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外科手術

第27章 外科手術

地方自治局醫院。由於醫師回家結婚,病人暫由醫士庫里亞京接待。他是一個40歲上下的胖子,穿一件很舊的祚絲綢單排扣短上衣,下穿一條破舊的花呢褲。臉上一副責任重大、心情愉快的表情。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支冒臭氣的雪茄煙。

誦經士奉米格拉索夫走進診所,他是一個又高又結實的老頭,穿著窄腰肥袖的棕色長袍,攔腰束一條寬皮帶。他的右眼患白內障,半睜半閉著,鼻子上有一顆疣子,遠看像一隻很大的蒼蠅。誦經士很快用眼睛搜尋聖像,沒有找到后便對著一個盛著石碳酸溶液的長頸大玻璃瓶畫了一個十字。隨後從紅布中里取出一塊聖餅,邊鞠躬邊把它放到醫士面前。

「啊,謝謝啦!」醫士打著哈欠說,「您有何貴幹?」

「祝您禮拜天過得好,謝爾蓋·庫茲米奇,我有件事求您,對不起,還是聖詩里說得千真萬確:『我所飲的,攙著眼淚。』幾天前,我坐下跟老婆子一塊兒喝茶,哎喲,我的上帝!我連一點一滴也喝不進去,就想躺下,真不如死掉的好,剛喝那麼一小口,就痛得我沒一點兒力氣了!除了牙痛,整個這半邊臉,好痛啊,好痛啊!這耳朵里也突然痛起來,不行啊,就像裡面有顆釘子,或是別的什麼東西,一陣陣刺痛,一陣陣刺痛!作孽呀!犯戒呀!」

「可恥的罪惡迷住心竅,終生在懶惰中,報應呀,謝爾蓋·庫茲米奇,報應呀!大司祭神父做完彌撒后責備我:『你呀,葉菲姆,口齒不清,鼻音很重。唱詩時,叫人一點也聽不清你唱什麼。』請您來評評理:要是連嘴都張不開,還能唱什麼詩呢!臉都腫了,不行啊,夜裡也睡不著……」

「噢,是的,請坐下,張開嘴!」

奉米格拉索夫坐下,張開嘴。

庫里亞京皺起眉頭,往嘴巴里瞧,在一排由於年老和煙熏而變黃的牙里,看到一顆齲齒。

「助祭神父要我敷上辣子泡酒,不管用。格利克里婭·阿尼西莫夫娜,求上帝保佑她老人家身體健康,給我一根從阿索斯聖山帶回的細線,讓我扎在胳臂上,還要我用牛奶漱口。我呢,老實說吧,線倒是紮上了,至於牛奶,我沒有照辦:我敬畏上帝,正是齋戒期呀……」

「迷信!」醫士稍作停頓后又說:「牙得拔掉,葉菲姆·米海伊奇!」

「您比我清楚,謝爾蓋·庫茲米奇。您上過學堂,所以對這種事很內行,知道該怎麼辦:是拔了呢,還是上點藥水,或是用點別的什麼,所以才把您擺在這裡,恩人哪,求上帝保佑您身體健康,好讓我們為您,親爹哪,日日夜夜禱告,直至躺進墳墓……」

「不值一提……」醫士謙虛起來,他走到立櫃前,開始翻尋拔牙器具,「外科手術,不值一提,這裡全靠熟練,手有勁,這不費吹灰之力。前不久,地主亞歷山大·伊凡內奇·葉吉佩茨基來到醫院,就像您現在這樣,也是牙痛,這人很有學問,什麼事都要問長問短,弄個明白: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跟我握手,稱我的名字和父名……他在彼得堡住了7七年,跟所有的教授都混熟了。」

「我跟他待了很久,他以耶穌上帝的名義央求我:『您給我拔了它,謝爾蓋·庫茲米奇!』那有什麼不行的?可以拔。不過,這裡需要懂行,不懂就不行……牙齒有各種各樣的。有的用夾鉗拔,有的用專用牙鉗,有的用螺旋鉗,這要因人而異。」

醫士拿起專用牙鉗,疑惑地看了它一分鐘,之後把它放下,拿起一把夾鉗。

「好吧,先生,把嘴張大些……」他拿著夾鉗走到誦經士跟前說,「我這就來把它,那個,這不費吹灰之力,只要扎破牙床……順著垂直軸心往外拽,這就成了。」他扎破牙床,「這就成了……」

「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這些蠢人啥也不懂,是天主讓你們的腦子開了竅……」

「既然你的嘴張著,就別發什麼議論啦……這牙容易拔,可是弄不好牙根常常拔不出來,這一顆,不費吹灰之力……」他把夾鉗放上去,「等一等,別拉扯,坐好,別動,一眨眼的工夫,關鍵是,要往深里拔,別把牙根弄斷了。」

「我們的天父呀,聖母娘娘呀,哎喲喲……」

「不對頭,不對頭,怎麼拔?你別用手亂抓!把手放下!」他使勁拔,「馬上就好,快了,快了,事情么,要知道並不簡單……」

「天父呀,爹娘呀,」他一聲尖叫,「天使呀!哎喲喲……你倒是拔呀,拔呀,你怎麼拖拖拉拉拔5年呢?」

「這事么,要知道,屬外科手術,一下子完不了,快了,快了……」

奉米格拉索夫痛得把雙膝抬到胳膊肘,10個指頭亂抓亂動,瞪大眼睛,上氣不接下氣,那張紫紅的臉上冒出了汗,眼睛里湧出淚水,庫里亞京站在誦經士面前累得直喘,跺著腳,用力拔……最折磨人的半分鐘過去了——夾住牙齒的鉗子脫落了。誦經士跳起來,用手指伸進嘴裡。他摸到嘴裡那顆齲齒還在老地方。

「瞧你拽的!」他用哭笑不得的腔調說,「把你拽到陰間才好!太感謝啦!既然沒有本事,就別來拔牙!痛得我眼前發黑……」

「那你為什麼用手抓我?」醫士也生氣了,「我在拔牙,你呢,老來碰我的手,還說了無數蠢話,混賬!」

「你才混賬!」

「你以為,鄉巴佬,牙齒是好拔的?你來試試!這可比不得爬到鐘樓上撞撞鐘!『沒有本事,沒有本事!』你說,你怎麼教訓起人來了!真有你的,我給葉吉佩茨基老爺,也就是亞歷山大·伊凡內奇拔過牙,那一位什麼事也沒有,一句話也沒說,人家比你高貴,也不用手亂抓,坐下!我跟你說:坐下!」

「我痛得暈頭轉向了,你讓我喘口氣,哎喲!」他坐下,又說,「就是別太久了,用力拔吧!你別拽,用力拔,一下子就拔出來!」

「居然開導起行家來了!天哪,這麼一個無知無識的粗人!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你都要發瘋!張開嘴!」他放進夾鉗,「外科手術,老兄,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比不得在唱詩班裡唱唱詩……」他用力拽,「別發抖……看來,這牙老了,牙根很深……」他使勁拽,「別動,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別動,好,好……」響起斷裂聲,「我早知會這樣!」

奉米格拉索夫獃獃地坐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知覺。他昏迷了,他的眼睛茫然望著空間,慘白的臉上滿是汗水。

「我要是用專用牙鉗就好了……」醫士嘟噥著,「真沒有料到!」

誦經士清醒過來,立即把手指塞進嘴裡,在病牙的地方有兩個冒尖的碎茬。

「惡,惡鬼!……」他破口大罵,「讓你們這些希律待在這裡,是要我們的命呀!」

「你再罵人……」醫士嘟噥著,把夾鉗放回立櫃,「無知無識的粗人,你在神學校里鞭子挨少了,葉吉佩茨基老爺,也就是亞歷山大·伊凡內奇,他在彼得堡住了7年,多有學問,他的一件外衣就值100盧布。可是人家不罵人,你有什麼了不起?不要緊,就死不了!」

誦經士拿起桌上的聖餅,一手捂著臉頰,只好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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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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