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尚家女郎
穆元景站在雪地里，看著背脊挺直的獨臂男子快步離去，恍惚間竟有些羨慕。
他們的世界還有光明，有善惡，有對錯，雖然大部分時候也很痛苦，但偶爾，還能享受到這樣純粹的、發自內心的歡喜。
那是沉浸在黑暗中的人難以企及的東西。
非黑即白，快意恩仇，誰不想呢？
有時候，卻是不能。
湯阿姆從房中出來，便見穆元景站在不遠處，眼神冷冷的，眼尾紅紅的，雖令人望之生畏，卻又叫人忍不住的憐惜。
若是之前，她絕不敢靠近，但短短兩日的相處，她已開始忽視少年身上的鋒銳，一看見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湧上來的便首先是心疼。
「殿下來了，用過早食沒？」
湯阿姆親切而不失恭敬的聲音打斷了穆元景的思緒，他搖了搖頭：「還沒有。」
果然，之後便得到了婦人熱情的邀約：「我正要給公主擺飯，殿下同公主一道用吧。」
穆元景點了點頭，便隨著湯阿姆走了進去。
長華已聽到了外面的聲音，見穆元景來，想到人家昨夜出的人出的力，笑就溢了上來，道：「三弟快來，湯阿姆做了餛飩，素餡的，來嘗嘗。」
穆元景點了點頭，也不多話，執了碗箸便吃。
這礦場之中沒有什麼菜蔬，餡料仍舊是山菇，食材雖然單一，但湯阿姆手巧，愣是配著自帶的香料和乾菜，將那餛飩做的美味鮮香，配了烤餅，倒也別有滋味。
只是，這樣的飲食，卻比不過今日礦場的大鍋飯。
先前曹錕掌管礦場時，對匠人們的口糧剋扣的厲害，大冷天的也不肯給乾飯吃，還讓吃粥，吃完還得幹活，把原本好好的尚氏匠人榨得皮包骨，入冬之後已死七人，若長華未來，這鋪天蓋地的大雪還不知要奪去多少人的性命。
是以，繼歸還了匠人們的自由之後，長華給這些匠人提供的，是超出他們之前配額的溫暖和食物。
今早匠人們吃的，是肉湯加烤餅，湯管夠，餅管飽，肉太少只能限量供應，可即便這般，也已是匠人們不敢想的奢侈，同樣做此感慨的還有朱冶之帶著的諸禁衛。
陵衛平時的伙食就不差，倒沒有匠人們和禁衛們這麼的開懷，但這種歡欣鼓舞的氛圍卻叫他們也笑逐顏開，
歡笑聲從伙房傳出來，便是離了老遠的長華和穆元景也能聽到。
長華的心情不錯，吃的便多，一整張烤餅都進了肚，才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碗箸。
長華這飯量已算超常，但還是不能與正長身體的少年人比——在長華細嚼慢咽地吃下一張烤餅的時候，穆元景吃了八張。
一旁的湯阿姆都震驚了，很想開口勸穆元景少吃一些，但是，看著少年瘦削的身板，她還是沒說出口。
唉，多吃點便多吃點吧，三殿下實在是太瘦了，再不進補，怕要影響他的身體。
穆元景吃的多，速度快，難得的是禮儀周全，甚至稱得上優雅，不過是鄉野家常，他竟吃出些宮廷盛宴的感覺，叫長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的禮儀習自湯阿姆，後來都是劉氏教的，劉氏照搬的是如今皇宮的禮儀，所以，長華如今用的也是這一套，但穆元景不是，他的舉止分外寫意風流，與劉氏所教的卻是不同，大約是盧貴妃的傳授。
盧貴妃出自范陽盧氏，雖說她父親這一支南渡后沒了以前在北地的名望，但這家傳教養竟是沒丟，倒也不容易。
穆元景自然察覺，但他用完湯餅之後才道：「阿姐看什麼？」
長華不答，只笑道：「阿弟喜歡什麼？」
穆元景抬眸，只覺得對面的目光明亮的過分，他不禁又垂眸道：「……沒有喜歡的東西。」
「嗯？寶劍、強弓、大刀、匕首，或者弩機，這些就沒有喜歡的？」長華為難了，這些都不喜歡，她可拿什麼做謝禮？
穆元景不禁看了長華一眼，大皇姐為了答謝他，也是費盡心思了，只可惜，如今的他只喜歡一樣東西，大皇姐卻是給不了。
但見長華又露出苦思冥想的模樣，他便又道：「也不是不喜歡，阿姐要送我，我就喜歡。」
哈？
長華不禁笑了，她這個小三弟也不是那麼無趣嘛。
「行，阿姐便送你一把寶刃，助你劈山開石，前行無阻。」
穆元景愣了愣，忽得唇角一彎，輕輕地笑了一下。
雖然轉瞬即逝，但已足夠驚人。
這還是兩日來長華第一次見穆元景笑，驚艷的同時，她忍不住想，三皇弟還是多笑笑的好，他生得清俊，這一笑便如春光乍泄旭日初升，那一股撲面而來的清新陽光叫人心曠神怡，簡直是人間美景，不笑可惜了。
但這話只能以後再說，如今三皇弟方才喪母，叫他多笑，那是有病。
「那便多謝阿姐。」穆元景目光明亮，滿身的陰鬱彷彿也跟著退了退，倒與長華記憶中的那個三皇弟有些相符了。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頭一陣喧嘩，飴露進來道，蹇三帶著尚家女郎歸來了，尚家女郎要求見長華。
長華對尚蓮穠也頗為好奇，立時叫進，不多時，便見一個男裝打扮的女郎走了進來，只見她秀目明眸長身玉立，雖未刻意向著男子的方向裝扮，但不細看，還真以為這是誰家的風流少年郎。
尚蓮穠端正地向長華和穆元景行禮之後，方道：「民女落入賊手，幸得公主搭救，方能免遭大禍，驟然脫困，沒能整飭儀容，萬望公主與殿下恕罪。」
尚蓮穠態度恭敬，但不知為何，長華總覺得這姑娘好像對她有什麼意見，雖言行舉止不失禮數，但多多少少，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
好似與她有過什麼過節一般。
不過，長華自不會因為這點便怪罪一個方才逃過一劫的姑娘，見尚蓮穠情緒穩定言語得當，她心中很是高興，不管尚蓮穠有沒有受到不該有的傷害，她能想開，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