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夫人
季卿看中鏡中的自己。
鏡是琉璃鏡,能將一切映得纖毫畢現,更能讓季卿一覽無遺地看清楚自己嬌媚的容顏。
季卿向來便知,自己是極美的。
只不過……
便是這樣的美貌,也不能令那個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流連些許。
想到此處,季卿目光微黯。
在旁侍立的是季卿身邊的大丫鬟忍冬。
對於季卿的心意,忍冬自然是看在了眼裡的,見狀連忙安慰道:「夫人,您若再如此傷懷下去,就是如了那起子小人的意了,爺對您如何,任是誰都是在看在眼裡的……」
季卿只聽到了前面兩個字,後面忍冬說了什麼,她卻是一個字都沒聽在耳里。
夫人?
她不由在心中苦笑。
她可不是賀章的夫人。
下人如此稱呼於她,也只不過是全了她的面子而已。
從前季卿曾聽人言,人生不如意之最有二,同進士與如夫人。
而季卿,卻是連體會如夫人的不如意的資格都沒有。
只因,她雖然跟在賀章身邊好幾年,賀章卻並未給她任何名分,哪怕是一個美化了之後可以稱之為「如夫人」的妾室的名分。
賀章並未娶妻,身邊也沒有旁人,真要說有,那也就只有季卿一人了。
這些年來,賀家內宅一應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季卿一手管著的,除了沒有名分,她與賀家的當家主母也沒有什麼區別了,是以賀家的下人們平素都是稱季卿一聲「夫人」的。
如夫人的夫人。
賀章與如今的新帝是有著少時之誼的,新帝一登基,賀章就成了新帝跟前的紅人,如今年紀不及而立,卻已經是正三品的大員,以新帝對他的倚重,可以預見的是,他將來的前途可謂無量。
這樣一個人,他若是要娶妻,那定是會娶一個出身足以配得上他的世族貴女。
甚至有傳言說,新帝就曾說過要將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昭華長公主許配給賀章,雖然不知道為何這事會無疾而終,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賀章在新帝跟前的分量了。
總之,季卿這樣一個無親無故,還是被賀章救了才得以有安生日子過的孤女,在旁人眼裡,自然是怎麼也配不上賀章的,能給賀章做個妾,在外人眼裡看來,都是季卿行了大運了。
賀府的下人可都長了一雙利眼,從前見著賀章似是並無娶妻的打算,身邊又只有季卿一人,那自然不吝於敬著她,嘴上說幾句好話,再尊稱她一聲「夫人」。
但如今……
想起最近這幾日府里下人們暗地裡議論的事,季卿心裡一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忍冬見狀,又道:「夫人……」
只開了個頭,便再勸不下去了。
她心知,她的勸慰於季卿而言並無用處。
季卿將起伏的心緒平復下來,朝著忍冬擺了擺手,「我沒事,你下去吧。」
忍冬暗暗嘆息一聲,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出得房門,季卿身邊的另一名大丫鬟冬青眼中帶著徵詢地看過來,見著忍冬輕輕搖頭,便也低聲嘆息一聲。
她們是季卿跟前的大丫鬟,自季卿來了賀家就跟在季卿身邊了,自然是向著季卿的,如今難免會替季卿鳴不平。
「爺未免也太……」
「無情」二字,冬青忍了再忍,才沒說出口,「夫人對爺的心思,只要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這麼些年來,夫人也就等著爺給她一個名分了,誰曾想……」
誰曾想,這麼些年,賀章都沒想過要給季卿一個名分。
反倒是如今,聽說昨日賀章去了安國公府赴宴,回來的時候居然帶了一名舞姬回來,聽說是安國公酒酣之下送予賀章的。
安國公位高權重,還有一個做了貴妃又頗得新帝寵愛的女兒,可以說如今的安國公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舞姬哪怕身份低賤,但只憑她是安國公送的這一點,就足以讓人高看一眼了。
最重要的是,還不能被隨意處置。
打從賀章將那舞姬帶回賀府,府里的下人就議論開了,議論的同時,一眾人看季卿的眼神也多了些變化。
季卿雖然沒有名分,在賀府的地位卻是極為超然,那是因為賀章的身邊一直不曾有旁人。
但如今,那個還未曾謀面的舞姬的出現,卻顯然打破了這一點。
那舞姬是安國公送的,既不能隨便打發了,也不能真的讓她留在府里做個丫鬟,如此一來,最合適的安排也就是納了做妾了。
若真是如此,那季卿無疑就將處於一個極為尷尬的位置了。
那些平日里對季卿畢恭畢敬的下人們,也正是想到了這些,才會斗著膽子在背後議論不休的。
雖然也沒人會蠢到當著季卿的面議論,但季卿眼不瞎耳不聾,手底下又有不少忠於她的人,又哪裡能不知道府里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冬青不由忿然。
相比冬青,忍冬就要穩重許多,雖然也同樣在心裡替季卿鳴不平,卻是沒有表現出來,還瞪了冬青一眼:「閉嘴,主子們的事,是咱們能妄議的嗎?」
受到呵斥,冬青噘著嘴不敢再說話。
*
在兩個丫鬟說話的時候,屋裡,季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想的,也是關於賀章帶回來一個舞姬的事。
賀章的身邊,也許就要多出一個妾室了。
只要一想到此處,季卿的心裡便是一陣澀然。
若是十年前的季卿,只怕怎麼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會因為一個妾室而有這樣的心情。
畢竟,那時的季卿還是季家的嫡長女,她自小的教養便是如何成為合格的當家主母,懲治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的妾室的法子,她更是學了不知道多少,她又如何會將一個還不知道會不會有的妾室放在眼裡?
可現在……
曾經受到的那些教養還未曾忘,學過的那些法子也還牢記心中,但她卻沒有那樣名正言順的立場了。
曾經的種種在眼前一一浮現,季卿心中微澀,許久之後才又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