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篦子坡永曆皇被縊 北京城吳三桂奔喪
那時故明各路人馬都已潰敗,晉王李定國也已死滇中,即反覆無定之秦王孫可望,及他部將鞏昌王白文選,都先後走死。吳三桂得了永曆皇,已掃平川、黔、桂、粵、湘、鄂各省,商議上奏入京。部將吳定諫道:「歷朝鼎革不誅舊君,除了篡弒得的,莫不封其故君,非王即公。當今朱由榔雖建號稱帝,抗我清朝,但他既屬明裔,也是本分。不如解送京中,聽朝廷發落。」吳三桂道:「你言似是,但今日已騎虎難下矣。」果然奏謁到京,即有朝旨,答應留永曆帝在滇,由三桂處置。
吳三桂心裡躊躇,覺若不殺了永曆皇,既不消清朝的猜疑,自己也不能安枕。對外又想表白殺永曆皇由於朝旨敦促,不幹自己之事,推給清廷。便欲叩見永曆帝,以示其不得已之心。但自己已為清國藩王,又不知用明朝衣冠,還是用清廷的衣冠。若穿清裝,則無以表白人心;若穿明服時,怕朝廷知道,如何得了。左思右想,總沒法子。
到了第二天,與心腹章京夏國相計議。國相道:「清裝叩見就行。」三桂道:「吾欲暗中仍穿明服,不令人知,如何?」夏國相道:「王爺差矣。若暗中自衣明服,試問誰人見之?」吳三桂也以為然,即轉進後堂更衣。圓圓道:「王爺現在將何往?」三桂道:「將往叩見故君也。」圓圓故作驚道:「崇禎帝尚在耶?此大明之幸也。」三桂道:「我非言崇禎帝,只言永曆。」圓圓道:「永曆帝已被擒矣。妾以為王爺至於今日,不如勿見。君若能顧念朱明江山,即見之可也。若不然,永曆帝以正言相責,試問王爺何以應之?」三桂笑道:「他已被擒,方將向我求全,寧忍相責耶?」圓圓道:「妾聽說永曆寬仁大度,知其非畏死者。王爺勿輕視之。」三桂聽罷,不答。隨穿清國服制欲出,圓圓道:「永曆若見此衣裝,必詫為異事矣。妾若為王爺,必不如此。」三桂道:「卿戲言耶?」圓圓道:「何戲之有?妾從前被擄於闖賊,猶知不屈,百折而得復見王爺。」三桂至此赧然,復卸下清裝,先穿明服在內,而以清裝披之在外,又並著從人攜著明冠同去。
篦子坡即在永明池畔,三桂已安置永曆帝在那裡。三桂出時,以清裝在外,本意至永曆帝寓所時,即卸去外裝,冀於無人之際以明服相見。不料到那時,見許多舊員環集,求見永曆帝。即三桂部將,也多在其中。三桂不免愧怍。且見各人環列,若脫去外面清裝,也不好看,急令從人把攜帶的明裝帽子攜回府去。各人都讓三桂先行叩見,三桂那時覺跪又不好,不跪又不好。永曆帝便問三桂是何人,三桂即報名以應,翻身跪在地上。
永曆帝責道:「你是大明臣子,父子相繼受國厚恩,自應感恩圖報。既引外人以滅國家,現在又逼朕至此,你意將欲何為?」吳三桂聽罷,一言不能發,旁邊的人急為扶起時,已面如死灰,觀者無不大驚失色。自此不敢復見永曆。
有前任尚書襲彝,初時聽得三桂入緬,即奔走數十里,意欲隨駕。及至雲南,已知永曆被擒,即求見永曆。襲彝備酒食而入。永曆接見時,相見大哭。隨以酒食上獻,永曆帝不能下咽。那時有從臣鄧凱相陪,永曆帝哭道:「朕既誤國家,又累母后,死何足惜?所不忍的,只朕幼兒。國統既亡,並祖宗的血嗣也不能保,實在可嘆。」
襲彝聽罷,哭不能成聲,隨謂鄧凱道:「現在皇上已被圍,勢難復脫。看三桂奸賊,勢將斬草除根。足下隨駕日久,日觀皇上奔走流離,只留下這一點骨血,足下獨不動心乎?」鄧凱道:「先生之言,我義不容辭,但何由得皇子救出?弟愚昧,實未有良策。」襲彝道:「此間還有心腹人可以同謀否?」鄧凱道:「有三桂部下領兵守衛行宮副將陳良材,若與謀之,當必有助。」鄧凱即出尋陳良材會晤。
鄧凱道:「我不過欲為我皇上延一點骨血,不知將軍能任之否?」陳良材道:「弟實不難任之,願足下明言,不必隱諱。」鄧凱察其心地,即與陳良材同入會見襲彝,商議此事。即彼此計定,令陳良材託言帶兒子入行宮,願見永曆帝。去后,即令永曆皇子扮陳良材兒子的裝束而出,先藏之陳良材家中。鄧凱即混進陳良材營里,竊往良材家內,與皇子逃走。那陳良材伺守卒換班時,然後自攜兒子回去。
襲彝與鄧凱、陳良材哭別,即撞於階下,傷重而死。自襲彝死後,即有人報知三桂,吳三桂也不免有感,令厚葬其屍,自忖不如早將永曆處置。即揀出兩條羅帶,藏在一個盒子內,外面寫道是食物,送給永曆帝及永曆帝母后等字,使心腹人直至篦子坡來。
永曆帝正在篦子坡與母后訴說鄧凱與襲彝一節,正大家傷感,忽聽說三桂使人送食物到來。永曆帝聽罷默然,徐嘆道:「什麼食物,鳩毒罷了。」說罷,即傳進來。由左右屬下呈上,只是一個盒子。永曆帝打開一看,見內里並無食物,只有羅帶兩條,不覺對太后流涕道:「逆賊直欲朕自縊也。」太后聽罷,也大罵不已。早有人報知三桂,三桂積羞成怒,即遣章京雙桂領親兵二百名,圍繞篦子坡。永曆帝知三桂兵到,即使人謂雙桂道:「朕死則已,幸勿驚擾太后。此次正對五軍山,朕欲登山一望故都,然後回來候太后終年之後,即行就死,不知能方便否?」雙桂厲聲道:「吾只知奉命罷了。」永曆帝聽罷大哭,向太后道:「朕不肖累及母后,現在將如何?」太后道:「逆賊欲吾自縊以掩人耳目,我橫豎一死,不如候逆賊加刀,以成他弒君之名。」永曆帝道:「後世必有知者,太后不必如此。」太后乃大哭,即取出羅帶,永曆帝不忍正視,又慮太後年高,乃代為結束羅帶。旁邊的人即移椅子,扶太後上吊,永曆帝只掩面俯首垂淚。除左右隨從外,還有皇后及妃嬪數人,都放聲大哭。太後上吊時,仍大罵三桂。
不多時,永曆帝尚俯首而泣,旁邊的人扶起時,三桂軍士由憐生愛,見了永曆,都驚道:「此真英主也。」都竊竊私議,有欲救之之心。各妃嬪都擁繞永曆帝而哭。那時在場看的,自漢員以至八旗將士,都為感動,紛紛道:「人說他為仁愛之主,果不虛傳。我們何不奉之,以立不世之功?」一言未了,已有數人割辮而起。
雙桂急使人報知三桂,三桂聽得大驚,立發令箭大兵到來,即將多官驅散,並諭雙桂,即取永曆自縊的消息回復。永曆帝此時怕防被辱,即行自縊而崩,也無暇與妃嬪訣別。三桂更令雙桂擁皇后及永曆次子,直至市場,以弓弦絞殺之。事後雙桂回報吳三桂,傳令將永曆帝、太后屍首,用火焚化。左右屬下也有向三桂進諫,說不宜太慘,三桂更怒,令人將永曆帝及太后焚化之後,更揚其灰,使分散四處。
三桂自害了永曆帝及太后之外,並永曆皇后及皇次子也已絞殺,單不見了永曆長子,也疑到手下的人暗為藏匿,立即高懸賞格,要緝永曆太子。一面將永曆親屬及外戚從臣,檻送入京,具表報捷。隨後復追究永曆被縊時,有贊永曆帝為真主欲奉之舉事的,大加殺戮。計除章京雙桂以外,共殺去不下二千人。自此吳三桂即坐鎮滇中,以平定永曆之故,清廷念其勛勞,即以雲南為三桂封地。又招其子為駙馬,寵幸已極。
如此有年,三桂日即驕橫。所有雲南歲入庫款,都不奏報,又招兵買馬,因此清廷大為嫉忌。唯是三桂耳目遍布京中,早有消息知得清廷嫉忌之意,志在探聽確實,以窺朝廷舉動。正籌思無策,忽報大清國順治帝駕崩,吳三桂便趁此機會,以奔喪為名,直進京中。又怕自己入京之後被朝廷挾制,便點起大兵,然後啟程。計大兵不下十餘萬,經貴州、湖南,入湖北、河南,望北京而去。三桂又故遲遲其行,以看朝廷之意。以馬寶為前驅先行,自己在後進發。行了數十日,三桂尚須兩日方能到達京,唯前驅人馬已在燕京塞擁道路,弄得京中一帶人心惶惶。那時順治帝既崩,康熙帝正在即位,聽得風聲,又不知三桂有何用意,心中不免顧慮,即與廷臣計議。有主張阻拒三桂不令入京的,康熙帝先派大臣赴吳三桂軍中,先獎頌他的功業,隨說居民驚慌害怕,請不必入京成禮,以靖民心,就在京外設祭哭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