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哎······喲······」

夜色如漆。

從一條少有人至的小巷深處傳來一聲接一聲的痛苦呻吟。

「喵······」

巷子這頭,不知道從哪家的屋頂上突然竄下來一隻全身漆黑的老貓,那貓在落地后,泛著綠瑩瑩亮光的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某一處,而後扭頭朝著巷子深處凄厲至極的叫了一聲后,一轉頭消失在了這茫茫的深夜裡。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貓叫聲給嚇住了的緣故,巷子深處的呻吟聲停止了。又過了好長時間,只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不太一會兒的工夫,一個佝僂的人影一步一步的朝著剛才那隻黑色老貓落地兒的地方挪來。

可能是饑寒交迫,也可能是身體上有什麼病痛,或者是兩者兼具的原因,那人始終佝僂著身子,並且因為全身不由自主的抖動,使得他不得不每走兩步就要稍微暫停一下腳步。

「哎喲!」一個男人高聲的叫道:「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兒?走路都不看路的嗎?怎麼直往別人身上撞呢?」

一連串的詰問之下,讓那個一直低著頭走路的人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一條熱鬧非凡的街道。周圍人來人往的,因為一直在想心事,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對不起,對不起,天太黑了,沒有看到。」

連番的彎腰道歉,讓那人佝僂的腰身愈加低矮,身子也跟著抖動的更加厲害了。

不過,他如此謙卑的態度並沒有眼前這個男人的怒氣,相反的,還有一點兒火上澆油的感覺。

「看你這一副窮酸樣,把本大爺撞壞了你賠的起嗎?你個老乞丐。」被撞的男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在這男人身邊還有他的一個同伴,那人伸手拉了一下男人,小聲的勸解道:「兄長又何必跟一個老叫花子一般見識呢?我們還是快走吧,別讓他壞了咱們的興緻。」

老?乞丐?

那人顧不上理會男人話里的嘲諷和輕蔑,而是低下頭審視起自己來:眼瞅著已是入冬的天氣,可自己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單衣單褲。而且就是這麼一套單薄的衣衫,還是破破爛爛、四處露風的。許是穿在身上的時間太久沒有洗的緣故,已經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了。

就在這時,一陣夾著雨絲的細風迎面吹來,那人只覺得這風瞬時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針雨陣,透過身上的衣衫直吹進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吹進了他的心裡,凍的他又開始不由自主的抖動起身體來。

那個被他撞到的男人說他是乞丐的原因總算是找到了,可是那男人說的「老」又從何而來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又是一陣反方向的風吹來,凍的他顧不上多想,也懶得和男人爭執下去,看清前面不遠店鋪里有燈光搖曳,想著快走幾步能打個擋風的地方避避寒氣也好。

可這才剛起了兩步,那人突然就停了下來,就著兩邊店鋪門前昏暗的燈火,他看到了飄到眼前的一縷灰白色、猶如枯草的頭髮,這下他總算是明白身後那個在同伴的勸解下,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為什麼說他是老乞丐了。這也讓他明白為什麼這風一吹,自己全身上下各個關節處都隱隱作痛的原因了。

「原來這次我是一個老年人啊。」心裡這樣感慨著,又用力抱緊了自己的雙臂,正準備抬腳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轉身上前緊緊拉住剛才被他撞到的男人,神情激動的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男人被他嚇了一跳,表情木然的回答道:「喜樂鎮啊。」

「喜樂鎮,喜樂鎮,怎麼會是喜樂鎮呢?我不應該會在這兒的。」那人在聽到這個答案后,神情一下子落寞了許多,低下頭慌亂的自言自語了起來。

被他拉著衣角的男人失去了最後的耐心,用力的扯回自己的衣服,又開口罵道:「你這老頭兒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我······」

不等男人把話說完,那老人再次緊緊拉住他的衣角,兩眼放著光的又問道:「能請問一下這喜樂鎮到無相城有多遠嗎?」

聽到無相城的名字,男人和他的同伴都是一愣,兩人上上下下的把老人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后,男人開口道:「你是外地人吧?知道無相城是什麼地方嗎?打聽它做什麼?」

老人淡定的回答道:「魔域。」說完,他低下頭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魔尊無上的地盤。」

聽到「無上」這個名字,男人和他的同伴俱是一愣,再看老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男人輕點著頭說道:「不錯,無相城的城主是魔尊無上。」他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哎,我說你這人也真是夠奇怪的,既然知道無相城是魔尊無上的地盤,又怎麼會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呢?」

老人沒有接話,一直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對此男人更加不解了,看像同伴,兩個人均在心裡想道:該不會真的遇到了一個瘋子吧?

男人的同伴悄悄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朝著老人一努嘴,小聲提議道:「天兒這麼冷,咱們還是趕快走吧。」

男人點了點頭,想要轉身離開,可是看著那老人的樣子又有些於心不忍,於是叫了老人一聲,抬起手臂指著一個方向對他說道:「哎,老頭兒,你也不用瞎想了,呶,朝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到河邊,無相城就在河的對面,至於到了河邊你要怎麼過去,這我可就無能為力,幫不了你了。」

從沉思中迴轉過來的老人一臉茫然的朝著男人給他指的方向點了點頭,謝過男人後,就佝僂著身子、迎著風朝著那個方向快步的走去了。

看著老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兩個男人小聲的議論起來,只聽到一人問道:「哎,你說他一個老頭子為什麼要去那個地方呢?」

另一個人接話道:「這世道,總有人過的不如意,也許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吧。」說罷,又小聲的提醒起同伴:「噓,咱哥倆兒還是小聲點兒吧,各人有各人的命。這麼冷的天兒,咱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喝酒暖暖身子去吧。」

迎著風走了好遠的老人沒有聽到兩人後面又說了些什麼,只是一門心思的朝著那個男人給他指的方向走著。他邊走邊想道:我到底是怎麼到了那個小巷子里的?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到底是誰呢?

老人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也不知道在夾著細雨的風裡走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路被一條在夜色里低吼的河面取代,他這才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那兩個人說的河了吧?」老人身上那件快要濕透的薄衫,面對著洶湧的河水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條河有多深。」

說著話,他又想起了那個男人說的話,不禁愁眉緊鎖:是啊,我要怎麼過河呢?

「是······李老哥嗎?」

正在這時,老人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愣了一下,連忙轉過身去,只見身後站著一個手拿燈籠、戴著草帽、穿著蓑衣的中年男人。此時,男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老人。

老人心裡有些慌張,他轉過頭去四處看了看,發現這目光所及的地方只有他和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兩人,心裡明白剛才這人是在跟自己說話,但因為不認識此人,於是不得不開口詢問:「先生是在跟我說話嗎?」

聽到老人的問題,中年男人明顯的一愣,詫異的說道:「怎麼稱起『先生』來了,老哥,您仔細看看,是我啊,住在您老左邊的田家老二,您不認識我了嗎?」說完,開始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光上下的打量起老人來。

老人皺著眉頭快速的想了一會兒,腦子裡完全沒有任何有關眼前中年男人的記憶,正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笑嘻嘻的說道:「哦,原來是田老弟啊。」說罷,裝模作樣的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唉,這人的年紀大了,眼神就不太好了,這黑燈瞎火的,一時半會兒沒有認出你來。不知道田老弟大晚上來這兒有什麼事情嗎?」

「嗐,這事兒說來有個由頭。」田老二見老人問起,就解釋道:「您老也知道,咱們庄稼人是農忙的時候伺候莊稼,這農閑的時候就打點兒短工過活。今日臨近晌午的時候,有東家請我去家裡幫忙,誰知道等這活兒做完了,是天兒也黑了。看這天色不明的,本來東家說是讓我在他們家裡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家來。可這一是不想麻煩東家,二是離家了半日,也著實是放心不下家裡,就把東家的好意推辭掉了,只開口向東家借了這一盞燈籠。東家人倒是挺爽快,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在臨出門的時候,看看這天陰的厲害,怕路上下雨,又多借給了我這一幅遮雨的行頭。我這一路上也沒碰上什麼人,只是走到這救難河邊,遠遠的就看到河邊站了一個人,心想可能是誰一時遇到什麼難事想不開要投河,就趕緊走過來看看,只是沒想到會遇到老哥你啊。」

田老二一席話說的明白,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哎,對了,老哥,天兒這麼晚了,又下著雨,您老為什麼還在外面遊盪呢?」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暗潮洶湧的河面,心裡明白今晚想要過河是不太可能了,再加上又冷又餓。幸好是遇到了一個認識他的人,想來最起碼今天晚上有著落了,至於接下來的事情,現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就對田老二扯了一個謊,說道:「我這本來也是準備要回家去的,只是走到一半突然犯起了迷糊,也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河邊來了。」

聽老人這麼一說,田老二非但沒有懷疑,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老哥你這該不會又是喝多了酒,醉的連自己的家在哪裡也想不起來了吧?」

聽著田老二的調侃,老人嘿嘿一笑,也沒再接話。

「這下好了,虧得您是遇到了我,正好咱們兩個可以結伴而行。」

田老二的提議正好老人的心意,於是就跟著他兩人離開河邊,轉頭走上了大路。

兩人剛上路,田老二見老人一身衣服快要濕透了,幾次想要把身上的蓑衣、草帽脫下給老人,老人推辭了幾次,見這雨勢漸漸大了起來,他又實在是冷的難受,就受了田老二的草帽,蓑衣就還是田老二穿著。

一路上,老人假借醉酒頭腦發暈,向田老二打聽起渡河去無相城的方法來,沒想到田老二又說出一席話,正是這一席話,讓老人是愁上加愁。

原來,那條救難河倒是自來就有的,只是以前並沒有名字,而且那河面也不像現在這樣洶湧異常,裡面的水也是清澈的,裡面更是有許多魚、蝦、鱉、蟹之類的水貨,農忙時經常能看到那河的岸邊拴著幾艘漁船。大概在十年前,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哪個時辰,那平靜、寬闊的河面正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座巍巍高城。當時有好多人站在河邊看熱鬧,這庄稼人沒有見識,只說是神仙下凡,那城就是神仙的洞府。人群里倒是也有幾個讀書人,耐心的解釋說那只是什麼「海市蜃樓」。可是就在那讀書人向圍觀的人們解釋那「海市蜃樓」是如何形成之時,就見那高城的城門開了,接著就從那城門裡飄出了一個白衣翻飛的少年。圍觀的人們正在驚奇這虛幻的景象怎麼會如此真實之時,那少年竟然就在這眨眼的工夫飄到了眾人的面前,只對著人群說了一句「要成魔的可隨我來」,然後轉身又飄回了河中央的高城內,而那座高城也在白衣少年進城之後就倏忽不見了。當時在場的人們都被嚇壞了,不過,自那天以後,還真就有人陸續的失蹤又突然的出現,據說那些失蹤的人是跟隨那少年去了河中央出現的高城內。那些失蹤又回來的人除了告訴別人,那座高城叫無相城外,對於在無相城裡的其他事情一概閉口不提,並且據那些人的親朋好友說,那些人從無相城裡回來后整個人性情大變,以前老實懦弱的人變得強勢,而以前霸道,脾氣暴戾的人則變得隨和了不少。至於那些人是如何渡過河去的無相城,那些人不說,外人也不得而知。還有,那河的名字「救難」,也是那些失蹤又回來的人說起那條河時說起的。

「已經十幾年了,現在那救難河的岸邊別說是漁船了,就算是哪家淘氣的小娃兒折上一個紙船放進那河裡,都會立馬沉入水底。」田老二感嘆道:「唉,現在咱們喜樂鎮上的人要想吃上一口水鮮兒,那都得趕早去早市上買從臨鎮運來的魚、蝦。雖說這臨鎮到咱這喜樂鎮不是太遠,不過畢竟還是有些距離的,等那魚蝦運過來都已經不太新鮮了,而且價格奇高。」

聽了田老二的話,老人低下頭,嘀嘀咕咕說道:「崑崙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您老說什麼?」

「哦,沒什麼,我只是說那救難河不就是弱水河嗎?」

「說是,倒也不是。」田老二說道:「您老說的那弱水河我聽那說書的先生說過,說是在那水面上放上一根羽毛都會沉到水底的。但咱們這條救難河,雖說是水面上撐不起一個小小的紙船,但是怪就怪在,有的時候你丟進去一顆大石頭,倒是能看到那石頭在河面上打上幾個轉這才沉入水底的。要細說起來,光是這一點就和那吃人的弱水河不同了。」

老人聽的是頻頻點頭,心裡卻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了家門前。田老二害怕老人醉酒沒醒,好心的將老人送到老人家院門外,又把手裡提的燈籠留給老人照明,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往自家門口走去。

耳聽著田老二拍打自家房門的聲音,老人這才提著燈籠,輕手輕腳的推開了用幾根半人高的朽木捆綁而成的院門,邁步朝著緊閉著的黑漆大門走去。

「哎喲,這什麼玩意啊?可摔死我了。」

哪知道老人才剛走了幾步,就被腳底下的一個物件絆倒在地,手裡的燈籠沒有拿穩,也一下子脫手甩到了一邊。老人顧不上去撿燈籠,正哼哼唧唧的用手揉著摔疼的膝蓋呢,就聽到一聲悶哼,像是一個人發生的聲響。

一想到自家院子里可能躺著一個人,老人的心跳的快了不少,黑暗裡越看剛才那個絆倒他的物件倒越像是一個人。老人連忙爬起來把甩出去的燈籠撿起,提著燈籠回過身來仔仔細細的照著看地上的物件,等著看到一張纏滿亂髮的臉時,老人嚇的手裡的燈籠差點再一次的脫了手。

躺在地上的人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老人正惴惴不安的想著要不要去砸田老二家的門時,突然眼前一道綠光一閃,老人「咦」了一聲,把那人翻了過來,燈籠丟到了一邊,雙手在那人的腰間摸索了一陣,輕聲說了一句:「找到了。」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嘴裡喃喃的說道:「這下倒是省事了······」

在盯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看了好一會兒后,老人這才起身,走到屋門前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轉身又把院里那個眼看著只剩下一口氣的人拖回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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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缽羅之子1無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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