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橫濱下了雨。
或許是上午殘忍血腥的場面真的嚇到了她,由喜子一回到家就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她還在橫濱。
大概是睡得並不沉的緣故,她並沒有回去。
披上外套走到陽台上,由喜子看向遠處的街道。
雨不大,但又密又急,路上的行人都打著傘,步履之間有些匆忙,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了略有些陰沉的氛圍之中,空氣里也傳來絲絲清爽和涼意。
「呼——」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不燙了,身體的力氣也恢復了不少。
『咕……』
就是很餓。
由喜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身去了廚房。
冰箱、是空的。
前幾天都是在家裡做的飯卻並沒有去過超市,以至於冰箱里為數不多的食材和食物全都被用完了。
畢竟首領的生活很繁忙嘛。
她忍不住回憶起這幾天她的經歷。
嗯,巡視、吃飯、睡覺,訓練、逃避訓練、吃飯、睡覺,打架、逃避打架、吃飯、睡覺。
「……」
也、也算是挺辛苦的其實。
也是時候去超市好好採購一番了,畢竟好不容易成為了有錢人,不去掃蕩一圈是不行的吧?
一定要把之前想要買卻因為資金拮据只能忍痛放棄的好吃的全都買一遍。
啊不,不是買一遍,想買多少遍買多少遍!
這麼想著,由喜子抄起手機和錢包便走向了玄關處。
啊,傘。
並不是想象中的黑手黨首領應該擁有的純黑色傘,是她喜歡的透明雨傘。
也是,畢竟就算是黑手黨首領,『她』也還是她,愛好和習慣肯定是一模一樣的才對。
「晚上要吃什麼呢?」
腦海里浮現出自己所會做的所有菜品,一樣又一樣從眼前飛快的略過,由喜子好像都聞到了那些美食的香氣。
「拉麵?味增湯?三明治?啊……生病了就應該吃好一點的東西嘛,要不自己在家做壽喜鍋試試算了……」
準備好一切,由喜子便出了門。
並不算繁華的商業級就在小區不遠處的位置,因為這裡是較為高檔的別墅區,所以選址也相對偏遠了一些,好在開發商比較有腦子,在附近的街道上設置了不少超市一類生活必備的店鋪。
行人並不多,但都衣著精緻華麗,有很多人由喜子在小區里見過。
「牛肉、豆腐、胡蘿蔔、雞蛋、醬油……」
由喜子一一清點著購物車裡的商品,再三確定自己沒有遺漏了什麼。
「啊,這個還是不要了。」
畢竟她獨自一人出門還要打傘,買太多東西她也拎不回去。
如果她的部下們也能在生活方面多多照顧她就好了。
哎?其實要是她提出要求的話,也不會有人不聽吧?
「感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由喜子猛地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一個又一個行人與她擦肩而過,她扭過頭環顧四周。
好像被什麼盯上了一樣,後背總是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是那條巷子嗎?
心跳由於緊張猛地加了速,由喜子將目光投向附近唯一一條漆黑的小巷。
好奇與害怕交織著湧上了心頭,她猶豫著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呦,由喜子醬~」
由喜子眯了眯眼。
是太宰治。
她站在巷口不遠處與他對視,身材頎長的青年依靠在牆壁上,手臂不自然的垂下,腳邊還有著什麼模糊的白色物品,距離太遠她看不真切。
青年沒有打傘,只是任由著細密的雨絲將他渾身都淋濕,蓬鬆卷翹的短髮此時都濕漉漉的貼在他的頭上,看上去狼狽不堪。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哎?這明明是公共場所吧,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根本沒有辦法和這個男人交流。
什麼味道?
極其微弱的、但是她熟悉的……
血腥味。
他受傷了?
雨珠落在雨傘上發出接二連三的、清脆的『啪嗒』聲,從巷子那邊傳來的聲音被微微掩蓋,傳過來時有些隱約。
不知道為什麼,由喜子下意識的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太宰就站在那裡,像是一隻已經織好巨網的蜘蛛,捕獵者並不動,只是等待著愚蠢單純的食物一點點靠近、走進他精心設置好的陷阱之中,而後墜入深淵,萬劫不復。
「……你還好嗎?」
愚蠢單純的食物上鉤了。
由喜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沒有辦法,即便是已經察覺到了危險她也得靠近,畢竟這個人,是『今井由喜子』的朋友吧?
雖然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畢竟太宰治是出現在她桌子上照片中的人之一,那麼他對於『今井由喜子』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那麼,坐視不理是不可能的。
而對於她來說,袖手旁觀也是不可能的。
「啊——非常不好!想要逃避工作卻被國木田君捉回來教訓了一頓,邀請美麗的小姐殉情也全都失敗了,想要吃蟹肉罐頭卻發現自己的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啦!」
「……」
無語子。
這個男人腦子多少有點毛病。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由喜子走進了小巷。
一靠近太宰,她才發現了什麼不對。
他腳下那一團白,是被拆下來扔在腳邊的繃帶,之中還有廢棄的棉簽和帶血的紗布,而他不自然垂在身側的手此時正滴答滴答的向下滴著血。
由喜子一驚。
「你的手……」
「我的手?啊~是啊,我的手超級疼呢。」
他繼續著未完成的動作,將新的繃帶一點一點纏在傷口上,而後用牙咬住繃帶的一頭用力向上扯了扯。
雖然語氣中是濃濃的抱怨和不滿,但是他的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甚至……淡漠到讓由喜子以為受傷的並不是他。
「可惜啊可惜,還是沒能成功死掉啊……」
?
這人怎麼回事?
「嗯……我、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哎?!」太宰的眼睛兀的一下亮了起來,似乎都有氣泡和花朵在他的臉頰旁飛舞了起來:「那麼就拜託由喜子醬現在就和我一起去殉情吧!」
?
「神經病啊!」
「啊呀,拒絕的實在是太果斷了啊。」
驢唇不對馬嘴、前言不搭后語、顧左右而言他。
很顯然,他在躲避這個話題、在逃避她的關心、試圖擺脫她的善意並拒絕她的幫助。
真是……
「這個……」由喜子從自己的購物袋裡拿出了太宰心心念念的蟹肉罐頭,抬手放在了他身旁的木箱上:「留給你吧。」
「要走了嗎?我以為你會想要和我多敘敘舊呢,由喜子醬。」
由喜子轉身離開的動作被迫停止了下來,她深呼出一口氣。
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
「你想說什麼?」
「當然是說敘舊該說的話啦。」
「……」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嗎?」
「不想。」
「……?」
這回沉默的是太宰。
「好歹我也是個傷員吧由喜子醬,對我溫柔一些啦。」
「我不是給你蟹肉罐頭了嗎?」
「可是我還在淋著雨哎,很冷的。」
「……」
由喜子嘆了口氣,轉身靠近他,將手中的雨傘高高舉起擋在了兩個人的頭上。
眼前的人太高了,她微微踮起腳尖才能將雨傘勉強略過他的頭頂。
「你能不能蹲下來一點?」
「哎?是這樣嗎?」
太宰猛地降低了身體的重心,他靠著牆壁滑了下來,彎曲的腿恰好擋在了她身體兩側。
幾乎平視的高度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他笑眯眯的將臉湊了過去,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撞在一起,由喜子一時間有些發懵。
累的酸痛的手臂不自覺的側了側,雨傘在發軟的手裡傾斜下來,傘布上的雨珠也順勢滾落全都倒在了她頭上。
「嗚啊——」
「噗——」
太宰忍不住笑出聲。
像只手忙腳亂的蠢兔子。
由喜子慌張的拍掉身上的水珠,有些惱怒的看向面前的人。
「太宰治,你到底想幹什麼?!」
「啊,好熟悉的表情。」
?
「這種惱羞成怒的、讓人看了忍不住想欺負的更狠的表情。」
她要罵髒話了!
由喜子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而後向後撤了一大步。
「我沒時間和你在這裡玩什麼文字遊戲,再見。」
「哎~?這就走了嗎?」
這個人真是、讓人……
由喜子忍無可忍的轉身,對上太宰的眼睛時卻一愣。
那張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疼痛而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的不再是調笑的表情,而是……而是……
複雜的情緒雜糅在一起朝她鋪天蓋地的襲來,她被這沉悶的氣息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悲傷、懊悔、頹廢、無助、自嘲、孤獨……
還有更多,直逼她的靈魂,使她深深的震顫。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
那雙鳶色的眼睛里只有死寂,像是深秋初冬時枯萎的樹葉。
由喜子從來沒見過那種眼神,那像是懸挂在深淵邊緣垂吊著身體的人的眼神。
但是她好像讀懂了太宰治的情緒。
亦或是……明白了他真正想說的:
別靠近我,別離開我。
請遠離我,請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