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之一(小修)
金烏黯墜,白鶴歸山。
顧淮山揮劍的瞬間,狂風乍起,將眼前人墨色的長斗篷吹掀起來。
彷彿拂去橫在皎月前的烏雲,月白素凈的玉京門服制、未束的雪白長發,還有池先秋清俊淡漠的面容,一同映入顧淮山眼中。
如同當頭一道雷擊,顧淮山連呼吸都凝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再看池先秋的臉,也全然忘了自己手裡還握著一柄靈劍。靈劍穿過池先秋的心口,劍尖還滴著血。
他想要解釋,卻像是失了聲,無論如何都喊不出那兩個字——
師尊。
顧淮山從來不怕惹師尊生氣,只要賣個乖就沒事,他從來都不怕。他這樣安慰自己。
「師尊?」一個聲色微沉的男人替他喊了出來。
是池先秋的大徒弟、顧淮山從前的師兄,李眠雲。
李眠雲快步向池先秋走去,順勢推掌,要將顧淮山掀翻。
顧淮山還在出神,仍下意識握著那柄劍,靈劍被抽出時,他看見池先秋不自覺弓了弓身子。他雙眼緊盯著池先秋,後退兩步站穩。
一眾魔修迅速上前,將他圍在中間:「尊主?」顧淮山被推了一掌,他們自然惱火,怒張開背上的羽翼。
跟在李眠雲身後的正道修士不甘示弱,也握緊手中的法器,向前一步。
兩邊對峙,一觸即發。
那頭兒,李眠雲握住池先秋的手,要探探他的傷勢,池先秋不肯,抽回手,一個淡淡的眼神,分給兩個徒弟:「讓你們的人退開。」
他的語氣平靜又淡漠,是李眠雲與顧淮山都不曾聽過的。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李眠雲先偏過頭,發了話:「你們退到百步之外。」
緊跟著顧淮山也開口了:「你們也退後。」魔界一眾仍舊遲疑,顧淮山便加重了語氣:「滾下去!」
看著下屬都走遠了,顧淮山又恢復成可憐巴巴的模樣,小狗一般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池先秋,往前走了兩步:「師尊,我不是故意……」
李眠雲也捧起池先秋的手,動作輕緩,實際十分強硬,池先秋掙不脫。他放出一縷靈氣,順著池先秋體內經絡遊走一周:「師尊可有受傷?」
確認師尊並無大礙之後,李眠雲看似面不改色,實則一直藏在袖中、緊緊攥著的左拳鬆開了。他鬆了口氣,低聲問道:「師尊來這裡做什麼?」
「你們上前來。」池先秋分別朝兩個徒弟招了招手,「靠近些。」
待他們貼近,只聽得「啪」的兩聲脆響——
「孽徒。」
池先秋舉著手,打得不重,兩個徒弟的臉都不曾紅一下,只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都定在原地。
最早反應過來的是李眠雲,他抬眼,卻望見池先秋的雙頰是紅的,不自然的胭紅逐漸氤氳,一直紅到眼角,紅到眼睛里。
他心中一驚,猛地半跪下:「師尊息怒。」
顧淮山沒看見,也是不肯跪的,只是用往常賣乖的語氣喚了一聲「師尊」。
池先秋沒有理會他們,只問:「我教你們修行,是教你們師兄弟相殘,教修真界和魔界兵戈相向的?」
這件事情原本是瞞著他的,如今他知曉了,問的話,誰也答不上來。
「教出兩個混世魔王,是我的錯,我有愧於天下。」
兩個人急哄哄地要打斷他的話,只喚了一聲「師尊」,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池先秋抿了抿唇角,抬頭看了看空中掠過的鶴影。他雖生得一頭白髮,面容卻年青。尋常人束冠年紀的模樣,做這樣老成的姿態,實是不太合襯。
原以為這件事情沒那麼容易過去,還要再聽兩句訓斥,卻不想池先秋收回目光,只問了一句:「往後若再有此種事,顧念顧念我,好不好?」
這兩人只當他還在氣頭上,無有不應,一面說著「謹遵教誨」,一面分別站到池先秋身邊。
李眠雲道:「師尊身上有傷,還是先回仙道盟療傷。」
顧淮山亦道:「此處離魔界近些,師尊回魔界方便一些。」
兩個人各自握住他的手,兩柄靈劍各自錚錚作響,只等他開口說跟誰走,即刻便走。
池先秋將兩隻手都抽回來:「你們都先回去。」
兩人自是不肯,池先秋歪了歪腦袋,無奈地笑了一下,語氣卻十分堅決:「記住我方才說的話,回去。」
這時候兩人才回過味來,他方才說的那幾句話——
像是在囑咐身後事。
兩人的眼神瞬間就變了,在他們有動作之前,池先秋一拂袖,把兩個徒弟狠狠地推出去。一手高舉,念了一句劍訣,召來靈劍。
他轉過身,在高山前站定。先以靈劍劈砍,劍鳴引動山鳴,連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池先秋推開兩個徒弟的那一下使了十成的勁力,擊得兩人的心頭嗡嗡得顫。
兩人向後退了近百步,以佩劍在身後劃出兩道劍氣,才勉強停下。
二人定睛朝前看去,池先秋反手收劍,卻不是收劍入鞘,他雙手握劍,將靈劍狠狠地往下一送,帶起狂風,將他的長斗篷吹散。
劍尖所立的地面,裂出一條縫隙,並且迅速向外延伸。兩人即刻向回。
此時池先秋已然棄了長劍,捻決乘雲直往高大的山體飛去。那件墨色斗篷在半空中就墜落下來了,如同鳥類褪去的舊羽,而池先秋一身素衣,要獨闖那座永遠都看不清的、如天道化身的高山。
此山名為秋歸,綿延千里,極為高聳。此時池先秋飛赴前往,與高山相比,無比渺小,只像是一隻白鶴披著夜色歸林。
白鶴歸林,又驚起無數白鶴。
這一切他做得太快,順利得像是已經排練過幾百次,沒人能攔得住。
「師尊!!!」
椎心泣血,天震地駭。
一道上乘劍修的金色劍氣率先接住被震落的白色身影。顧淮山落了地,急急地往李眠雲那裡走了兩步。
那座山別有玄機,池先秋身上全是傷,整個人早沒了生氣,更沒有多餘的靈氣來止血,殷紅的鮮血很快就將白衣染紅。
李眠雲將池先秋抱在懷裡,雙目赤紅,血淚盈襟,一刻不停地喚著「師尊」,一手掩住他身上的傷口,不要命地灌靈力。止不住血,李眠雲整隻手掌都泡在溫熱的鮮血里。
衣上的鮮紅太過刺目,顧淮山的目光向上,看見池先秋還蹙著眉,才覺心裡泛起鈍鈍的疼痛。他身形一晃,直直地跪倒在地,攏起池先秋的手腕,也開始往他體內輸送魔氣。
仙道盟與魔界的人駭於兩人周身的氣勢,不敢輕易靠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幾十年、幾百年的修行投進沒有回應的無底洞里。
沒多久,顧淮山忽然覺得握在手裡的手腕,正在變輕變小。他低頭定睛,只見池先秋原本就很是瘦削的身形正在逐漸消散,隨風飛入山林的,是白雪一般的晶體。
他竟連屍首也不願意留給他們。
李眠雲咬緊下頜,緊盯著池先秋闔上的雙眼,不依不饒地扣住他的雙手,加大了灌輸的靈氣。他自開始就一言不發,而今開口,只說了兩個字,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字字帶血:「師尊。」
顧淮山跌坐在地上,一如在街頭流浪的小時候、被池先秋撿回來之前那樣狼狽:「師尊,師尊,我錯了,我不該入魔,你別生氣,我把魔氣散掉,我把骨頭都剜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
許多年前,池先秋帶著兩個徒弟——大徒弟李家嫡長李眠雲、才被收做小徒弟的顧淮山——經行秋歸山,有幸看了一場百鶴歸山。他笑說秋歸山上什麼都好,就是名字與他犯沖。
而今一干屬下就在不遠處圍觀,仙道盟盟主李眠雲與魔界魔尊顧淮山,全然不顧體面,紅著眼睛跪在地上,試圖用手攏住那些飛散的碎雪。
後來大雨傾盆,把那些東西衝進江河,不知最後去了哪裡。
*
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打開休眠艙,池先秋抱著腿坐在裡面。他還是剛死時的模樣,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看起來有些駭人。
他的眼睫顫了顫,知道事情都可以結束了,往外探出一步。方才萬劍穿心的苦楚彷彿還在,沒踩穩,才晃了晃,就被男人接住了。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喊了一聲:「系統?」
「嗯。」系統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從休眠艙裡帶出來,「你去洗個澡,然後就能休息了。」
「在這之前,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系統拖他去浴室的動作頓了頓,轉頭看見他的臉頰上還沾著幾點血跡,黏連在睫毛上。他咳了一聲:「你說。」
「我要向控制中心申請添加痛感屏蔽功能。」
系統抿了抿唇,然後撒開手:「你自己走,我不管你了。」
池先秋一下沒站穩,系統卻又抓住他的胳膊,心裡憋著火:「我一早就告訴過你,你偏不聽。」
早在穿書任務開始之前,他告訴過池先秋,他的兩個徒弟,李眠雲和顧淮山一個是主角,一個是反派,這本書就是以誅殺反派為結局的。而兩人的師尊死在顧淮山的劍下,只是一個迅速激化兩人矛盾的情節。
他想著池先秋第一次接任務,特意在控制中心連夜排隊搖號,搶來這個最簡單的任務。結果倒好,讓池先秋養孩子,養著養著,養出感情來了。
系統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白得不像樣子,心中一驚,頓了頓,直接把人抱到浴室的盥洗台前。池先秋一低頭,嘔出一口鮮血。
系統一邊給他拍背,一邊又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水聲嘩嘩,池先秋洗了把臉,抬起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用手指抹去唇角殘存的血跡。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只好快點去下一個世界做任務了,你要是想換宿主……」
系統沒好氣道:「不換,說不准我就是控制中心第一個熬死宿主的系統。」
池先秋也笑了笑。
他強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好,蒙著頭在床上大睡幾天才恢復過來。
他在現實世界里已經死了,死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死之後,正飄蕩的時候,穿得像推銷員的系統找上他的靈魂,把他帶到控制中心。據他所說,他們是做穿書產業的,也就是在書里扮演角色,推動劇情發展。而他做任務,是為了換一個健康的身體。
也不知道睡了幾天,系統才把他喊醒:「幫你接到新任務了。」
池先秋第二回窩進休眠艙,關上艙門之前,系統說:「為了防止串戲,會把你上次任務的記憶暫時清除。」
池先秋抱著腿,乖巧地點了點頭。
系統將艙門關上,調試機器,才剛按下按鈕,控制中心就給他傳了條消息。
匆匆看完消息,他震驚地愣住了,再使勁按了兩下按鈕,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撲到休眠艙前:「秋秋!」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到休眠艙前,透過艙門的玻璃,看了一眼裡面的人。他就像是睡著了,微垂著頭,閉著眼睛,安靜又放鬆。
系統回頭,又被嚇了一跳:「主……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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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準備迎接新世界
徒弟們:準備迎接師尊
閱讀指南:
1.修羅場,1v1
2.穿書,無原主,主角就是原主
3.這個系統的戲份到此為止(向隔壁憫憫借來的,用半章就要還回去),以後主神做系統
4.精分切片
5.每晚18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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