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個官員的死
在一個挺好的傍晚,有一個同樣挺好的庶務官名叫伊凡·德密特里奇·切爾維亞科夫,正坐在戲院正廳第二排,用望遠鏡看戲劇《哥納維勒的鐘》。
他凝神瞧著,覺得幸福極了。可是忽然間,他的臉皺起來,他的眼睛眯縫著,他的呼吸止住了,他從眼睛上拿掉望遠鏡,兩隻手擋住了鼻子,於是,「阿嚏!」
事情再明白不過了,他打噴嚏了。不管是誰,也不管是在什麼地方,打噴嚏也算不上是多麼出格的事情。鄉下人固然打噴嚏,巡官也一樣打噴嚏。就連樞密顧問官有時候也要打噴嚏。只要是人都會打噴嚏。
切爾維亞科夫並沒有因此而手忙腳亂,他拿手絹擦了擦臉,而且像有禮貌的人那樣,往四下里看一看:他的噴嚏究竟攪擾別人沒有。也就是這一看使他緊張起來了。他看見坐在他前面正廳第一排的一個小老頭正在拿手套使勁擦自己的禿頂和脖子,口中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麼。切爾維亞科夫認出那個小老頭是卜里茲查洛夫,一位在交通部任要職的將軍。
「他會不會發難呢!」切爾維亞科夫想,「他不是我的上司,是別的部里的,不過那也還是難為情。還是先說聲對不起吧!」
切爾維亞科夫咳了一聲,把身子向前探出去,湊近將軍的耳根小聲說:「對不起,大人,我把唾沫星子濺在您身上了,請相信,這只是意外。」
「不要緊,不要緊。」
「看在上帝面上,原諒我。我本來……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唉,別把那事情放在心上!看戲吧!」
切爾維亞科夫非常尷尬,傻頭傻腦地微笑著開始看戲。他看啊看,根本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戲上。他開始惶惶不安,定不下心來。
到了休息時間,他走到卜里茲查洛夫跟前,在他旁邊轉了幾圈,壓下自己的膽怯,走上前說道:「我把唾沫星子噴在您身上了,大人請您原諒,我本來出於無意……」
「唉,夠啦!我已經忘了,你可不可以也忘記呢!」將軍說,他的眉毛使勁地皺了一下。
「已經忘了,可是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凶光啊,」切爾維亞科夫懷疑地瞧著將軍,暗想,「而且他不願意說話。我必須向他再次解釋,說明我完全無意,說明打噴嚏是自然的法則,要不然他就會認為我有意唾他了。這太重要了,這關係著部與部之間的團結……。」
回家以後,切爾維亞科夫就把自己的失態告訴了他妻子。他覺得他妻子或許會有點好的主意。她先是有點驚嚇,可是等到聽明白卜里茲查洛夫是在「別的」部里任職以後,也就恢復了平常心態。
「不過呢,你也還是去賠個不是的好,」她說,「禮多人不怪嘛!」
「說的就是啊!我已經賠過不是了,可是不知怎麼他那樣子挺古怪,一句好話也沒說。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戲,壓根兒沒看我一眼。」
第二天切爾維亞科夫將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齊齊,去卜里茲查洛夫家裡解釋,他一走進將軍的接待室,就看見那兒有很多來請示事情的人,而將軍在他們中間忙得不亦樂乎。將軍忙過一陣后,抬起眼睛來看著切爾維亞科夫。
「要是您記得的話,大人,昨天在戲院里,」庶務員開口講起來,「我打了個噴嚏,不小心噴了您,請原……」
「真是胡鬧……上帝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您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將軍對另一個請示事情的人說。
「連話都不願意與我多講!」切爾維亞科夫暗想,臉色慘白了,「這是說:他生氣了,不行,我一定得鎮定,我要跟他說明白才行……」
等到將軍跟最後一個人談完話,正要走進內室去時,切爾維亞科夫又走過去跟在他後面,喋喋不休地說道:「大人!要是我斗膽攪擾大人,那我現在已經是120%的懊悔了!那不是故意做出來的,請您務必相信才好!」
將軍一臉的無奈,擺了擺手。
「哎呀,您簡直是跟我開玩笑,先生!」他說完,就走進去,很快就把門關上了。
「這怎麼會是開玩笑?」切爾維亞科夫想,「根本就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呀!他是將軍,可是他竟不懂!既是這樣,我也不願意再對這個擺架子的人賠不是了,去他的!我可不想再見這個討厭的人了,當然,我得給他寫信繼續說明那天的事情。」
切爾維亞科夫這麼想著,走回家去。他給將軍的信沒寫成。他想了又想,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封信該怎樣寫才好。他只好第二天再親自去解釋。
「昨天我來打擾大人,」面對將軍無奈的眼神,他又喃喃地說,「可不是照您所說的那樣是為了開玩笑。我原是來賠罪的,因為我在打噴嚏的時候噴了您一身唾沫星子,那怎麼可能是一種玩笑呢?我哪兒敢開玩笑?要是我們沾染了開玩笑的習氣,那可就會,失去,對人的尊敬了……」
「滾出去!」將軍忽然大叫一聲,看來將軍真的氣壞了。
「什麼?」切爾維亞科夫低聲問道,嚇得呆如木雞。
「現在!」將軍頓著腳又喊一聲。
切爾維亞科夫的心像灌了鉛一樣。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退到門口,走出去,到了街上,一路磨磨蹭蹭地走著,他獃滯地走到家裡,沒有脫掉制服,往長沙發上一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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