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小小姐這兩天怎麽失魂落魄的?」楊伯趁著倒茶之際,貼近主子咬耳朵。

分舵主微微一笑,抬起明眸。「你問我,不如直接問她。你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弄了這些茶水點心,準備『開導』她嗎?」

清風吹進涼亭內,石桌上小盤小盤的精緻茶點看來更顯,分舵主動箸夾了一塊糖棗糕,入口即化,齒頰留香。

她滿足贊道:「真不錯,不論你有啥子目的,我都可算是受惠人。」

楊伯皺著臉,「小小姐不開心呢,您可別只顧著吃。」

「咦?」她揚起嘴角,一雙英眉挑得半天高。「到底她是你主子,還是我是?就不見你擔心我何時心情不好了。」

「您昨晚下棋輸了我,想在口頭上討贏,那不要緊,今兒個我可以陪您再戰十回合,現在請多多關心您的侄女。」他有禮地垂首,恭敬地回話。

「你真是越老越狐狸了。」她笑得眯起眼。

「不然怎能服侍您?」他的鬍子也在笑。

「十回合,可別忘了。」她低聲叮嚀,準備今晚把他奸詐的老骨頭拆個徹底。

「悉聽尊便。」他駝著背放下茶壺,退至她身後站著。

「十兒。」她喚著侄女的小名。「過來這裡坐。」她柔聲輕道。

本來坐在亭旁欄杆瞧樹的容湛語,遲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見姑姑向她招手,才緩緩地拉起裙擺走近石桌。

換上女裝,雖臉蛋上還留有淡淡的傷疤未愈,但並未減損她的秀雅麗美。眉間上的愁,更增添了她迷人的嬌柔。

「餓不餓?我看你晌午沒什麽吃,不舒服嗎?」分舵主夾了幾塊她愛吃的點心到她面前的小碟,還真的有些憐惜她略微瘦削的憔悴雙頰。「你跟我講的事情,我都已經傳達給你爹了。玉泉庄這門婚事,還有他們莊裡的古怪,有別人會處理得妥妥噹噹,你甭再躁心。」不過,可惜她沒法看到大哥接到消息時,震驚駭怕想飛奔過來、心疼他寶貝女兒的模樣,真令人扼腕。

「謝謝姑姑。」她垂著頭,碧綠的熱燙茶水冒出白霧,好像他的面紗。「我很好,只是吃不太下。」她歉疚地低語。

「嗯……你少有愁眉不展的時候……」她放下筷子,支著下巴,望向她小小的發頂。「……是因為那位公子嗎?」她準確地看穿。

容湛語果然霎時抬起臉,瞪著大眼,看到了她鳳眸里的瞭然,便知自己的心事瞞不了一向精明睿智的姑姑。

一向如此!她沒有娘親,也沒有姊姊,身旁都是直來直往的男人,只有姑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懂是當然的。

「姑姑……做錯了事,不是只要道歉就好了嗎?」為什麽……為什麽沒有用?四月天會員製作

「道歉,是一種讓自己心安的藉口,造成的裂痕,只用一句歉語,要怎麽補起?」她悠哉地啜著甘甜的熱茶,全然不理會身後要她別這麽嚴厲的暗示提醒。

短短几句話卻一針見血,刺激了容湛語渾沌不明的思考。

她無言,仔細一想,的確是這樣。「可是除了道歉……我能……」做些什麽呢?他會接受嗎?他都不認她了呀。

思及此,她鼻頭又酸,趕緊忍住。

「十兒。」分舵主伸臂越過桌面,覆著她細緻的手背,微笑道:「重點不是該怎麽做、要如何做;只要有心,那就讓他明白,他若是不懂,就多用點力氣,到他清楚地看見你要表達的為止,當是賠罪也好。雖是累了些,但裂縫本就是由你造成,所以合該你負責填平的,是不是?」她瞅著她大大亮亮的美瞳。

容湛語楞著,怔怔地日望她,好久好久都沒有眨眼。

她的混亂思赭、她的纏結思索、她渾然無章的每一寸情縷、每一分迷惘,都好像找到了一條寬廣的路,不再往死胡同里鑽擠,也不再勒得她無法呼吸。

她放在他身上的喜歡好多好多,收不回了。

她想讓他知道,很想!就算他沒辦法喜歡她也不要緊,至少,先聽她說。

好嗎?

「小小姐怎傻了?」杯里的茶雖還有一半,但楊伯還是走上前做出倒茶的動作。

「你才傻,老眼昏花了,再倒下去,茶都流滿桌了。」分舵主眼明手快,用筷子壓住壺嘴,勾著笑。「她正在學怎麽長大、怎麽變成熟呢。別吵她,讓她自個兒好好想想就是。」她吃了塊梅花餅,悠閑自在。

是嗎?楊伯白眉攏起,實在不怎麽相信這骨子裡老有怪異的主子。正想再說話,眼角就瞥到容湛語突然站起了身,他連忙道:

「小小姐要喝茶嗎?」他望一眼她滿滿的茶杯。

她恍若未聞,大眼直視著亭子外的一點。

分舵主和楊伯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遠處有一名身著深色衣袍、戴著覆紗斗笠的男子緩緩朝這邊而來。

「那礙眼的玩意兒是你給他的?」分舵主指著他頭上的東西對老管事低語。

「因為他很客氣地要求,所以……」楊伯不敢承認其實是因為尉遲昭的聲音實在太好聽,弄得他一時迷糊,就答應了。

分舵主瞪他一眼,跟著搖頭嘆道:「他雖走出了房,卻走不出自己的心門。要怎麽樣,十兒才能讓他接納她?」睇著容湛語像沒聽見他們對話似地跑出了涼亭,她泛出無奈的笑。「咱們容家的女人……就是要比一般人堅韌啊……」

「您是個中翹楚。」楊伯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

她沒說話,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品嘗著點心,然後像平常一樣地揚起唇瓣。

容湛語奔出了亭,一路不停地朝著尉遲昭那裡的庭園接近,他似是察覺到了腳步聲,微側首,便面向著她,待她跑近身邊。

她有些喘,在聽見他叫了她後,先是喜他真的沒有不睬她,而後又怨他還是更改了對她的稱呼。

「叫我小十!」她重重地糾正,不過很快地擔憂起他的傷勢。「你可以下床了?不會流血了嗎?身上都不痛了嗎?」這兩天她都不敢去吵他,有時很想看他,也只敢懦弱地在他房外踱圈子,不過剛才聽了姑姑的話,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這麽窩囊,能多一點勇氣。

是她的錯,她就要勇敢面對,如果只是哭哭啼啼、唉聲嘆氣,什麽事都做不成。她不要沒試過就放棄,也……根本不想放棄。

她的語氣這麽深切關注,尉遲昭心一盪!原以為那日過後,她便會避不見面,沒想到,她還是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該怎生是好?

幾夜來,他總輾轉反側,不再像以前那樣可以靜心。是因為墜崖的三師兄,還是……

因為她。

她的眼淚嚴重地影響到他,他怎麽也忘不了她委屈哭泣的聲音和極富深意的喃語。怎會呢?

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在意起她了嗎?以一個男人的身分——

突然間,一個念頭佔據他思緒,讓他震驚不已。

他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個孩子,便任她撒嬌,可是,他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她說話的態度,根本不像個街頭乞討的孤兒,他每每在心裡說服自己,替她找解釋開脫……莫非,他其實早就……難道說,連他自己也騙了自己?

不要想,不能想!

他沉重地封鎖慢慢擴大的駭異,不泄漏一絲、不允許一毫。凝睇著她因適合的裝扮而更顯沉魚落雁的嬌顏,那樣動人心弦,即使他無法從斗笠面紗窺見全部的美,也仍是不減她的清麗,甚至讓他自慚形穢。

他告訴自己:別想了。

「謝謝容姑娘的關心,在下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正要親自向分舵主道謝,請問容姑娘……」

「我是小十!」容姑娘容姑娘,她聽不下去了!那一句句端整平板到像是陌生人的對話,讓她忿怒地放大聲音打斷他。「叫我小十!」她重複。

「這只是一種稱謂。」他用溫柔包覆她的怒氣。

可是她卻非要他清楚知道不可。「你不是說你只認識小十嗎?所以我不是容姑娘,不是容湛語,不是『四方鏢局』的小姐,就只是小十!」她好堅定,沒有半分的妥協餘地。

尉遲昭理不開她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情線,他做了斬斷的動作,但卻只是被越纏越緊,是他根本忍不下心斷,還是她不肯讓他斷?

「在下不敢僭越。」他的聲音仍是讓人摸不著任何情緒。

「你……」她好生氣、好想抓著他搖晃!要他別再這樣,但她所做的,就只是舉起手,輕拉著他的衣袖,放低聲傾訴她那好小好小的要求:「你可以別接近我,但不要拒絕讓我接近,也不要把我推遠……好不好?」她抬臉深瞅著他覆在陰影後的輪廓,非常地認真。

他的心猛跳,他應該要劃分把持住彼此的界線,不是嗎?

那他為何會有種想輕輕擁她在懷中的衝動?

脫序的海潮彷佛就要將他淹滅,他怎麽呼吸都是她的氣息,他要怎麽做?

怎麽做?

「你——」他略顯失神地啟唇,卻被突來的斥喝聲給硬生生打住。

「你這小子是什麽來頭!敢欺負我家十妹!?」

一道黃影迅如閃雷,身形和聲音幾乎同時逼近,耳邊的語尾尚未拖完,尉遲昭便感到一陣勁風襲面,他反射性地移步,躲過攻擊。

「想跑!」黃衫男子扭身,像條滑溜溜的鰻魚似地再次貼近。

尉遲昭擔心波及到容湛語,腳步微晃,便引著他往後一大段距離。

容湛語聽到那熟悉得不得了的話聲,先是呆住,而後見黃衫男子沒頭沒腦地動起手來,她趕緊大叫:「停啊!別打、別打了!」

尉遲昭身上還有傷啊!

尉遲昭並不知此人身分,但見他並無殺意,只溫婉道:「這位兄台,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他幾個躍步,閃過黃衫男子欺上來的身體。

「咦?你的嗓子是怎麽回事?吃了棉糖還是吞了絲綢?」讓他險些手軟啊!是新招數吧?「你反應倒是敏捷,招式卻亂七八糟,這斗笠礙事得很,摘了它吧!」他疾伸出手擒抓。

尉遲昭脖子先一步往後躲過,黃衫男子招招攻他上盤,肩上的傷口逐漸因他避開的動作而泛出疼痛。他微喘氣,動作開始遲緩。

「別打了!他沒有欺負我!」一旁的容湛語惱得差點跺碎地板。「七哥!你快停手!」

「原來是我誤會了啊?」那被喚七哥的黃衫男子邊喃語邊出手,卻連連被尉遲昭側身化解,掀斗笠掀上了癮,他俊逸臉龐的表情越發興奮,「左邊、右邊;左邊、右邊中間有空隙!」他高興地大喊一聲。

「七哥!住手!他身上有傷啊!」

「什麽?」黃衫男子詫愕,已出了掌收勢不住,只好瞬時改握成拳減低傷害。

電光火石之間,尉遲昭欲迴避他的招式,卻因遲了剎那而沒有完全脫離範圍,那一拳就這樣結實地打在他胸前。

他被擊得連退數步,由於本就有內傷,護體真氣不僅減了一半作用,受到外力衝撞後還驟亂起來。

黃衫男子雖搶先收回內力,卻仍是見他吐了口血,自己則也被反彈的衝擊力震蕩得胸痛不已。

「尉遲昭!」容湛語連忙跑上前扶住他不穩的身體,她紅著眼眶,焦急地連聲問:「你還好嗎!?有沒有怎麽樣!?很痛嗎!?又流血了……可惡!七哥,都是你!」她怒目瞪著黃衫男子。

「老妹……咳咳!」他很苦命地皺起臉,彎腰撫著胸口,「我好歹也受了傷……你不關心我就算了……」還罵人,痛……他好可憐!

「你活該!」誰教他要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打人!

「呵呵……罵得可真好。」

另一道男聲加入,她明顯地感受到尉遲昭的身體顫了下。抬起頭,只見他面對著前方,帶有血絲的下顎僵硬,顯然十分驚訝。

一個手執紙扇搖啊搖的男子,從庭園的拱門緩步跨入,他極其俊美妖魅的面容上掛著悠然微笑。

「早叫你別這麽莽撞,一碰上功夫好的人就想過招,聽話老是去頭去尾,還搞不清楚狀況,這次可闖禍了吧——」他一雙美眸在搜尋到其中某個身影時倏然睜大。「小師弟?」他訝道。

尉遲昭看著他,確定那真的不是幻象,也不是頭髮昏,才緩緩漫起柔笑——

「原來你沒死,三師兄。」

☆★☆

「說來話長。」

真的很長,長到他懶得說,所以……可不可以用這四個字帶過?

日落月替,飄著清淡菜味和柔和薰香的房內,燭火搖曳,三師兄坐在椅上,幫自己倒了杯茶,往床上靠坐的身影看一眼,他終究無法抵擋親愛小師弟的關愛眼神,只好擱下杯子,嘆了口氣。

「我說就是了,你別那樣看著我。」他擔心現在夜黑風高,自己會很想把他撲倒。搖起摺扇揮去冷汗,他慢慢開口:「總之我是被那姓玉的打到山崖下沒錯,但是我可也沒撿到什麽秘笈、練著什麽蓋世神功,而是很悲慘地重傷躺在山澗中等死,剛好容湛……就是大海,剛才穿黃色衫子、打傷你的那傢伙,反正他恰巧路過,救了半死不活的我,待我傷好一些,便捎信回師門,但那時你已下山,所以錯開了。」被人揍下崖這麽丟臉的事情還要他重複說明,真是傷害他的自尊心……他已經盡量縮減了,還是這麽長,好渴!

「三師兄……」

「你停你停!」三師兄正想喝茶,被他這樣一喚,手臂綿軟地撒了身上都是荼水,差點沒燙死他。他頻頻做出制止的手勢,然後拿起桌上的乾布邊擦邊叨念:

「真可怕!受了傷,說話更輕更柔,我可是有骨頭的人,都被他融了一半變無骨……」抬眼見尉遲昭疑惑地看著他這邊,他有些無奈地勾出魅笑:「我知你想問什麽,我很好,雖曾一腳跨進棺材里,但現在休養得極好,把棺材也給踢到天邊去了,比起你這副虛弱的模樣,我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傻師弟,就只顧著擔心別人。

尉遲昭對上他美麗的笑,心中的大石放下一半。微沉吟,他問道:「三師兄,師父究竟要你去玉泉庄做什麽?」這幾天他也耳聞了容湛語和玉泉庄的婚事,雖然確定不會有結果,但他還是不免關心怕她遭人欺。

三師兄合起扇子,這次可是坐得穩穩地。「師父只是要我帶兩句話,若是見到大莊主,就要我告訴他:『因果因果,種錯了因,就得承受果。』若是只能見到玉龍,則就要說:『因果因果,雖是錯因,亦可開出好果』。」他沒見著大莊主,便和玉龍講了師父要他帶的話,孰料,卻被他打到斷崖下趴著。

什麽因果果因,念經似,師父真是老奸,一定知道這不是件好差事,所以才推給運氣一向極佳的他,他的八字命盤是好沒錯,但也用不著總是指名他下油鍋吧?

成天在鬼門關前晃來晃去,鬼差很可能會因為太煩而把他踹進去啊!一不小心歸了西,誰要負責?

尉遲昭不明白那兩句話的意思,只道:「我也是沒見到大莊主,不過,那夜小十……容姑娘曾對我說過,是玉公子的關係。」

「-,其實那個玉龍好像不是原本那個……」還有分原來後來,簡直亂七八糟!他皺眉道:「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驚訝,什麽藏寶圖和寶藏,什麽殺人被人殺,直一真假假,虛虛實實,弄得滿城風雨,唯一清楚的,就是那小子強硬得不容許別人阻止他正在進行的事。總之他們那種幾代傳下來的大派,外表堂皇,關起門來,有太多不為人知、也不為外人道的恩恩怨怨,太複雜了。」

要不是師門有來往,關他啥子事?他嘆息起自己的悲哀,餘光瞄到尉遲昭沉思的臉孔,俊眸微微眯起:「小師弟……可以換你跟我解釋一下那位『容姑娘』了吧?」

尉遲昭一怔,只簡單地說明:「她是我在路上認識的,跟著我進庄,遇險後連夜被人救回這裡。」

三師兄美美的眉毛皺成兩條怪蟲,覺得自己被騙了。「小師弟,我這麽鉅細靡遺地將我的行蹤、事情發生的始未來由,乖乖地講給你聽,而你,卻只用三句話就想打發我?」他最最可愛的師弟,何時變得如此狡-?

尉遲昭垂首,神態略顯疲憊,「事情……就是這麽簡單。」是簡單嗎?那為何一思及此,他會感到累?

「是嗎?」三師兄長睫微掀,睇著那放在床沿的笠帽和溫熱葯碗。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剛才大夫來看病時,那姑娘就站在房外等,臉上擔憂的神情絕對裝不來。師門裡,他一向最疼愛這個性子極為溫和的小師弟,也知他……沒有親人,將每一個師兄都當成親兄長看待,更因為如此,他要是瞧不出小師弟心裡的結,就枉費這十幾年來的相處,要磕頭謝罪了。

「世上人百百種,心百百顆,想當然爾,想法自然是得數不清。同樣的事情,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有相同感受——你說是不是,小師弟?」

尉遲昭頓了下,移動視線看著他悠閑地啜茶搖扇,知三師兄外表散漫慵懶,但心思卻比一般人來得細膩,尤其是師門裡的師兄弟,彼此可謂沒有秘密。

他聽得出三師兄話里的意思,但是……

「可我……怎能去賭那一百顆心中的唯一一顆?」他淡淡笑,眉間有著愁。

「你不下往,怎知押不到寶?」不理會敲門的人,又要如何把門打開?

尉遲昭只是柔聲:「要是賭輸了,誰來賠給那姑娘?」

他盼,在她心中,他就是那個沒有臉的尉遲昭,這樣,她就不會失望了。

對他倆都好,都好。

三師兄優美的唇瓣輕抿,實在怨腦骨頭酥的感覺。「你老是往壞處想,難怪沒得賠。」

「我只是……不願害了她。」他緩緩地道。

「若她直一對你有意,你所做的,就是為她好?」他提醒另一面的看法。

「這……是暫時的。」尉遲昭淡語:「她會很快找到別的人。」然後忘了他,恢復到原本的生活。

三師兄簡直聽不下去,連扇子也丟到一旁不搖了。「你的理論好怪呀!我實在很想站在你這邊護著自家人,但是你這種不想害了她、卻又不小心害到她的做法,讓我頭昏眼花。你不覺得矛盾,我都想得矛盾;更何況,你又不是她,怎麽能篤定她一定會去找別人、一定忘了你呢?若是她的心碎成了兩半拼不回去,誰又要來賠她?你嗎?」

尉遲昭被他一陣搶白,面頰微紅。他知道自己處理得很糟,那是因為他根本從未遇過、根本不擅應對這種事,那日她欲言又止,簡單的話語卻隱含濃重情意,當他察覺到後,只覺腦中亂烘烘,唯一的念頭是:不能拖累她。

他和她,不配。

不論外貌或家世。所以不該有妄想。

會這麽在意她的理由,他忽略。即使答案昭然若揭,他也仍舊無視。

人都有私心,他並非例外,但他的出發點絕對不是為了讓她難過。

縱使……她的芙蓉面總有抹淡郁……

垂下眼,他泛出的笑帶著苦澀。三師兄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的確矛盾,而且笨拙。

真是糟糕……

沉默再沉默,安靜到三師兄差點睡去了,尉遲昭才慢慢啟唇道:

「三師兄……你是要回山了嗎?」

「是啊,我要回去告訴那奸老……師父,我的遭遇有多麽凄慘。」然後自此之後絕不再聽他的話下山辦事。

「好……咦?」三師兄邪美的面容上有著不搭調的錯愕。「明天?」太快了吧?他還沒把那個蠢大海調教好等、等等!

咱們?

☆★☆

天微曦,他們師兄弟兩人整理好了本就貧乏的行囊準備上路。

因為尉遲昭身上帶傷未愈,分舵主便命人給了輛馬車,方便行走。

他還是戴著斗笠,高瘦的身子走起路來有些慢,是因為昨天七哥那一拳的關係嗎?她本以為他就算要走,至少也會等到傷勢靜養得差不多了才考慮,卻沒想到才過了一晚,他就粉碎了她的期盼。

他這麽快要離開,是因為找著了他的三師兄,還是為了躲她?

容湛語站在大門旁,眼眶有點兒紅紅的,周圍也稍微浮腫了些,若不是沒睡好,就是前不久才哭過了。

「十妹……你眼睛被蟲咬了嗎?」一邊已不是穿黃衫的俊逸青年,也是容家七少正經嚴肅地低聲問,因為昨天做錯了事,所以現在態度非常卑微。

哪方惡蟲敢欺他小妹,他等會兒肯定去她睡的那間房,將作怪的蟲子殺殺殺,殺無赦!

「噗!」楊伯站在後面,險些沒笑出一排牙。「七少,我實在很懷疑你能否在有生之年討到媳婦兒。」這麽不懂姑娘家心思,怕要一輩子作老光棍。

「有生之年?」七少皺眉轉頭,「你在咒我死啊?」

楊伯嘆一大口氣,「是是!你覺得我是在咒你就是……反正你聽話一向聽不到重點……」好丟人,這麽笨的孩子究竟是怎麽長大的?沒再多搭理,他走上前,從懷中掏出個有些舊、卻綉工極佳的錦囊。「公子,這是咱們分舵主的一點心意,請笑納。」他遞上前。

「不不,這怎麽行。」三師兄勾起笑,合起扇子拱拳。「咱們師兄弟白吃白喝白住又白坐馬車,怎好意思再白拿銀兩呢?」

「這是分舵主為了答謝尉遲公子一路上照顧小小姐的薄禮,而且也顧及到兩位公子身上的盤纏有限。」楊伯駝著背客氣地說著,「還望不要推辭,這錦囊可是分舵主貼身不離的重要之物……時候到了,自會請人上門去要回來的。」他皺皺的臉在微笑。

三師兄順著老管事的目光往後瞥去,瞧到了坐在馬車裡的尉遲昭,頓了下,便也揚起詭魅的笑意。

「我懂了。既然如此,替我謝謝分舵主的『好意』。」扇柄一挑,那錦囊就落了他的袖中。「告辭了,有緣,自會相見。」他頗有深意地笑語。

「一定有緣。」楊伯摸著鬍子呵呵笑應。

垂下的眼角看見旁邊的身影總算有了反應,他回過頭,拉著七少就先進了大門內。三師兄也很識相地先坐上馬車前座。

「你拉我做什麽?」七少哇啦哇啦對楊伯叫著,「我還沒跟那人道再見……咦?你也被蟲咬了嗎,做什麽猛眨眼……什麽?什麽有機會……等等、等等啦!」閑雜人等離去,太平安詳。

容湛語緩緩地走到馬車旁邊,將昨晚備好的東西遞給尉遲昭。

「這……這是鏢局的傷葯,內服和外敷的都有。」她拿著細心用布包好的小木盒,好艱難地說著,希望自己的微笑看起來不要太勉強。「你傷未好,一路顛簸,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體。」她瞅著他斗笠後的輪廓,深深地。

尉遲昭心內在鼓噪,他決定要走,最好能走得一乾二凈,這樣兩人間的聯繫就會消失,但——

他望著她仰高的細緻臉蛋,再睇向她手裡的東西,接是不接?接是不接?

他的手因為緊握而出了汗意,但就是沒伸出去。

容湛語心中難受,但還是假裝愉悅地揚高嘴角,自動地將盒子塞到他懷裡,不許他拒絕。「給你了,拿好,可別弄丟了。」

她的唇在抖?為什麽?尉遲昭好想幫她撫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只要將手伸出,他所做的堅持、他離開的決心,都將毀於一旦。

見他始終不語,她眼中又湧上濕意。拚命地忍,才好不容易縮了回去。

不能哭,她昨天才對自己講過的對不?她要勇敢才行……

「要走了!」前座的三師兄從簾幔後朗聲。

她一驚,霎時忘了昨天夜裡她在被窩裡對自己覆誦好幾遍的把持,小手一抬,就抓住了尉遲昭的衣袖。

馬兒在噴氣,駕繩就要落下,可是……可是……她不想他走啊!

她一雙惶然的大眼凝視著他,寫滿千言萬語,彷佛在叫他留下。

尉遲昭心中激蕩,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就要滾動的車輪硬是將他打回現實。

抿住差點出聲的唇,他轉開臉,一個字都沒泄漏。

手中的衣袍一寸寸地溜走,她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抓不住呀……

馬車走動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先是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然後用力地瞪著黃色的沙土地。

連聲再見也沒有……沒有……統統都沒有了……

她瞠著眼,發現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腳邊,開始有著深顏色的水漬,小小的,一點點的……傷心寂寞的。

是下雨吧。

她低著頭站在原地,沒有眨眼,地上的小水痕卻只是越來越多。

如果……真是下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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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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