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年白苗的雨季來得好早,突然地,事先沒半分徵兆,便整個傾向大地,然後就這麼淅瀝瀝地連綿了十多天。
淡菊醒來時,房中只有自己一個,身旁並排的枕上微微凹了個窩,她眼一眨,嘴角禁不住上揚,順手將它撫平了。
起床盥洗一番后,詢問服侍的丫鬟,才知鹿蒼冥一早便跟那個面無表情、總愛冷著一張臉的隨從又關進書房裡,連早膳都沒用,神神秘秘的。這個鹿平很不識相,三不五時跟她「搶」男人,就別讓她捉到弱點,她承認,自己心胸可不怎地寬大,整起人絕對不留情的。
隨意吃了半碗粥已覺飽足,她眼睛滴溜溜地環視房裡,置於臨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是她贈君之物。有幾朵已經謝了,有幾朵開了,花謝花開,清雅不衰,這盆由東霖帶來的花兒,早已適應白苗的日月風雨。
想來,他根本沒用心找過戒指的下落。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都幫他畫出範圍了,可他全然不當一回事,唉……這古怪的性子,有時真教她難以拿捏。
取來文房四寶,她想了會兒,鼻尖又鬼靈精怪地皺著,紅唇抿著朵自己才懂的笑花,下筆在白紙上寫著一行字。
謎底揭曉啰。
這男人自從娶她進門后,壓根不理會血鹿戒指的去處,光她一個,這遊戲怎麼還玩得下去?呵,難得她大發善心,索性就對他說吧。
把紙壓在小盆裁下頭,她歪頭瞧著自己的傑作,唇又笑開,心中十分柔軟,又有些惆悵。
她清楚自己是動情了,何時開始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能是回白苗途中遇襲,他保護親人、保護她,不顧自身安危的那一日;也可能是他接受她的挑釁,解開殘局的那一天;又或者更早,在他如凶神惡煞般闖進錦閣的那一刻,她的心就飛向了他……
動情是苦。她有太多事不能說出,兩人雖已結成連理,有最親密的關係,心卻無法坦然。有時,她會恨起自己,不知再來的路要如何繼續下去。
他護她,她亦要護他,這份心意是真的,她不要他受到傷害,願-切苦厄遠離他身邊。他能懂嗎?能嗎?
跨出房門,外頭還在下雨,空氣清涼,帶著泥土和草樹的清香。
書房的門大大咧咧地開著,淡菊沒見到想見的人,提裙快步繞到前廳,恰好望見兩個高大的男子連蓑衣也沒穿,正準備上馬。
「蒼冥……」她喚著。
隔著細細雨幕,鹿蒼冥轉過頭來,眼神陰暗而怪異,似極力按捺著什麼。
「你和鹿平要去礦地嗎?怎不穿上蓑衣,要淋濕的。」她說著,見他不言不語,心中微微慌亂,也不管雨仍下著,兩手遮著頭頂,衝過前庭便朝他跑去。
他不知吃錯什麼葯,收回意味深長的注視,臉色清冷,理也不理睬她,便徑自翻身上馬,冷冷地對身旁的鹿平下令。「走。」
「蒼冥!」待淡菊奔近時,兩匹馬已揚長而去。她怔怔地倚柱而立,心頭沉甸甸的,直覺有事發生,偏摸不著丁點頭緒。
「夫人,進去吧,雨越來越大了。」丫鬟打開傘替她遮雨。
淡菊強扯出微笑,不想讓旁人瞧出她心裡難受,輕快地道:「是啊,這雨連下好些天了,不知哪個時候才會停呢?」跟丫鬟共撐一傘,慢慢走回。
「今年比較奇怪,雨季來得早,雨量又多。」小丫鬟單純地述說:「聽說幾裡外那條河水都暴漲了,岸上幾戶人家都沒法兒住,幸好大寨那邊已派人出來援救,唉……今年的雨真可惡呢。」
聞言,淡菊眉心微擰,點了點頭卻沒說話,心想,那主僕倆這麼匆匆忙忙地出門,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場雨?
他方才的態度傷了她。
先前,在兩人初初交鋒之時,他是曾如此對待過她,那時的他帶著明顯的不善和冷酷,將她視作敵人。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她以為他慢慢習慣了她,兩人之間的戰火已然平息,他雖仍不苟言笑、嚴肅一如往常,看她時的眼神卻絕不會那樣冰冷,好似……好似是他最痛恨的……
腦中思如走馬,不知不覺間,前腳已跨進東側老太爺的居所。
「將軍!」淡菊剛進拱門,就聽見老太爺聲如洪鐘地喊了一句,伴隨著棋子落在盤上的爽脆之音。
「不讓您將!」鹿皓皓嚷著,語氣微急,不知走了哪一步。
「再將!」棋子重落棋盤之聲再起。
「我、我我……我走這兒。」
「哈哈哈哈,自投羅網,還怕將不到你嗎?!」老太爺仰天狂笑。
「爺爺……我最近好難得才有空閑下棋耶。您每天和嫂子下棋,棋力當然更上好幾層樓,這麼兩三下就把人家的棋將死,嗚嗚嗚……不好玩啦。」
「那好,既然不好玩,往後都別玩了,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菊丫頭說得對也做得好,讓你跟著冥小子和幾位師傅學學,再等兩年,你差不多也能獨當一面了,冥小子和菊丫頭就有空閑恩恩愛愛,呵呵呵……到時候開枝散葉,添幾個狀丁、小丫頭,好啊……」
老太爺最後幾句話讓淡菊方寸不由得一盪,泛出漣漪,體會到深埋於心的願望,但愁緒隨之而來。下一刻將會如何尚且不知,又怎能去期盼明日,作一個連想也不敢多想的美夢?
「我?!獨獨、獨當一面?!」鹿皓皓嚇得不輕。
「怎麼?有意見啊?!」淡菊突然出聲,亭內對弈的一老一少同時抬頭望來。「你大哥獨當一面夠久了,也該換他玩兒去。」
「嫂子……」皓皓吶吶地喊,癟著嘴不敢說話。如今他罩子是越擦越亮了,深深明了再多話反抗,下場只有三個字--慘、慘、慘。
老太爺精神很好,笑得百來條皺紋一同現身。「菊丫頭,妳來得正好,昨兒個那盤棋還沒個了結,今天定要廝殺個痛快,教妳一個乖。」
「爺爺,要是人家贏了呢?」她眨眨眼,酒渦閃動。
「喲!討彩頭討到我這兒來啦。別忘啦,妳這棋中狀元已經連輸兩盤棋了。」
正確說來,是她接連讓了老太爺兩盤棋。弈局迭起、峰迴路轉,像是贏定了,可最後總輸個一子半子兒的,讓得天衣無縫,不著痕迹。
老太爺捻捻白須,從盛滿鮮果的盤中揀了顆碩大香紅的木梅丟進嘴裡。「妳若贏了這一局,咱兒收藏的那十二隻夜光杯全給了妳。」
「哇!爺爺,您真捨得呀?!」鹿皓皓瞠目結舌。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兒用重注,菊丫頭也得拿出點兒什麼跟、跟跟--咳咳咳……咳咳……梅梅、我、我……」說得正興頭,老太爺忽地兩眼瞪大,眼珠爆凸,張著口,像是用盡氣力想要呼吸,雙手抓著自個兒脖子,額上都冒出青筋來了,胡亂蹬了幾腳,下一刻眼睛一閉,整個人從石椅上摔了下來。
「爺爺?!」淡菊一驚,連忙沖了過去,和鹿皓皓一人一邊架住老太爺。
「爺爺?!爺爺?!天啊,怎麼回事……爺爺……」鹿皓皓嚇得臉色發白,對兩名呆愣在一旁的丫鬟大喊:「快!快去找大夫來!」
名丫鬟回過神,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爺爺……」他怔然,胸口起伏劇烈,側目瞪著淡菊:「嫂子,妳做什麼?」
淡菊小臉凝重,邊迅速動作,邊明快地道:「等不了大夫了,爺爺像是被什麼東西梗住喉嚨,沒法子喘氣……」她用盡吃奶的氣力終於扳開老太爺的嘴巴,手指探了進去,慢慢地、輕輕地勾著、摳著--
「皓皓,快幫爺爺拍背,用點兒力。」
不遠處咚咚咚的,聽到不少腳步聲往這邊奔來了。
「喔!」他六神無主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沒再多問,揚起掌連拍五大下。
就這麼一個在喉間攪著,一個在後背拍著,折騰了幾下,老太爺猛地劇烈咳嗽,終於將那顆作怪的木梅核兒吐飛出來。
「為什麼找不到人?他沒去礦地嗎?」淡菊聲音壓抑著沒敢放縱,因老太爺讓大夫把完脈,剛喝了葯,正躺在內房休息。這會兒換鹿皓皓在裡邊陪著,她才敢出來。
「夫人,今天礦地……嗯,也不太平靜,因為下雨,所以--」鹿敬答得有些遲疑。
「你到底有沒有找到他?老太爺病了,你請他快些回來。」淡菊打斷他的解釋,心裡好生著急。老太爺雖然已經穩定下來,她還是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鹿蒼冥能快快回來。
想起這場意外,淡菊心又是一抽,那恐懼尚在,儘管表現得較鹿皓皓鎮定許多,仍覺自己嚇得差些要魂飛魄散。不僅僅是因為老太爺,還有鹿蒼冥,他這麼重視親人,這麼想保護他們,她無法想象今天這場意外若沒能挽回,他將會如何、如何的傷心?能將老太爺救回來,真的……真的好高興……
「夫人,我們派人找過,爺現下不在礦地,那兒的師傅說,爺騎著馬找一位安契兒姑娘去了,兩人還一同上了山,到現在還沒下來呢。」
這蒙蒙的雨天,上山做什麼?身邊還帶著安契兒?!淡菊臉色微白,心絞著,像被誰一把握住,用力一掐,連呼吸都要扼斷。他今早那淡漠冷峻的表情再次在腦中浮現,為什麼……為了什麼呵……
「已經有人上山尋他們去了,若見到爺,一定請他快快回府,夫人別擔憂。」鹿敬還想說些什麼,一個高大的身影已匆匆跨進門檻。
「啊……爺回來啦。」
淡菊想也沒想便朝鹿蒼冥跑去,見他全身都讓雨水淋得濕透,衣上沾著不少污泥,怔了怔,開口道:「爺爺厥過去了,我和皓皓都快嚇--」
「走開,妳擋住我的路了!」鹿蒼冥沒讓她把話說完,忽地健臂揮動,粗魯地推她一把。
她踉蹌地扶住桌子,才沒摔倒出醜。
「……蒼冥?」淡菊獃獃地望著他。
剎那間,他峻顏上似乎閃過掙扎的神色,隨即寧定下來,不發一語,人已步進內房。
她又哪兒得罪他了?!有話也不說個痛快,她寧願他開口發火地吼上幾句,也勝過這麼冷漠的對待。
她對不起他嗎?不……她是有事瞞著他,卻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在心中她已有了計較,若上頭開始行動,暗地派人接觸,她將告訴那些人,她沒法兒背叛他、沒法兒傷害他,而屆時,她將變成東霖的一招臭棋,這行為等同叛國,是死罪,絕無活路。
而老太爺的想望恐怕不會有達成的一日--她和蒼冥恩恩愛愛、開枝散葉,只是美夢,夢裡,什麼都有了。
見淡菊搖搖欲墜,又有些失神,鹿敬沒敢馬上離開。「夫人……今天礦地事多,又遇上老太爺病了,所以爺才、才會脾氣的,您別難過……」
「我沒事……」只是心頭不舒服,緊得發痛。她微微一笑。
「今天礦地發生什麼事?」她問著,發覺雙腿竟虛弱得站不住,連忙坐下來。
「連家裡都管不好,還管得到礦地嗎?!」鹿蒼冥陡地插話,人由內房走出。他臉色鐵青,較適才更嚴峻三分,雙目炯炯地瞪著。
「我告訴過妳,別讓爺爺下棋,他有頭痛的毛病,疼起來隨時會暈厥,有性命危險,妳為什麼還由著他?!」沒人跟他說明真正的緣由。
「我、我……爺爺不是犯頭疼--」
「想對付誰,沖著我來,別動我親人一根寒毛!」
淡菊-怔,本欲解釋的話,到了舌尖陡地止住。
「你什麼意思?」胸脯起伏明顯,她咬著唇,勇敢地迎向他。
冷靜……她要冷靜……不要跟他劍拔弩張,柔能克剛,他越是發火,她越要柔軟以對……可是、可是心好痛,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發顫,好想蹲下身抱住自己,面具已裂,她再也沒辦法將一切哀怒藏在笑容里。
「妳不該先問妳自己嗎?」他壓低音量,短短一句,恨意竟如此深刻。
「問……問我自己?」淡菊僵硬地掀唇,瞧著他黑幽幽的眼,忽地明了了--
他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她前來的目的。
原來解脫是這種感覺,淡淡的哀愁、淡淡的憂傷,然後感到可笑。她心中並不害怕,卻好似被人挖走什麼,空空蕩蕩的,有種虛浮的錯覺。
「跟我來。」她臉上的表情教鹿蒼冥心驚,這突來的憐惜觸怒了他自己。接著,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腕,拖著便往門外去。
「大哥?嫂子?」聽到聲響,鹿皓皓由內房轉出,只來得及看見他們的背影,趕緊問道:「鹿敬,他們夫妻倆是怎麼啦?」
鹿敬搔搔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個在生氣,一個很傷心。」
唉,還用得著他說嗎?!
雨還下著,淋在臉上一陣寒意。
淡菊被動地任鹿蒼冥帶著,走出東側宅院,繞過迴廊,他身上進發的怒氣嚇退了所有丫鬟僕役,沒誰敢上前多問一句。
他踹開房門大步跨進,淡菊沒留意高起的門檻,拐了一腳,身軀整個撲在他身上,卻被他一把推進床榻,好似萬分嫌惡。
「別再要伎倆、扮柔弱,我不吃這一套!」他目中儘是紅絲,惡狠狠的,漫天的怒氣不僅僅是對她,也是對自己。此時此刻,他竟還懂得憐惜,竟無法出重手傷害她,他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
一陣寒涼讓淡菊輕輕發顫,身子弓了起來,將軟被抓在胸前,卻還是感到無邊冷意。
「我沒有,我不是--」
「沒有什麼?!不是什麼?!」一雙銳目陡地逼至她面前,冷冷又道:「東霖探子營的人,以百花樓紅牌姑娘的身分作掩護,你們本就把目標鎖定在我身上,欲伺機而動,只是沒想到皓皓私自出白苗,到麗京尋妳,反倒為你們鋪路,引我前去。」
他攫住她的下顎,兩人近近對視,那痛惡深絕的模樣大大傷了淡菊的心。
「你怎地知道?」她問得平靜,直勾勾地、毫不懼怕地望進他的目瞳中。這一天遲早要來,在自己對他動情時,已然體會了,她始終得對他坦白,只是沒料到情況會這般糟,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
他薄唇嘲諷地揚了揚,眉心皺摺。
「還記得回白苗途中遇到襲擊嗎?鹿平說,妳在暈厥之前,曾朝著林子內那殺手藏匿之處喚了一聲『師父』。若不是露出這個小破綻,我真要相信妳所說的,只為嫁個能保妳後半輩子安泰無憂的男人……我幾乎要信了妳!」他想相信她的,也一再地說服自己,但今早鹿平傳回的消息,把他的堅持全部打碎。
淡菊輕輕頷首,抿著唇,合上雙眼。
「為什麼不說話?!」他稍嫌粗魯地拾起她的下巴,那張臉蛋如此蒼白,像隨時要暈厥一般。噢,不,他不會心軟,不會再讓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說什麼?」她悄悄睜開眼,兩顆淚珠竟順著眼角滑下,「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浪費口舌。」
「為什麼背叛我?為什麼?!」他用力搖著她,面容狂亂,恨聲嚷著:「妳的一切都是假的,說的每句話都是假的!妳嫁給我、接近我,全為了命令!瞧,這臉蛋、這身段,笑起來這麼無辜純潔,誰會想到竟有這樣的背景,東霖探子營的卧底……呵呵,妳也夠狠了,把女子的貞節視若糞土,隨便就能爬上敵人的床!」
啪地一聲,清脆明快,她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鹿蒼冥,你、你不要太過分!」她不想哭,可眼淚不由自主地順著頰流了滿腮。
「我過分?!」衝動下,怒氣攻心,他高高抬起一臂,作勢欲打下,可那張雪白面容卻絲毫不懼,合著眼,硬是往前挺來,教他這一掌無論如何也打不下。
「該死!」他一聲暴喝,狠狠將她推開。
「那你就殺了我呀!」眸子猛地睜開。
「別以為我不敢!」
淡菊抹掉淚,理智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好難受好難受,覺得自己真要死掉了。
「你當然敢。我又不是你的親人,也不是你的安契兒公主,你想殺便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般那麼無謂,豈會心軟。」
聞言,鹿蒼冥火不打一處來。「別把無關的人扯進來!」
「我偏要!」她吼回去,新一波的珠淚在眼眶中打轉,那模樣既執拗又楚楚可憐。「你答應娶我,全為了那隻戒指,你心裡其實早有喜愛的人了,是不是?!那個安契兒生得比花還嬌,性子又甜又美,你是該喜愛她的,連我也沒法兒拒絕這般佳人。」她笑,凄涼地彎著菱唇--
「我可以成全你……你把我殺了,既能泄憤,又能和安契兒在一起,一舉兩得。」
鹿蒼冥死瞪著她,額際和頸側泛出細細青筋,怒到了極處,偏沒個出口宣洩。「妳胡說什麼?!」一字字咬牙切齒。
不知為何,見她根本不把自己性命當作一回事,不認錯也不求饒,要殺要剮皆由人,這教他極端困惑又極端惱怒,想狠狠罵她,卻不知要吼些什麼才能消氣。
「我說的是實話。」她深深吸了口氣,神情稍穩,語調帶著明顯的落寞:「爺爺暈了,我讓人尋你回來,他們找不到你,因為你帶著安契兒上山了。」臉容抬起,眸光深幽幽的,靜靜地凝視著--
「山上的雨一定很美,迷迷濛蒙的,如詩如畫,很適合談情說愛,不是嗎?」
這……什麼跟什麼?!他雙手緊握成拳,胸膛起伏,忽地一拳重擊在床榻上,底下的床板咯吱一聲,想來已出現裂縫。
「我和安契兒上山是為了採金敷草,不是去看雨、去談情說愛。」這自以為是的女人!他一顆心讓她攪得七葷八素,敵我不分,這一仗他輸得徹底,摔這麼大一跤,她還想如何?!
「今早礦地發生意外,這場雨把上石沖毀,好幾名工人因而受傷,血流不止,而止血金創葯又不夠使用。那金敷草的功用和金創葯一般,搗碎壓在傷口上,一方面能止血,一方面亦能減輕疼痛,安契兒知道哪兒有大量金敷草,我帶她上山,為的就是這個原因。」為什麼費力解釋?他不願多想,心又冷又熱,已搞不清楚自己。
淡菊定定地瞅著他,像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間,她想說話,幾次都沒能成功。
見他氣急敗壞地解釋著,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糟,覺得今日真是這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天,他和她都沒法回頭了。
「蒼冥……」她兩手並用地擦去淚,在床榻上跪坐著,好似個無助的孩子,受了委屈,想找誰傾訴。「我沒有背叛你,沒有……我沒辦法這麼對你,也不能傷害你,我說的話是真的,我想守護著你,想成為你的親人,永遠在你身邊,我、我心裡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語無倫次地喃著,她一張臉紅通通的,比恣意嬌笑時還要惹人心疼,鋼鐵亦成繞指柔。
「住口!」鹿蒼冥猛地吼出,目中進出激切的光芒。
「我心裡有你,你知不知道?」她喃喃再問,淚中帶笑。
鹿蒼冥臉色鐵青,幾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怒聲狂喊:「住口!住口!住口!」絕不再受她愚弄。
「滾!滾出我的視線!」他將她拽下床。
一切都亂了,他需要時間好好思考。她是東霖派來的卧底,又是他的妻子,兩人的關係已沒法單純地退回原點,此時,她卻說出這樣的話,神情這麼真,言語這麼動人,他還能信嗎?能嗎?
「滾!」
淡菊喘著氣,哭得一抽一抽地直打嗝,淚這麼多,多到她都來不及擦,水水霧霧的,瞧不清他盛怒的面容。
沒有用了,說再多也沒用了,他恨死她了。
「好,我走……」他肯留下她的命,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嗎?她壓根就不希罕,這世上,又有誰會希罕她……
「爺爺的事……我很抱歉。」仔細想來,是她沒看顧好老太爺,發生了意外,她也要擔點兒責任。「你、你好好照顧他……」勉強道完,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霍然旋身,用力打開房門--
門外,鹿皓皓杵在那兒,抬起手正欲敲門,見淡菊哭成淚人兒,嚇得倒退三大步,怔怔地問:「嫂子,哭什麼呀?誰欺負妳啦?」
「皓皓……」她喚了聲,心頭一酸,繼又想到和鹿蒼冥之間的種種。沒誰欺負她,是有好多好多的事說不清楚,無可奈何。
她再也沒法兒裝著笑不離唇的可人模樣,喜怒哀樂無比真實,她掩飾不住自己的本性,哀傷時,就只能選擇哭泣。
哇地一響,她竟是痛哭出聲,掩著面由鹿皓皓身旁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