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容似風不想,不想作一個像她娘那樣的女子。

她的爹是個名門鏢局的大當家,成日忙得幾乎不見人影;而她的娘,則是這樣無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劇從這裡開始。

從她懂事以來,每日首先見到的,就是娘親以淚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語地哭訴著爹為什麽丟下她,為什麽不回來,為什麽讓她獨守空閨,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個這樣的男子。

接著,娘會哭著抱住她,說她是心肝,說她是寶貝,說只有她倆過日子……說她為何不是一個男孩。

如果她是個男孩,或許爹就會回家,爹就會注意到自己還有個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爭氣的肚子居然生了個女兒。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親原溫和的表情,逐漸消失。

頭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罵;再來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銳的銀簪刺上她的身,劃出一條條血痕。母親雙眼裡沒有她,也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叫喚,鮮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頭幾次的時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麽也無所謂了。

她知道大娘和楊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們一定能幫她,但是,她沒有開口跟任何一個人講過。

她是她的親娘,縱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關起門來卻對自己女兒施虐,她依舊是她唯一而且至親的娘。

沒人發現隱在衣服下的傷疤,但是日子一久,傷口只增不減,她動作上的異樣閃躲,終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發後,大娘告訴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們母女倆的房間,耐心地等著娘回來,好久好久,終於,讓她等到了。娘的氣色看來不錯,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樣溫柔的笑,卻只是猶如曇花。

有天夜裡,娘突然發了狂,砸碎房裡所有東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傷了她身體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這樣,但是,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氣去阻止一個發狂的人?

她被甩開,再爬起;被甩開,再爬起。不知道重複幾次,不知道傷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這樣在她眼前嘔血倒下。

等楊伯和大娘趕到時,她只是滿臉的血,抱著自己娘親尚有餘溫的屍體,眼淚流乾,喉嚨哭啞,衣衫破亂,不曉得直直瞪著哪裡,僵硬地沒辦法發出一個聲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無表情好長一段日子,能夠學武,是讓她轉移心傷的一個契機。因為她不想這麽懦弱,像娘講的那樣沒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歲以後的事了。

但不論表面如何平靜,心靈怎麽恢復,她就是堅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終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堅不續弦,是由於這樣。

她誰也不恨,沒有人有錯,爹、大娘,都在幾年內相繼辭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這些只是往事與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麽,一切也不會重來。

她並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堅強獨立的表面下,還是有著軟弱的部分,那太過疼痛的創傷,也會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偽裝。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詩句。

「-果然是在這裡喝酒!」月色下,殷燁對著亭子里的一個人影沒好氣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風靠坐著樑柱,一腳抬起踩著石椅,輕輕地晃著手中酒壺。

「什麽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東西,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結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過來!「-跟楊伯說會待在房裡等著,還跑出來讓我找。」他走進亭內,將手中的籃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嗎?別生氣,我在房裡看到這明月實在美得緊,所以等不及你來了。」她傾身往前,支著頰,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發現,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樣不太相同。頓了頓,看向欄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當中,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會喝起酒來,一壺獻地,二壺自飲。後來才輾轉得知,原來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燁不曉得容似風的過往,只是覺得,她在這天總會有點不一樣。

像現在,又不知道在對著他笑什麽了。

「我要回房了。」轉過身想走,卻被她拉住手臂。「你幹嘛,」下意識地回首,卻看到她離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凈的氣味淡淡地飄過來,他一怔。

……這女人,好像變矮變嬌小了。

他記得以前總是被她壓得死死的,過招的時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連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麽時候,他高她這麽多了?臉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風,他懷疑自己之前怎麽都沒注意到。

「等一下嘛,幹啥這麽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沒事做……」她臉微紅,吐息之間皆是酒香。「來來,坐下來陪為師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還在比較兩人體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險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還是有,他收回之前覺得她變弱的謬論。

「我不喝酒。」這玩意只會誤人誤事,所以他向來一滴不沾。在她旁邊皺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麽美,你真不會享受……」她停了停,隨即一拍額,笑道:「是了,我忘了你這石頭性子,對某些事情總有特別的固執。」沒強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幾杯。

殷燁睬她一眼,不知幹啥要坐在這兒看她飲酒,正待起身,一個東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錯愕,垂眸一看,容似風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是醉了嗎?正要出聲,剛好角度有個巧妙,他從她頸項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內的一點點。

在月光的映照下,膚色更顯白嫩。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論舉止或者打扮,他卻從未見過她有什麽女紅妝的樣子,現在瞧到的一小片,當真是讓他覺得好不能適應。

猶如看著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他連忙移開視線,將她的頭推回去。不料沒一會兒,她又倒了過來;他咬牙,再推回去。

真的是醉了吧?她雖一向跟他不拘小節,但卻從未如此失態。

看她還是略帶擺晃地偏著身子,眼見又要倒回處已身上,他索性用力一推,整個人跟著站起。

「——……好痛……」她順勢半趴在桌上,掀了掀開始沉重的眼皮,「你干什麽偷打我,不肖的徒弟……唉,好舒服。」將頰貼在冰涼的桌面上,她忍不住輕聲嘆息。

她不自覺淺淺顯現的異樣神態,不知為何讓他心中產生矛盾的惱意。殷燁微躁,實在不想理會神智酣醉的容似風,他認得的,不是這樣軟綿的她。

「哪……徒弟。」身後傳來的叫喚,讓他停下了離去的步伐。

他皺眉,半側過身瞅著她,想她大概要醉言醉語了。

寧靜中,只聽她帶點濃濁的聲音緩緩流瀉:「徒弟,我告訴你……人哪,要向前看,你知道嗎?就是直直地……這樣向前看。」示範地舉起一隻手,指向他的方向。「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好的事情,把它遺忘……或者丟棄……如果不這樣做,那麽身上背負的東西會愈來愈多……愈來愈重……你能走到的路也會愈來愈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當場怔愣住!不曉得她這一番話的真意,她好似在看著他,但是那神情——

「所以……所以……」她打了個酒喝。「所以啊……徒弟,呃……如果我醉倒在這兒了……你會抬我回去嗎?」

那細微變化的情緒太過快速,他沒法確定自已是否看錯。被她前後連不起來的言語弄得更悶,他不給面子道:「當然不會!」

「啊啊……你真是冷淡……我是個好師父呢……」她做得夠不夠好?娘,她是不是比男孩子還厲害了呢?

就這樣,她停下喃語,合上雙眼,在這夜風冷涼的亭中,睡著了。

殷燁簡直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沒想到她真的說睡就睡:「喂!喂!容似風!」他試圖喚醒她,走到她身邊了她卻還是沒反應。「可惡!」低咒一聲。這臭婆娘總是這樣給他添麻煩!

想著別管她,就要離開,步履尚未跨出,他卻又不自覺地回首凝視她的睡容。

冷冷的風吹著,她鬢邊有幾縷散亂的髮絲跟著飄揚,其實一點都不美,但他看著看著,卻微微地怔住了。

雖然她沒流眼淚,但剛才有一瞬間,他以為她好像在哭泣……怎麽可能?她老是天塌下來有別人頂的樣子,從未沮喪或傷心過。

所以……所以,這種似乎脆弱的樣子,她只讓他看到嗎?

佇立半晌,他閉了閉眼,拳頭握得緊緊的,卻始終無法舉步走出亭。

終究還是坐了下來。他不願動手抱她回去,又為免她醒來後到處昭告別人說他無情寡義,乾脆陪她一起坐在這裡。

盤起腿,他靜靜地默念內功心法練起功。

身旁的樹葉偶爾被風吹得搖晃出聲,他也沒所覺,倒是她的呼吸聲,清晰地讓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

一個暗自生著悶氣,一個逕自睡得香沉,這個獨處的夜晚,似乎變得好長好長。

然後,隔日天亮時,兩人都同樣得了風寒。

***

「咳咳……」掩著嘴,容似風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剛煎好的葯汁。「那個笨徒弟……都已經秋末了,還讓我吹了一夜的風,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

不太記得那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連他啥時來找她的都無法確定,只曉得眼睛一張開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啟嘴想說話,就打了個大噴嚏在他臉上。

雖說練武之人應是身強體壯,但就是因為少生病,一病起來,才真是要人命。

「生什麽氣嘛……過了那麽多天,我病還不好都沒氣了……」不過是個噴嚏和一些唾沫而已,這小子就是心胸太狹窄。深深呼息,將看來很苦的葯一口飲下,她穿戴整齊就推門走了出去。

「小姐好!」幾個僕役見到她忙行禮。

「嗯。」她微點頭,讓他們忙自己的活去。

鏢局裡最近正熱鬧,過些日子是容攬雲的五十大壽,也是接下鏢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會來送禮慶賀。

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實並不愛如此麻煩,但有些禮數偏偏就是少不得,與其這樣跟人應酬,還不如打打那九個兒子再抱抱小女兒有趣。

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卻一臉頹喪忍耐的模樣。唇邊掛著一抹笑,廊上轉個彎,便遇上了楊伯。

「小姐?怎麽不在房裡休息?」他關心詢問。

「還要休息啊?」天,鎮日那樣躺在床上,真是浪費光陰。「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麽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風寒而已,已經快好了……咳。」可惜身體不太配合。

真是,聽說殷燁也是染了風寒,可他為啥只喝了兩帖葯,沒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倆同樣吹風,同樣有在練武,怎麽結果差那麽多。

……難道是她太老的關係?

沒什麽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她這個快躋身「寶」字輩的師父,哪是他那種「毛」字輩的毛頭小子能比較的。

「還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麽站著發起呆來了?

「楊伯,殷燁那傢伙在房裡嗎?」

「不……舵主讓他出門辦事去了。」

「哦?」幹啥眼神閃閃爍爍的?「不是遠門吧?」她同大哥說過了,他還太生澀,一個人成行不妥當。

「呃,這倒不是。」連語調都吞吐起來。

她眯起晶眸,隨後露出一個極和善的微笑,問道:「大哥讓他辦什麽事?」

「這個……就是去拿對方準備託付咱們的鏢物。」

「去哪兒拿?」

「呃……去……」

「哪兒?」

他抹一把老汗。兩個主子,兩邊都不能得罪。

「就是……青……」

「楊——伯。」聲音拉長了點。

「青樓。」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天香閣』。」

她停了半晌,而後挑高眉。

「……什麽?」

***

「喲!這位公子,來啊來啊……瞧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年輕貌美,嬌羞可愛,不論胸大腰細婰兒圓的都是溫柔似水,酥人心脾。包準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銷魂蝕骨!」

穿著花稍的鴇子在門口叫嚷著,客人如水流般進進出出,白花花的銀子則在閣里愈聚愈多,讓人眉開眼笑。

殷燁坐在裡面已經將近兩個時辰,卻仍未見應該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現。容攬雲告訴他那人會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條件的人,不須上前攀間,只要等對方走過來,拿了東西就立刻回鏢局。

等了大半天,什麽竹笛?一根都沒看見。

青樓內的脂粉氣極重,讓人暈眩的薰香四漫,混雜著酒肉味及嘈雜人聲,若非他有要事,連一刻也待不下去。

「這位小爺……怎麽自己一個人坐在這兒喝茶呢?」一名姿態娉婷的美艷女子接近他,柔若無骨的纖縴手指搭上他的肩,不問自坐。

「我說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中轉著溫熱的茶杯,只顧看人群。

「呵。」女子笑出聲,眼睛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劍。「小爺,您可新鮮了,男人來這都是尋花問柳,要不飲酒作樂的,偏您只坐這兒泡茶。」微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細長柔軟。

她身上摻雜著水粉的異香飄了過來,讓他忽然憶起容似風從來沒有這樣難聞的味道。她雖不像姑娘家會用什麽讓自己發香的神奇東西,但總是乾乾凈凈的,清爽得緊。

想那婆娘干什麽?他皺起眉峰,格開那女子在他腰邊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走吧。」

「啊。」那女子驚呼了聲,拿起手巾遮著自己菱口。「小爺,剛剛奴家沒細看,您……可長得真俊啊!」難得難見,她讚嘆不已。

「滾開。」他有些急,擔心對方若是見到他身旁有人,就不會過來了。

「嘆……您怎麽對奴家這麽粗魯?」她微微一笑,彎彎的媚眼頓時詭異地勾起,輕聲道:「你這麽,我不太捨得這樣殺了你呢……」

「什麽?」他才警覺不對,女子就從嘴中吹出一陣薄煙,他瞬間怞身,運勁撩起袍擺打散那白霧,雖已及時屏住氣息,但終究還是吸取到了少量。「-……」一陣天旋地轉襲來,他流著冷汗站立著,卻搖搖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

「哎呀,那隻要吸進了一點點,應是立刻會倒下的,你居然還站得起來。」她更欣賞了,「不過,你也甭掙扎了,這兒的人只會當你是酒醉了,然後,被我扶進房裡……」嘻。

「——」他踉蹌地伸手抓向她,卻無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識,四肢不受控制地顫抖,胸口的悶氣讓他喘不過來,終於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

「唉,乖乖地躺著多好。」拍了拍手,兩個僕人便從一邊走了出來,她下巴微揚,道:「把他給我抬進去。」

兩仆奉命,將不省人事的殷樺抬走,女子則喜孜孜地跟在後頭。

喧鬧的樓內,沒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發生了什麽事。

***

將人擺放,兩仆恭敬地合上門退出。

女子妖嬈地踱進床邊坐下,細細地審視著雙眼緊閉的俊美少年。

「真俊……我從沒看過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著殷燁沉睡的美麗輪廓,手沒有停頓地伸進了他的衣內撫摸著。

一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盤扣,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嘗嘗這俊小子的滋味。

不料,卻有人殺風景的來插一腳。

「啊啊,不會吧?他都已經昏過去了-也要?」這麽饑渴?

「誰?!」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見屏風後走出了一個人。「你是誰!」她表面上冷靜,心下卻微驚,連來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盤都無所察覺。

「是一個好心的師父,來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腹。」容似風微笑回答,瞥一眼床上的人,還是衣冠整齊,她微鬆口氣。睇向女子,補充道:「順便來跟-討點東西。」

「-是女人?」畢竟經驗老到,她沒一會兒就看出她沒有喉結。女子面色微變,斥喝道:「-說什麽東西?竟敢擅闖此地,不怕咱們天香閣的護衛打斷-的腿!」

「用不著提醒,我知道你們這天香閣神通廣大得很!要不,就有人進得來出不去;要不,就個個在這裡丟了魄。這天香閣,究竟是天香亦或是『彌香』?」

為了招攬更多客人,竟在樓內薰燃會令人失魂的香,以達到長期上癮的目的,好讓那些人從此天天捧著銀子上門,卑鄙伎倆。

無視對方轉為震駭的表情,她續道:「天香樓跟地方奸官勾結,他們分這裡的銀子,然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你們則繼續這種惡劣的行徑。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壞事,項上人頭就要不保,由於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所以便要求你們幫他攔截他行賄的證據,我說的,有沒有錯?」他們鏢局要押的,就是這個東西。

可別小看四方鏢局的靈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說,但杭州城裡的大小事,沒一個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漏得掉。

「-……-是什麽人?!」居然連這種秘密都知道!

「不就說了,是個好心的師父。」怎麽如此善忘?「本來嘛,抓賊或是擒拿惡徒這類的事情跟咱們是一點關係也沒;」他們只是作正經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頂多當個好國民,放點風聲讓官府去查查。「但今天-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的底。」

女子見情勢不妙,退了兩步,卻被容似風的長劍先行抵住了脖子。

「把你們殺了那人所搶的密函拿出來。」她冷聲道。「另外,別忘了我徒弟的解藥。」

女子抿了抿唇,衡量著形勢,不甘心地打開身旁的暗格,取出個布包的盒子,接著伸手入懷,拿出個青色的瓷瓶。

容似風一手抄起瓷瓶,將上頭布塊用指尖挑開,拿到鼻間聞一聞,遞到女子面前:「-先吃一顆。」看她接過,又說:「別耍花樣,要是-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這裡就直接把-砍成八大塊。」恫嚇道。

女子不示弱地哼了聲,從瓷瓶里倒出個白色的藥丸,一口吞下。

「好極,我警告-,別想逃跑。如果-想試試看我是否能追上-,勸-最好不要。」

至少在確定殷燁是否能清醒之前,這女人不能跑。

她退至床鋪旁,雙眼及劍尖始終指著女子,很快地將藥丸塞入殷燁口中,她拍拍他,側首叫喚:「醒醒,徒弟?徒弟?」這傢伙!她一拳打上他的腹部,大喊道:「殷燁!你要睡到什麽時候!」

笨死了!就說他太嫩才會著了人家道吧,險些就讓人吃乾抹凈了,被非禮了都不曉得!

「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夢中一嗆咳,頓時緩緩轉醒過來。「咳咳……-……-怎麽在這裡?」之前的危機感沒有中斷,才睜眼就看到熟悉的臉,他啞聲道。

藥效沒辦法短時間這麽完全發揮,他甩了甩頭,想甩去那眩目之感。

「我怎麽在這裡?還不是因為你。」回去再罵罵他。「怎樣,有沒有好點……小心!」

察覺那女子猛地轉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屜層,她瞬間移步護住還無法隨意行動的殷燁,揮劍阻擋。

破空聲驟起,正面凌厲射來十幾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

「-!」殷燁根本沒去管那女子,只氣得從床上翻坐起,對著跟前的人喊道:「-干什麽替我擋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會對-內疚的!」他恨死她這種不愛惜自己的行為。

她只是背對著他站著,未久,往後坐倒在床緣,氣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

「啊……你真的不會內疚嗎?」那她不就白挨了?

「-……-受傷了?!」濕紅的血液緩緩從她胸口流下,上頭還插了只短箭。

「這……這機關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為打掉了,沒想到正主兒……是、是在後頭,咳咳!」她左手壓著自己,右手用力一怞,將箭給拔了出來。「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滿血跡的箭丟在地上,一點也沒逞強。

幸好血不是黑色的,應是沒喂毒,子箭上也沒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來的時候一定是血肉模糊。

「不要說話了!」他怒道,按著她汩汩冒血的傷口,一時竟慌了陣腳。

「大哥明知曉這地方險惡得緊……居然還讓你一個人來……還真的想讓你受點皮肉苦……」結果真正受難的人是她……糟,換她想睡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知道我會有危險才來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為什麽天殺的老是如此!

「不然我還來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樓摟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悶。粗喘一口氣,她交代道:「不曉得還會不會有打手……咱們快走,別待在這裡……放心,沒射中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點而已……你有帶鏢局的傷葯吧,等會兒抹抹……包準葯到傷除……桌上的東西別忘了拿……這是你的任、任務。」她又咳了幾聲。

沒錯,她受了傷,要是現在有人來襲,對他們不利。

「我沒擔心-!」他惱怒,吼出的話卻和臉上表情徹底相反。「-真多話!都咳成這副德性還不住口!」氣到極點,別說什麽迷煙的餘毒了,已經七竅生煙到體力恢復一大半。

這回沒有顧慮地抱起她,就要離開。

「我咳……是因為你害我染了風寒……」還敢提這件事啊?「真的沒傷到要害……不然我說笑給你聽……你、你怎麽不拿就走了……為師的不是叫你東西別忘了拿嗎……」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傷心……

風寒個鬼!她總是這樣!看著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燁真正地動了怒。

壓根兒沒有理會那什麽布包的盒子,他踹開窗跳了出去,一路飛奔至附近的一間破廟,確定沒有追兵後,踢上老舊的木門,將她整個人放在地上躺平。

見她似是已昏厥過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猶豫。從懷中掏出隨身傷葯,沒想那麽多就扯開她的衣襟——

他不曾真正感受過她是個女子,因為,他從未看過她有什麽姑娘家的樣子。

直到她層層布衣下那專屬於女性的美好展現在自己眼前時,他才驚覺,就算她的言行舉止沒有破綻,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點都不嬌柔,也不可能真的就這樣變成男人!

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紅耳赤,撐直了手臂抵在她兩旁,由上往下瞠目瞪著她失血蒼白的臉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麽!

心臟猛跳著,他閉了閉眼,汗水流落頰邊,經過劇烈滾動的喉頭,掉至地面。

「可惡……-這個臭婆娘居然真的是個女的……」衝擊太大的更正認知,讓他詛咒似地喃語。

深深地吸氣,再慢慢地吐出,他咬緊牙關,一清眸,打開她的單衣,露出那裸露的半身。

連每一口呼息都變得好輕好輕。

他把視線局限在傷處附近的一小塊地方,先點下周遭袕位止血,然後迅速地將傷葯塗抹在她受傷的部位,掌下無可避免的柔膩膚觸他當沒感覺,撕破自己的外袍當成布條,俐落地幫她包紮好後,一鼓作氣地幫她穿好衣裳。

才抬眼,卻發現她已經恢復神智盯著自己!和她對視著,他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瞅見自己的手還放在她襟口,他猛地怞回。

「-……-不是昏了?」所以他才會……才會……

「是昏了。」她轉動目光看向破廟的房頂,「不過……咳……你這麽用力,所以我又痛醒了。」頓一頓,她在這極為怪異的氣氛下,突兀地瞅著他問道:「其實你是想害死我吧?」

他愣了下,還是面無表情地朝著地板看。

她只是道:「我都已經受了傷……你還這麽粗魯……真的好痛……」這小子一定是在報平常的仇。

他還是沒瞧她。拳頭鬆了又握,現在才察覺到,自己的手心裡也出了好多汗。

「……還不走?」她挑挑眉道。「坐在這邊發什麽呆?趁咱們還有力氣,快點回鏢局去搬救兵……」講話力道有些微弱不足,她伸出還能稍微舉起的手臂。

殷燁依舊是背對著她,只沉默地將她背起。從她醒來後,他都覺得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般,不敢看她的臉。

容似風在心裡嘆了口氣。

「嗚!」她忽出聲,彷佛非常難受。

「怎麽了?」他馬上回過頭,緊張地問道。

那一雙精明清澈的鳳目,乘機牢牢地鎖著他的眸,教他再也沒法刻意移開。

心思不僅混亂,也很難堪,還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受充斥在胸腔里。殷燁一向能自我把持的情緒,現在只化為交錯的莫名複雜。

想著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突然,容似風敲了下他頭,讓他回過神來。

「什麽怎麽了,我傷成這樣子你還問我怎麽了……咳咳……痛……」她白著臉撫住胸口,啞了聲,「徒弟……為了報答我……你一定要作牛作馬服侍我到痊癒……」不可以不聽她的話,也不能臭著臉!

見他愕然地望著目已,她只是眼瞼淡垂,唇畔微微地勾起——

就像平常那樣。

也不知怎地,他們倆之間那尷尬至極的氛圍就這樣平空消散了,雖然還是留下了一些些粗淺痕迹,但是,他的反應卻不再那麽僵硬閃避了。

撇過臉,他沉重的心頭宛如一瞬間變得輕盈。

「……臭婆娘。」每次都是這樣子,他喃語。而後對她道:「-別隨便打我!」重哼一聲,他開始施展輕功,走出破廟,負著她往鏢局的方向縱步而去。

「你……咳,叫我師父。」她糾正道。

以為她沒聽見嗎,究竟是哪兒臭了?

景物往後倒退著,她的髮絲偶爾會撫過他後頸,她的氣息淡淡地縈繞在他鼻間,她貼著他的體溫,好熱好燙。

十一歲的他,被她耍得團團轉;十八歲的他,還是很想扭斷她的脖子。

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男是女,是什麽身分年紀,一點也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是容似風,個老愛強調她是他師父的臭婆娘,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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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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