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的。

他們當然是壞人，是十惡不赦、不可饒恕的壞人。

他們私藏軍火、瘋狂斂財、殺人不眨眼。

可他們也有不可動搖的原則：絕不扼殺未長成的幼苗，絕不殘害即將枯萎的花朵；絕不允許邪惡肆意滋生，絕不任由黑暗無度蔓延。

因為這個世界需要黑暗，因為有些事情只能由他們來做，因為這座城市沒有他們無法運轉。

當然，他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更不值得原諒。

但他們，從未渴求過別人的原諒。

他們從不侍奉黑暗，他們主宰黑暗。

亦或說，他們就是黑暗。

由喜子忍不住將胸前的圍巾舉在眼前，透過窗外的陽光細細的觀察。

據說這是從港口黑手黨第一任首領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圍巾，編織它的是千百人的哭嚎、染紅它的是無數人的鮮血。

上一任首領殘暴、嗜血、貪婪，他瘋狂的統治長達十幾年。直到她，『今井由喜子』，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坐上了這個由骸骨堆砌成的王座，結束了橫濱這漫長的黑夜。

而後是她，今井由喜子，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偷天換日，進入了這個首領的身體里。

但是沒人知道。

壽喜鍋濃郁的香竄進鼻腔里，由喜子吸了吸氣，滿足的嘆了一口氣。

那麼，在她所在的世界，是否也會存在這樣的組織呢？

她不知道。

但如果真的有，那麼她一直所信奉的正義至上的理念是否就幼稚的可笑了？

由喜子將圍巾重新放回胸前。

這可真是個……複雜的世界。

「由喜子大人，您的心情不好嗎？」

「……不算是吧。」

「失憶之後突然被告知是黑手黨的首領，您的心裡一定也感到很茫然、無助吧？」

紅葉的眉眼間充斥著滿滿的柔和，似乎在紅葉面前，她不需要做任何偽裝，只需要把自己的無措、自己的悲傷統統發泄出來，對方都會一一接受。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您現在不過也才二十一歲而已。」

二十一歲。

比現實生活中的自己大了三歲。

「如果是出生在普通人家的孩子，現在應該正在念大學，擁有著平凡快樂的生活，接受著父母朋友的寵愛吧。」

紅葉將準備好的醬料和果汁推到由喜子面前，又用濕巾將餐具一一擦拭乾凈擺放到她面前。

「但是像您這樣的身份，恐怕是無法得到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一個能夠好好放鬆一下的機會，還是可以擁有的。」

「哎？」

「重要的區域妾身已經帶您巡視的差不多了，下午您就在橫濱好好逛一逛吧，黑手黨的店鋪都有著明顯的、您一眼就能夠識別出來的標誌，所以也不必分出太多的精力去專門看一看。」

紅葉拿起手機發送了什麼，而後重新抬頭看向她。

「妾身已經派了部下在暗中保護您的安全，不過，在去之前還請您換上便裝，畢竟……」

畢竟花園裡除了紅色的玫瑰之外，還有著骯髒的蟲子和老鼠。

「我明白。」

紅葉說話算話，在用完午餐之後便乘車趕去了自己所在的那棟大樓，留下她站在店鋪面前，對著一輛豪車和十幾個黑衣的高大男人面面相覷。

雖然內心下意識的對這群虎背熊腰的黑手黨們感到恐懼，但是由喜子還是抿著唇努力展現自己屬於港口黑手黨首領的威嚴。

「先送我回家換身衣服。」

「是！今井小姐。」

洪亮的回應聲嚇得她一抖，幾乎要在原地跳了起來，由喜子輕咳一聲，努力保持著自己高冷的人設。

上車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剛剛她與紅葉用餐的店鋪。

店鋪大門的右側掛著一塊小小的木牌子，如果不仔細看的話，也只會以為這是什麼店家放在這裡的裝飾品。

但她知道不是。

木牌子上雕刻了一個精緻的圖案：一枚子彈。

那是港口黑手黨店鋪所擁有的標誌。

只要憑藉著這個，她便能輕易地認出來整座城市裡所有屬於她們的店鋪，而她，只需要憑藉著這張臉，就能夠在這些店鋪中不花一分錢購買任何產品。

由喜子一頓。

妙得很。

在嘴角得意笑容忍不住揚起來的上一秒鐘，她動作迅速的鑽進了車子里。

要是真的那樣在外面笑出來了，那麼她的人設一定會崩塌的。

回家換了衣服之後，由喜子便讓部下開車送她去了橫濱較為繁華的街道附近。

十幾個『保鏢』也都換了便裝都遠遠的分散在了不同的角落，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一回頭就能看到。

內心的安全感突然爆棚，由喜子放心的呼出一口氣，扯了扯身上的外套，漫無目的的閑逛了起來。

其實內心的安全感指的並不只有身後一回頭就能看到的部下們，主要還是口袋裡那幾張黑卡『沉甸甸』的重量。

有錢真好啊。

原來園子平時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嗎？

看到喜歡的東西根本不用看價錢就直接買下來，自己拎不動的話就交給身後那些壯的如同一座山一樣的部下們……

為什麼，為什麼讓她受盡貧窮的苦之後又要告訴她有錢人的生活是多麼的快樂？

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再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吧？

由喜子將緊握住黑卡的雙手抵在自己的胸前。

請不要奪走她為數不多的快樂。

「這位小姐，您的耳釘已經打包好了，請問還需要什麼別的嗎？」

「嗯……我感覺我的脖子上面有些空空的。」

櫃檯小姐臉上迅速浮現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完美的笑容下一秒就掛在了臉上，她伸手出手引她走向一旁的櫃檯。

「這是最新款的項鏈，是由巴黎頂尖設計師Tony老師親自設計並監製的！」

……？

Tony老師？那不是剪頭髮的嗎？櫃檯小姐真的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那我就要這個……」由喜子小手一指：「旁邊的那條。」

購物，又名女人最原始的快樂。

從店鋪走出來后，她便拎著購物袋徑直走向身後書店前正拿著書假裝閱讀的部下。

「嗯……你……」

「您認錯人了！」

「……」

偽裝也沒必要敬業到這種地步吧？

由喜子不顧他渾身的拒絕與反抗，面無表情的將手裡粉嫩嫩的購物袋塞進他手裡，而後目光一側，看到他手中書的內容時忍不住挑了挑眉。

「嗯，品味不錯，但是這種雜誌還是不要站在大街上光明正大的看好一點吧？」

「……？」

部下有些奇怪的注視著由喜子離開的背影，而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內容的雜誌。

《美女家教的獎勵》

？！？！

部下一驚，漲紅著臉將雜誌塞回原本的位置，拎著一旁的購物袋落荒而逃。

而心情大好的由喜子則是跑跳著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陽光下隨著主人動作而揚起的裙角甚至都彰顯了她的好心情。

有錢真好啊。

花錢真開心啊。

她記得家裡好像有許多最新款的遊戲，目測就有十幾款她饞了很久但是零花錢不夠買的，那麼接下來去吃個甜品就回家開開心心的打遊戲吧～

滿心想著接下來計劃的由喜子並沒有注意到轉角處走來的人影，蹦跳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一個不察，整個人便跳進了來人的懷裡。

「嗷……」

沒有絲毫意外的，她被衝力反彈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她撞到的人卻還是穩穩的站在原地。

「抱歉！」被撞的人倒是率先開口道歉，他彎腰的動作一頓：「今井小姐？」

遭。

是熟人。

她下意識的就想爬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離開，可她還沒來得及轉身，身後便傳來了可怕的壓迫感。

完蛋了，前後夾擊、左右為男。

「哦呀～這不是我們可愛的由喜子醬嗎？好久不見呀～」

這奇怪的、黏膩的嗓音為什麼讓她下意識的背後發寒？

她的部下們都跑去看黃／書了嗎？怎麼沒有一個人過來救她？！

由喜子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慌張感，淡定的抬頭看向前後兩個男人。

再眼熟不過了，她照片中的其中兩個。

織田作之助、太宰治。

「……」

她不說話，這兩個男人便也沉默。

「你們好，好久不見，再見。」

「哎呀，這麼長時間沒見，由喜子醬就不想和我們說些什麼嗎？」

能說什麼？聊聊她關於他們背叛港口黑手黨的感想嗎？

「今井小姐。」

織田看上去倒是比這個叫做太宰治的要溫和、安全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還對與之前叛變的事情耿耿於懷，由喜子清晰的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的情緒。

不對，並不是對於背叛的愧疚，而是……對她的。

織田張了張嘴，似乎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之前的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感謝你。」

感謝她？

謝她什麼？饒他們不死？

「孩子們也很想再見你一面。」

孩、孩子？！

由喜子下意識的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該不會是……

怪不得紅葉在提起他們幾個的時候情緒會那麼憤怒，原來『背叛』不單單是離開港口黑手黨嗎？

由喜子錯愕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沒想到這個人長得人模狗樣、文質彬彬的，結果居然是騙感情騙孩子的死渣男？！

「他們五個總是吵著說一些想念你的話……」

居然還是五個？！她這麼瘦弱，怎麼能承受得住啊……

這該不會是惡俗的《一胞五子：腹黑媽咪是首領》的劇情吧？！

「是呢，這一點我可以證明哦。」

她震驚的看向身後笑的一臉燦爛的瘦高男人，默默給他打上了『渣男同夥』的標籤。

「啊嘞？」太宰歪了歪頭，蓬鬆卷翹的髮絲也隨著他的動作向下滑了滑：「為什麼由喜子醬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不然她還要強顏歡笑著和他們說：『我沒事的，只要你和孩子們幸福就好了。』這樣的話嗎？！

「抱歉，是我的話讓你感到困擾了吧。」織田有些內疚皺了皺眉：「畢竟那個時候是你救了我和孩子們，現在我卻又說出這樣的話，好像是在用孩子們來逼迫你原諒我們一樣。」

救？

不是被這個男人騙著生了孩子的戲碼嗎？

「不過我是真的很想找機會好好感謝你，如果當初沒有你的話，我也不能順利的領養他們，更不能和孩子們這麼安全的活到現在。」

啊，看來是誤會了啊。

由喜子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今井小姐！！」

並不可靠的部下們總算鼓起勇氣沖了過來，她瞥了他們一眼。

等等，為什麼他們的腿抖的比她還厲害啊喂！

不管了，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趁著部下們闖過來替她開出一條路，由喜子也顧不得人設，扭臉就跑。

「今井小姐！等等我們啊！」

「哎呀，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小呢。」太宰笑眯眯的看著一群人倉皇跑走的背影：「不過你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嗎？織田作~？」

「嗯？哪裡不對？」

「她居然沒有一見到我就張牙舞爪的撲上來掐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麼還不去死哎？」

「……」織田一本正經的思考了一會：「好像的確是這樣。」

「小野貓怎麼會那麼快就學乖呢？所以說……」太宰的眸色暗了暗，似乎染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冷色：「很不對勁啊。」

慌張的跑到車子旁邊的由喜子雙手撐著大腿不停的喘著粗氣，她抬手擦去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珠，狠狠地瞪著面前一群黑衣男子。

「你們跑什麼？！」

「當、當然要跑了！今井小姐，那可是港-黑最可怕人物排行第三名的人哎！」

？

「港-黑最可怕人物排行？」

自覺說漏嘴的男人急忙捂住嘴。

由喜子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說！這是命令！」

男人咬咬牙。

「這是我們私底下的內部排行，就、就是字面意思。」

「說來我聽聽。」

「公認最可怕的，是……Q。」

嗯？Q是誰？

「其次，就是森先生。」

嗯，她認同。

「第三就是太宰先生，不過太宰先生離開之後，就由排行第四的芥川先生順延向上了。」

嗯。

小狗勾在氣質上面的確足以排第三。

「第四，是紅葉大姐……」

嗯？

「第五是中原先生，第六是檸檬……啊不，是梶井先生，第七是……」

「……」

「第九十三是……」

「等等，沒有我嗎？」

「額……您，您不在榜單上。」

「為什麼？」

果然是她太可怕了以至於這個榜單都無法放下她的名字了嗎？

「因、因為您……根本……不可怕。」

？！？！

一個黑手黨的首領這麼沒有威嚴嗎？

她能在這個位子上坐這麼久難不成靠的是親民？！

「算了，我累了。」由喜子長呼出一口氣：「送我回去吧。」

看來只有睡眠能夠平復她如同過山車般上下起伏動蕩的心情了。

什麼港口黑手黨，什麼首領，還是睡覺最重要。

睡個好覺吧。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