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獻給我唯一的朋友
太陽在逐漸攀升著,直到某一個瞬間突然變得耀眼無比,好似收斂著的威能突然全部釋放出來一般,為天邊的雲彩染上了一抹輝煌的顏色。
靜默的樹林們同樣染上了這一抹金色,穿過了,照耀在歌瑟的身上,望著太陽的他目不斜視,讓他的一切都顯得肅穆而輝煌。
「真是...耀眼無比的美麗黎明啊,被照耀的感覺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暖...」
歌瑟看著那金色的太陽,有些迷醉地看著那片讓人睜不開眼的璀璨。
這幅雄偉身軀的偉力已經在剛才那如神話中走出的傳奇一擊中全部抽空,躺在這裡的,僅僅是一副只余軀殼的瀕死之人。
帶著王冠的小姑娘緊緊抓著自己的裙角,緊抿著嘴唇,淚水不斷地從她臉頰上默默滑落。
因為經受了太多沉重和悲傷的事情而哭泣,小姑娘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虛幻起來,好似要隨時消失在這個世間一般,陽光穿透了她的身體,灑在了她身後的泥土上。
她拚命忍耐著抽噎。
她想不明白歌瑟為什麼要做到如此地步。
一定是有哪裡錯了,但是她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從哪裡開始出了錯。
「明明這麼溫暖,卻不知為何有些寂寞呢,這個世界沒了我會少一半的顏色吧...呵呵...」
「想想,還沒有見過巨龍呢,不知道...他們的身體和我的身體比起來...哪個比較強...」
「魔法啊...」
「果然,魔法這種東西實在是莫名其妙...」
歌瑟看了一眼胸口上翠若琉璃的魔法長矛,有些不甘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全身的精氣都被抽離了一般,被萬物死殺之矛貫穿的地方鮮血在逐漸乾涸,那裡已經涌不出鮮血了。
被這種抓不到摸不著,大概還軟綿綿的東西奪取了生命,多少有些不甘心啊。
而一旁,小姑娘一直在默默抽噎著,看著歌瑟,像做了錯事一樣的神情,這可沒法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歌瑟辦不到。
一個小女孩在身旁哭泣,就算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也不能放著不管啊。
歌瑟回過頭,臉頰上一如既往的是那明媚的笑容,哭得好似梨花帶雨的小小姑娘站在地上看著他,一副傷心無比的模樣。
如此的不知所措,就像迷路的小孩子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哭著,很讓人心疼。
不知為何,聽到小女孩如此悲傷的哭聲,歌瑟反而有些高興,緊接著他便為自己這高興感到幾分愧疚。
弄哭小女孩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小姑娘,不要自責,這並不是你的錯,會變成這樣全部都是我的責任。」
歌瑟向小姑娘伸出手臂,微笑著,想要擦掉小姑娘臉上的淚珠,然而一個踉蹌,歌瑟差點倒在了地上。
光線在歌瑟的眼中逐漸變得昏暗。
終於,小姑娘忍不住了,放聲大哭,彷彿發泄一般用手敲打著歌瑟的手指。
為什麼?
為什麼都這樣了還在關心我?
你不是來欺負我的嗎?
為什麼又反過來關心我?
到底是哪裡錯了?
明明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到底從哪裡開始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彷徨著,又迷茫著,小姑娘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迷失了方向,下意識地向歌瑟尋求著答案。
小姑娘的淚水滾落在歌瑟的手指上,治癒的奇迹化為七彩的微光自歌瑟的手臂向上蔓延,直到那個洞穿的傷口,奇迹停止了,化為了點點的魔力自傷口溢散出來。
萬物死殺之矛所造成的傷痕抹殺一切治癒的奇迹,即便同源的魔力也不例外。
然而這卻只是讓小姑娘更加不可自抑。
然而歌瑟的笑容卻很乾凈,甚至連照在他臉上的陽光都變得虛幻起來——
因為這個距離他終於可以拂去小姑娘的眼淚了,他面容上帶著無法言喻的慈愛和溫暖,用手擦去了小姑娘雙頰的淚痕。
小姑娘抓住了歌瑟的手指,哭泣著,好像蠻橫又傷心欲絕的小丫頭,用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歌瑟。
她...應該是討厭歌瑟的,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不應該是這樣!為什麼要殘殺到一方死去為止,為什麼要這樣?
有什麼東西錯了!慢慢地改變了!
這不對!
絕對不對!
是最開始就錯了嗎?
為什麼?
究竟是哪裡...
吶——
小姑娘停下了手,將臉龐埋入了歌瑟的手指上,蚊吶聲低不可查,就像絕望溺水之人所發出的吶喊一般:
告訴我吧...
歌瑟勉強呼吸著,他的視野在變得暗沉,他逐漸看不到光的模樣,但他並不是因為這個才煩惱:
「果然,語言不通...真是麻煩呢...」
「...意識...」
「要...不行了嗎?」
「還有小姑娘在流淚啊...」
「我...」
「得...」
「做些什麼...」
強大的黑暗在拉扯著歌瑟的意識,就像來自深淵的渦流,如此地難以抗拒。
如巨龍般強大的心臟在被死殺之矛貫穿的那一刻便已經結束了它的使命,但即便被貫穿了,它仍然在應許主人的意志,借著餘光進行著不可思議的搏動——
即便是巨龍的心在受到如此的一擊也該泯滅生機了,歌瑟的心卻一直將生命延續到了現在。
但,這也是它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這顆心臟在不可逆轉地走向衰竭。
但歌瑟似乎還不願意倒下,所以,歌瑟的心決定再來一次...
洪流的傳動將歌瑟的意識帶出了泥濘,擊散了歌瑟眼中的黑暗,哭泣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歌瑟的意識回來了,他看著抱著自己手指哭泣的小姑娘,微微有些發愁,用手指再次輕輕拭去姑娘的眼淚。
「拿你沒辦法啊,真是個讓人不放心的愛哭鬼。」
「時間不多了...」
「但語言不通的我能做些什麼呢?」
...
「對了,她好像很喜歡唱歌...」
「唱首歌吧...」
「沒錯,即便語言不通也沒關係。」
「歌聲...會傳遞...我的心意...」
「那樣...」
「...小姑娘一定不會再...哭了...」
歌瑟的喉嚨傳來斷斷續續的音節,隨即中斷。
歌瑟嘗試著多吸進肺腑里一些空氣,再次嘗試低吟,音節們連成了大失水準的樂章。
歌瑟有些臉紅,他想起了他走音時小姑娘看向他的那個視線。
嗯,不滿的小嘴和視線有點凶萌。
歌瑟再次低吟著,終於,小姑娘聽到了歌瑟的聲音,她茫然地抬起頭,看向歌瑟——
他的眼已經閉合地只剩一絲縫隙,他的嘴唇卻在微微地顫動著,有聲音流出——
那是...
歌。
鱗次櫛比的音節拼湊成了大概可以稱為歌聲的東西,斷斷續續著,逐漸變得流暢。
小姑娘的眼淚奪眶而出,大哭著用拳腳敲打著歌瑟的手掌。
儘管非常難聽,但小姑娘聽出來,歌瑟所唱的是她的歌。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還是這樣?
太過分了!
難道就沒有一點怨恨嗎?
如果這樣地話...
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是這樣?
只有一個人再說,他們相遇是錯誤的嗎?
為什麼不後悔?
你的生命可是被我奪走了啊!
為什麼你不後悔?
為什麼?
我們的相遇難道不是從最開始就錯了嗎?!
小姑娘泣不成聲,但歌瑟卻始終笑著,唱著她的歌,好像在否認一般。
歌是不會騙人的。
而此時的歌瑟在說——
你是我的朋友。
...
小姑娘想起來了,在最開始的時候,歌瑟因為自己的歌聲而坐了下來。
他是會和她一起唱歌的人。
他是喜歡她唱歌的人。
他是...朋友。
會坐下來,聽自己唱歌的朋友。
會和自己一起唱歌的朋友。
會安慰傷心時的自己的朋友。
而現在,受到自己傷害的他在說,自己並不後悔,你願意成為我的朋友嗎?
唯一的,把自己當成朋友的人,所以,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為什麼沒有意識到...
淚水什麼的...太無聊了。
想要就都拿去吧。
那是...自己的朋友啊!
小姑娘的淚水不知從哪一刻起不再墜落到泥土之中,開始如氣泡一樣追著雲朵向天上浮去,身體虛幻地好像要消失了一般。
她抱著歌瑟的手,一遍遍用腦袋撞著歌瑟的手指,地想要得到歌瑟的呼喚,但歌瑟僅僅是閉著眼唱著歌。
突然間,她似乎明悟了什麼,睜大了眼,看向歌瑟。
他是因為自己的歌聲而駐足的迷失之人。
他是加入到自己歌聲中的魯莽的人。
他是喜歡自己歌聲的人。
所以,作為身為他朋友的唯一的她,應該獻上什麼,已經不用多說。
她抓著歌瑟的手,閉上了雙眸,沉默著,似乎在醞釀著什麼,隨後,不似人聲的低吟和聲緩緩自她的喉間流出,回蕩在森林的每個角落裡,逐漸傳開。
她唱的不是在夜間所吟唱的歌。
那首歌,實際上在很久以前的最初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符,沒有被她賦予任何的期待的,單純的歌。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首歌也在逐漸地向現在的模樣靠近,直到某一天,她歌唱時看到一個單純的靈突然蘇醒,從那時起,這首歌便每每在夜間響起,如同使命一般,伴隨著她百年,千年。
當然,也可能只有幾十年,甚至幾年,時間從那時起便一直在進行著無休止的輪迴,失去了意義。
直到昨天,這個男子來到了這裡,因為她的歌聲而停留,因為她的歌聲而滿足,因為她的歌聲而決定成為自己唯一的朋友。
所以,自己能夠給予的最好禮物只有歌聲,融入自己的所有,將情感化為音符——
只屬於我自己的歌聲,獻給你,我唯一的朋友。
那終年不變的歌聲產生了變化,打破了封印在這片森林時空的巡迴。
歌瑟聽到了,他勉強睜開眼,看到了小姑娘緊繃到嚴肅的神情,臉上還殘留著發光的淚痕,歌瑟發自內心地笑了——
果然,歌聲已經將自己的心意傳遞過去了。
她不再悲傷了,不是嗎?
黑暗再次籠罩了歌瑟,本該心滿意足沉睡下去的歌瑟卻又不願就這麼沉淪下去了——
他貪心地想將小姑娘的禮物全部收下。
妖精王的歌聲回蕩在森林的上空,直到——
一個小小的,綠色的,顏色有些暗淡的樹之靈從歌瑟的胸膛的傷口上飄搖著升起,隨風飄去。
又是一個...
然後又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