辨是非,支持靈帝的宦官也會遭受致命打擊。靈帝聞言,覺得很有道理,他雖然比較同情士大夫,但當危機到自己的安危之時,也只能暫時將事情壓下。可他沒有料到,宦官們竟然將曹鸞活活打死,然後又下令禁錮黨人,株連親屬,把對黨人的迫害活動推向了高潮。經過這場浩劫,天下儒生幾乎被一網打盡。
應該說,這次天下儒生與宦官奪權的鬥爭,如果能夠取得成功,或許能夠成為漢朝重新崛起的一次契機。可惜,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黨人對於宦官的勢力錯誤估計,因而沒有在最恰當的時機,給予他們最致命的打擊。此外,他們沒有意識到,宦官力量的基礎全部寄托在皇帝的喜怒上,因而並不穩固。如果士大夫階層稍為講究一下方法,那麼矯正宦官政治的弊端,會變得非常容易。可是士大夫領袖人物,所憑恃的卻只是道德上的義憤填膺,所以終於釀成了黨錮之禍,而整個局勢也糜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