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先不要急
「都退下吧。」朱載墐又看了李簡一眼,這個小宦官半低著頭,臉上神色看不出異樣來。
朱載墐令眼前三人退下,想了一想,又道:「李簡。」
「奴婢在。」
「知會左右長史,這幾日略作準備,我要出城去給先王和王妃掃墓。」
「是,奴婢明早就去辦。」
「清明將至了。」朱載墐嘆了口氣。自己原本就是想做戲,但此時腦海中真的浮現出一個妙齡少女的形象。
那是畫師畫的王妃畫像,趙氏入宮之前呈送進來的。
朱載墐當時也充滿期待,畢竟將要成為夫妻。
誰知王妃福薄,早早香消玉殞,現在回想起來,腦海中只有那畫像的簡單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不清。
桑秀和么兒彼此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驚喜之色!
向來這位親王殿下對王妃逝世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畢竟殿下和王妃連面都未曾見過,王妃逝世後殿下內心毫無波瀾也並不奇怪。
現在看來,殿下知道替王妃掃墓祭奠,大的禮節不虧,這也能使趙家族人心裡好受一些。
雖然這兩個少女進宮后就不得出宮,但自有消息渠道,趙家只是常德衛下的一個百戶家族,僥倖出了一個王妃,外人自然是羨慕和嫉妒的情緒混雜。
待王妃死後,嫉妒和羨慕的情緒消散,剩下的就只有幸災樂禍,坊間流傳著很多取笑趙家族人的刻薄話語,巨大的壓力和反差令么兒和桑秀都感覺憤恨和壓抑,今晚榮王殿下突然要出城掃墓,這也令這兩個女孩子相當的高興,甚至是歡欣鼓舞。
若不是在殿下的寢殿之中,怕這兩個少女要跳起來歡呼了。
朱載墐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微微點頭,知道自己的決斷是做對了。
三人陸續退了下去,寢殿中又恢復了冷靜和寂靜。
朱載墐掃了一眼自家寢殿,這座寢殿就在春熹門后左側不遠,四周繁花似錦,山石聳立,風光景緻一流,正殿雖只三開間,比普通士紳家的三開間正堂要高大寬闊多倍,迴廊連接的東西配殿也各有三開間,右側是帶拱斗飛檐的宮門,正南也是三開間的配殿。
除了正殿三間住著朱載墐外,其餘的十幾間宮殿或是放著書籍和文書,或是擺放著精緻的器物,還有儲存著古董字畫,供朱載墐分批取出來放在寢殿之中,觀摩消遣。
此時的殿中,燭火明亮,門前廊下除了李簡和趙氏二女外,尚有幾個典儀司的宦官持銅拂塵,或坐或立,以為近身護衛,保護朱載墐的安全。
殿中擺放著不少金銀器物,便是眼前這不起眼的茶杯蓋碗也應是汝窯所出的精品,細白溫潤,絕非凡品。
不過朱載墐注意的並非是蓋碗的品質,而是那淺黃色的茶水。
李簡的神態舉止,若非用心是看不出反常,但用心之下,卻是有明顯的破綻。
朱載墐一直覺得,自己身邊的人並不可信,所謂想要掌握自己十步之內的想法,也是因為種種不信任和懷疑。
眼前這茶,朱載墐絕不會喝,相反,還能拿它來做做文章!
總之,先不要急……
咦,好象自己越來越適應了呢……
……
五更鼓響起后不久,天色微明,榮王府北城門上的雞人也開始高唱報曉。
在雞人的鳴唱聲中,周勝從自己的床上迅速起身,先洗漱了,再梳理好頭髮,戴上帽子,穿好袍服靴子,然後便是從自己的居處趕往玉熹殿去。
一路上已經有不少雜役和小宦官們在執著掃把打掃,西邊的宮門也打開了,送菜的菜車和拉糞的糞車先後進來,王府內有過千人住著,每日往來的人多半都與生活住行有關。
周勝趕到玉熹殿時,李簡一群人正從寢殿門前出來。
眾人如此換班也是常有之事,都習慣了。
李簡對周勝略一點頭,便是匆匆離去。
周勝目光微微一凝,他感覺李簡頗不對頭,面色慘白,象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挫折。
周勝頓了一會兒,這才繼續向前。
待他看到趙么兒和桑秀時,見兩個女孩明顯有些高興的模樣,不象平時下值時萎靡不振,當下便是停了下腳,笑問道:「你們怎了,笑的如偷著雞的狐狸一般?」
趙么兒抿嘴笑道:「是有件高興的事。」
趙桑秀和周勝較熟,當下也停了下來,笑吟吟的將昨夜之事向周勝說了。
「這事……」周勝沉吟片刻,看著兩個宮女,沉聲道:「殿下當著你們的面說這事,你們可要仔細想想,這其中有什麼用意,有什麼地方需要用到你們。」
「啥?」
「替姐姐掃墓,不過是殿下想起姐姐來了吧,能有什麼用意?」
周勝無奈一搖頭,說道:「真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婦人之見。也罷了,待我下值之後,有空的話當面和你們再細說。」
將趙么兒和桑秀打發走,周勝趕緊進寢殿之中,輪班的十幾人已經陸續就位,有人準備早膳,有人曬掃,有人準備替榮王殿下準備衣袍飾物,親王的袍服不是每日均換新的,天子袍服是每天均換新衣,榮王府這邊大約是隔幾天換一身新的,換下來的一般洗一兩次也就不用了。
梳頭束髮之事,便是周勝早晨的職使。
待周勝走到床前之時,卻是發覺了昨晚留下的茶杯蓋碗。
「周勝,你再倒一碗茶來。」
朱載墐坐在床頭看書,看到周勝,便是淡淡的吩咐著。
「是,奴婢這便去。」
殿中有保溫的銅壺,周勝取了兩個新茶杯,分別倒滿和倒了一小口,待自己先飲了一口,停了一會,才將滿杯的送到朱載墐面前。
這一次,朱載墐將茶水喝了下去。
看到周勝要把殘茶取走,朱載墐豎了一下手掌,說道:「先不要急,去取一根銀針來。」
……
「怎麼這時候想起去掃墓?」
接到通知之後,王文海緊皺眉頭,頗為不解。
王文海這幾天都是有些焦慮,自辯的奏疏已經由驛傳拜發,估計已經快到京師,經由通政司送入,或直接從會極門送入司禮,再由司禮送呈御覽。
隨著奏疏一起送到京師的還有給小閣老財貨的清單。
這時候可沒有什麼幾百上千兩或過萬兩的所謂銀票。
銀票也是有,但就是同城之中打出一份銀票,銀號和客人各執一半,相熟的老客熔銀後用來存兌銀兩,和銀行以及有存兌功能的清朝錢莊是完全兩碼子事。
王府的古董,器玩,首飾,黃金,白金,絲,絹,表裡很多,王文海知道小閣老所好,挑出來的東西價值在五千兩左右。
這些財貨要先送到武昌,順江而下,從揚州再由運河北上送達京師。
也可以從荊州,襄陽,沙市,經河南至北直,從陸路走。
由於東西很多,王文海在私信里請小閣老諒解,要從水路經運河北上,繞道頗遠,但更為安全保險。
五千兩的賄賂,就算富如小閣老也會滿意。
此時還未至隆萬年間,銀價昂貴,五千兩在京師畿輔也夠買一個相當規模的莊園了。
表面看來是毫無問題,但王文海送的厚禮主要是替自己求官。
他在王府多年經營,錢財得了不少,但大半送回家鄉買地去了,只有少數銀兩用來賄賂上司。這一次王文海感覺機會難得,這大宗財貨送到嚴府,自己不僅可以從王府脫身,還能升上一級,成為某個大府的通判,或是上州知州。
王文海用王府的錢替自己謀官,告變謀反之事也只是將自己摘出來,榮王死活他根本不打算理會,那天去密告榮王殿下,主要就是要取得府中財貨的支配權力。
這樣做法當然極為缺德,王文海卻樂不可支。
……
聽了王文海的話,孟長樂在一旁冷冷道:「殿下要出城?這是勞民傷財之舉,且不合禮法。」
孟長樂告發榮王是用的密本拜發,但現在知道的人也是不少,他也不再和王文海敷衍,每遇事多有爭執,直抒本心坦然而言。
按永樂之後對親藩的約束和禁錮,不僅諸王不得相見,不準私下書信交流,甚至出城郊遊,祭奠掃墓,事前也需要有充足理由,並且提前向朝廷奏請。
按當時處理公務的流程和效率,加上路程所需時間,親藩出城最少得一個月前提前奏請。
而朝廷批複后,就算奏請的時間颳風下雨甚至下冰雹也得出城,否則就是欺詐朝廷,抗旨不遵,罪名也是不輕。
種種約束之下,親王無事不僅不出城,甚至連王宮也出不去。
其實朝廷約束的不光是親王宗室,對皇帝本人來說也同樣有種種約束,除了武宗胡鬧之外,大明諸多皇帝根本不能出宮城西苑,連南苑也很少有機會去,更不要說四處巡狩遊玩。
說榮王也就罷了,孟長樂此時卻是擺明了不給王文海面子。
王文海怒火升騰,盯著孟長樂道:「替妻子掃墓是人之常情,談什麼勞民傷財?」
「殿下出行,總得多帶校尉,護軍,內侍,豈不驚憂地方?」孟長樂知道在禮法上挑不出毛病來,便不急不徐的道:「何況總得上奏朝廷,否則便是違制。」
「那便少帶些護衛和內侍。」王文海冷笑道:「親藩無故出城是要奏請,但若是扶柩,掃墓可以先期出城,事後奏請補上便是。」
「王長史真是事事為殿下考慮。」孟長樂搖了搖頭,說道:「我輩是為朝廷為官,非是為榮王殿下。聽說王長史對殿下稱臣,這也是律令不準之事。」
「孟長史還是多操心自家吧。」王長海道:「替故先王和王妃掃墓,怕是扯不到心存不軌,圖謀造反之事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