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第一場雪
田雨辰獃獃地看著窗外,腦海里有點空白,她好像已經忘記了過去,又好像脫離了現在。
「不是你我的過錯。要是非要說是誰的錯,就是上蒼的錯。是上蒼給了生命的不平等,用不平等引發了戰爭。
沒有人是天生低人一等的,沒有人甘於天生就吃不飽穿不暖的,也沒有人會眼看著優越的生活,甘於貧窮——如果法律准許他可以用任何方法獲得優越的生活。
我們看螞蟻為了生存忙碌,看螞蟻為了食物戰爭,就是好奇的觀看,然後漠然離開。很難說佛主菩薩不是也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們。
所以,田雨辰,我們真的沒有什麼好悲哀的。我們也是螞蟻,是螻蟻。他們也是。我們、他們都是在為了生存掙扎,然後湮沒在歷史的長河裡。」
「可你為什麼要流淚?」田雨辰問道。
「我哭了?」苗人古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看著一手的濕漉,「是因為看清了事實吧,因為認清了我們也是螻蟻悲哀吧。」
「不是,」田雨辰緩緩搖頭,「不是因為認清我們是螻蟻而悲哀,是因為認清的是我們不得不如此,當天亮之後,無論我們在夜間想到了什麼,我們都還要繼續。
我要繼續我神女的職責,可我為什麼不能給奴隸祝福?我為什麼只能祝福草原人?」
「因為,你站在草原人的土地上,你是草原人的神女。你是不忍看到草原人顛沛流離才降落人間的神女。」
是夜,大雪從天而降。
這是今冬草原上的第一場大雪,在草原人的歡呼聲中,在奴隸的悲哀哭叫聲中降落。
半夜,雪已經沒過了腳踝。打開房門,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寒冷。
田雨辰和苗人古走出房屋,離開院子,看著繼續降落的雪花。寒風中好像傳來嗚咽。
「神女,你們怎麼過來了。」澤帶著些微的醉意,披著衣衫起來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田雨辰的稱呼正式成為了神女。
「奴隸們有住的地方嗎?」田雨辰直截了當。
「馬欄,牛圈,哪裡不是住的?」澤皺著眉頭。
「既然千里迢迢將人抓回來做奴隸,如此凍死了豈不是可惜。」田雨辰道,「到處都需要勞力,給他們些帳篷,讓他們不至於凍死,不難吧。」
澤的困意和醉意幾乎都消散了,他眯著眼睛看著田雨辰道:「神女是為了草原祝福的。」
「他們已經到了草原。」田雨辰跟著道,「如果我以神女的名義徵召所有的奴隸呢?」
澤和田雨辰對視著,好一會,澤哼了一聲。
「如神女所願。」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田雨辰的心一跳。她的身軀有瞬間的僵硬。
「安排奴隸們都住進帳篷里。」昊命令道。
田雨辰慢慢轉身。
快到一年了,神女所在的地方,昊必然不在,昊所在的地方,神女必然也不會去。
現在,在這個大雪之夜,他們卻忽然相遇。
「神女還是那麼悲憫世人。」一年的時間,昊的辭彙彷彿更豐富了。
一瞬間田雨辰忘記了悲憫世人這個詞,是她曾經說過多次了。
「天冷了,神女也該歇息了。」昊接著說道,正正經經,不苟言笑。
「我替那些奴隸謝謝首領的垂憐。」田雨辰輕聲說道,然後邁步離開。
在走到院門的一刻,身後忽然再次傳來昊的聲音,「神女就沒有垂憐過我嗎?」
田雨辰的腳步一頓。剎那,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首領會給草原帶來強盛,又何須垂憐。」田雨辰匆匆說道,然後推門離開。
她急匆匆在雪中行進,急匆匆回到自己的院落,進入院子的那一刻,她說不出心裡的感覺。
不是悲哀難過,也沒有興奮開心,彷彿只有意外帶來的茫然和不解。
「上天會垂憐我嗎?」田雨辰忽然扭頭對苗人古道。
「已經垂憐了,上天已經垂憐了你們,和我們所有活著的人。」苗人古應聲道。
可活著就是垂憐嗎?逝者已矣,他們無需經受生者的艱辛,良心的拷問。生者還要繼續,還要經歷著一次次良知的詢問,直到良知最終消失。
「睡吧,睡著了就會忘記這些,睡醒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田雨辰回到自己的卧室。
卧室內佔地一半的是炕,冬天來臨之前,她終於住上了房屋,住上了土炕。這個房子和電視里看得幾乎一樣,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在冬夜有火炕,已經足矣。
她卻夜不能眠。
她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該思考什麼,她明白在這個世界里站在草原人的土地上,就要以草原人的三觀來衡量對錯。
她也記得她曾經的夙願就是打到南方去,用北方來統一南方。
可現在,她親眼看到瘦骨嶙峋的男人女人成為奴隸,親眼看到他們的瑟縮,她知道自己錯了,曾經的想法錯了。
她終究不是大人物。
哪怕她穿越到這裡,成為這裡的神女,她也只是田雨辰,只是一個成不了大人物無法心狠手辣的人。
她坐在炕上,擁著被,獃滯著看著窗外的白雪和黑暗,聽著撲簌簌落下的雪聲,然後她聽到外邊傳來腳踏積雪的聲音。
有守衛上前的低語,然後是門吱呀打開的聲音。
油燈映照進來,驅散了一室的黑暗,田雨辰看著昊帶著寒氣舉著油燈進來,將油燈放在桌子上。
田雨辰坐在炕上,圍著被子,只露出半身和面龐,面無表情地看著昊。
昊站在地上,高大的身軀彷彿要觸碰到天棚,居高臨下看著田雨辰。
「那些奴隸已經安排了帳篷。」昊開口說道,面龐在不甚明亮的油燈火光中忽明忽暗。
田雨辰沉默地看著昊,想著,她也終於過了看到昊就心砰砰跳的年齡了。
「我們談談。」昊坐在椅子上。
「談什麼?」田雨辰問道。
「談談我們,為什麼這樣了。」昊道。
「不如談談更實際的,比如這一年你都做什麼了?」田雨辰說道。
「這一年……」昊想了想,「草原有了神女,神女賜福草原風調雨順,賜福所有人都能吃飽。賜福……」
昊看著田雨辰的眼睛,閉上嘴。
「你只是在最初問過我們來自哪裡。」田雨辰忽然說道。
昊沉默了一會道:「你們不是來自南邊。」
田雨辰點頭:「是的,你說我是神女也沒有錯,我是上天送到這裡來的,我們所有人。」
昊的眼睛睜大,眉毛緩緩挑起。
「我們所有人。」田雨辰強調了一遍,「我一直想要去我們降落到這裡的地方,快三年了,不知道那個平台還會不會出現。」
昊疑惑地看著田雨辰。
「遼河凍上了吧。」田雨辰問道。
昊點點頭,「凍上了,今天這場雪后,凍得會更踏實些。」
田雨辰的視線望向窗外,「我想要過河去看看。」
「你睡吧,醒了我喊你。」昊說著站起來。
昊沒有走,睡在田雨辰的隔壁,田雨辰圍著被子靠在牆上,睜著眼睛看著對面的強。
火炕燒得很熱,一會她就不得不挪到炕梢,但炕梢太涼了。
田雨辰只好躺在炕中央,看著黑暗的天棚。
天棚還是木樑結構,刷著清漆,油燈已經滅了,她看得不是很清晰了。
明天就要回去了,如果那座平台仍然在呢。
將盡三年了,她還能找到回去的路嗎?
昨晚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很真實,田雨辰沒有確定昊到底有沒有答應她,出了門問起,昊早早就走了,田雨辰站在院子里,看著雪白的地面。
草原人不掃雪,頭一次住在院子里,也更沒有掃雪的習慣。田雨辰也不想掃雪,她想要看著天地間全是白茫茫的。
這種心情大約是潛意識想要藉助大雪,將不美好的陰暗的事情全都遮擋住。
也可能是單純地想要看到美好的事物出現。
田雨辰只喝了一杯羊奶就走出去。
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駐地就好像還沒有蘇醒,唯有煙囪里冒出輕煙,顯示出些許的活力。
一路走來,偶爾有人看到,就會站在一旁彎著腰,將右手放在胸膛上道一聲「神女」。
田雨辰也會相應站下腳步,說一聲「護佑你」,或者是「賜福你」。
最初說的時候,田雨辰很是莊重,然後有一段時間覺得好笑,後來就漠然了,這幾個字就好像是你好了,說得順口而習慣。
今天說起來卻覺得特別刺耳,彷彿每一個字都在嘲笑她自己。
她不得不很快站下轉身,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無聊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慢,尤其是一個人。她想起了麻將,好像從那一年之後,只玩過一次,麻將就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其實麻將的玩法還有很多,田雨辰想起來,就吩咐人找來。
好一會麻將才送過來,卻不是那一年製造的。還是玉石的,打磨得光滑,晶瑩剔透。
這樣的麻將不玩也好像是工藝品。不,是古董,現在製造的,在未來世界的古董。
田雨辰欣賞了幾個,將麻將打亂了順序,在桌子上擺個九九的方陣。
依稀記得在手機上玩過的遊戲,記不太清了,不過也沒有關係,只是在自娛自樂,哪裡有對錯的說法呢。
第二層是七七的方陣……數量好像不對,田雨辰重新減少底層方陣的數量,試了幾次,依稀是玩過的遊戲。
她琢磨了一會,掀開了上邊和邊角的幾張,然後對比著,尋找著,很快就投入進去了。
門悄然打開,冷風灌了進來,田雨辰皺皺眉頭,沒有回頭,繼續在桌面上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