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溪邊
「守陵人的房舍已經曬掃過了。」趙榮直腰后沉聲道:「請殿下入內休息,山野中也無甚好的,臣父子等人今早在山中僥倖獵到一頭野鹿,還有野鴨,野雞之類,請殿下賞用。」
朱載墐點點頭,說道:「甚好,著隨行司膳們趕緊烹制。」
此時近午時,眾人從天一亮就起身折騰,馬隊加大車數輛一併出城往德山來,至山角所有人下馬下車攀山而上,然後就是掃墓和祭奠的儀式,這些儀式說著簡單,做起來卻是相當耗費體力精神,朱載墐早就飢腸轆轆,估計隨員們也差不多。
趙家父子等人簇擁朱載墐往左側守陵人房舍而去,這些房舍建在半山腰,滿眼皆是碧綠大山,風景極佳,又有山泉水在側不遠流淌而過,朱載墐走到近前,看到圓石綠苔深處有不少溪魚游來游去,一時頑心起來,令人取魚桿來垂釣。
這些溪魚其實有很多辦法撈捕,不過朱載墐最喜歡的還是垂釣。
前世少年時朱載墐常和祖父,父親一起釣魚,不過是用尋常竹桿和普通的魚線魚鉤,獲得的快樂卻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
山林樹蔭之下,清流湍湍,魚群在水流和石塊陰影處遊動,朱載墐挑了一塊石頭坐下,早就有守陵人捧了魚桿挖了蚯蚓奉上。
趙榮,趙元,趙顯父子三人在近左側侍立,陳綱,方世猛等人率儀衛們遠遠散開護衛,王文海閑極無聊,與李富寧,周勝,李簡等人看廚子烹調野味去了。
也有林養浩這樣的閑人,照樣取了魚桿,跑到下游垂釣去了。
么兒,桑秀等宮人沿著小溪行走閑談,遠遠傳來她們聊天時的清脆聲響和時有時無的笑聲。
「怪不得親藩都想出城。」
朱載墐安閑垂釣,對著趙榮笑道:「眼前這樣的景緻,還有眾人隨意放鬆的情形,在王宮中可是完全見不到。」
「殿下是天潢貴胄,為自身安危計也不能經常出宮。」趙榮沉默片刻,答話道:「況且也是朝廷律令相關。」
「是啊,無可奈何。」朱載墐提起魚桿,將一條蹦跳的小溪魚取了下來,放在腳邊魚簍之中。
「就如此次見面。」朱載墐接著道:「其實從王妃選中那天起,趙副千戶一家便是與我有脫不開的關係,我豈不願早見?不是不願,實在是多處限制。近來多方設法,才得此出宮一行……如此情形還是實話實說吧,寡人實在是有用趙卿父子處!」
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眼前的親王殿下如此坦誠直言,還是叫趙榮父子頗感意外。
趙榮當即跪下道:「不知殿下有何處用臣等?」
「趙卿可以留在常德衛,趙顯,趙元調入儀衛司。」朱載墐再次提起魚桿,看了看跟趙榮一併前來的一群武官,沉聲道:「趙氏族人,武勇和膽量都足夠的,也可以一併帶入儀衛中來。」
趙榮有些遲疑和猶豫,一時沒有應聲答話。
王宮中榮王殿下受排擠約束這個他是知道的,同時也隱約知道被告謀反之事。
眼下這位親王殿下急著令他父子三人覲見,並且令兩個兒子都入儀衛,顯然所謀非小!
趙榮頗覺擔心,若尋常事也罷了,若真的涉及到謀反,趙家滿門二百年的傳承可就是毀在自己手中了。
雖然是姻親加榮辱與共,但說白了雙方到現在才第一次見面,沒有長期合作的感情基礎,很難在短時間內培養出足夠的信任,更缺乏令趙榮賭上滿門性命的理由。
「你們知道楚王世子朱英耀的事嗎?」
趙榮答道:「臣知道,朱英耀是投毒之後又率近侍,吏員,儀衛,合力殺害了楚王殿下。」
「我的情形,和當年楚王差不多了。」
朱載墐的話令趙榮父子三人都大吃一驚,三人不約而同的張大了嘴,但又都很默契的沒有驚呼出聲。
倒也有趣。
朱載墐笑了笑,在趙家父子三人眼裡就有些苦笑意味,他接著道:「先後兩次投毒,吾沒有敢聲張,萬一賊人狗急跳牆仿效楚王那邊的故事又如何?加上王府內部紛爭多,各效其門,急切之間根本沒有信的過的護衛……」
這麼一說,趙榮,趙顯,趙元父子三人就都明白了。
趙榮原本略微冷漠生疏的臉龐,終於有所動容。
到底也是女婿,雖然這位「貴婿」不是尋常人,甚至在此之前都未見過面,但自家榮辱已經和榮王殿下綁在一處,若殿下真的遇害,趙家就更沒想頭了。
這是利益方面,從情感方面來說,眼前這親王殿下也是自家女兒要嫁之人,若是女兒不是那般福薄,此時也是嫁在王宮之中,和女婿一起提心弔膽,甚至有可能遇害。
再加上世代武官對大明的忠誠也不是那些科舉文官和普通百姓可比,這些武官家族都是從洪武年間派駐各地,堪稱與國同休,在趙家父子眼裡朱載墐就是君上,居然有人膽敢謀害,亦是激起了他們滿腔義憤。
親情,利益,加上忠誠,趙榮當然不會再猶豫了,當下便叩首道:「臣和犬子的性命不值一提,殿下這般信重,還有何可說?自今日起,一切聽從殿下安排。」
「臣趙顯願為殿下效死。」
父子三人,已經有兩人表態,只剩下一個趙元略有猶豫。
朱載墐用好奇的眼光看向趙元,這個青年武官猶豫片刻,便是沉聲道:「臣還有疑問要請教殿下。」
朱載墐曬然一笑,說道:「趙元你說。」
「殿下威權,不施於常備府,在王府內諸多事務也是長史司和承奉正決斷,若要叫我兄弟入親軍儀衛,長史司可未必會放人吧?」
「王長史近來對諸事都頗為配合,」朱載墐道:「孟長史孤掌難鳴,不必多考慮他。」
王文海現在心思根本不在榮王府,朱載墐也不是蠢人,估計這人一心想的就是外放。就算沒有眼前諸事,王文海也是頗多配合,但這種配合更是為了他自家利益的表面討好,朱載墐是沒有將王文海視為自己人的想法。
「那臣就只有一個問題了……」趙元頗為大膽,沉聲道:「殿下將來會不會真的造反?」
「哈哈哈……」朱載墐聞言大笑起來,連魚桿也握不住了。
這小舅子人很機靈,也坦誠的可愛,算是想當面杜絕後患。
「寧王之後,想造反敢造反的親藩怕是沒有了。」朱載墐笑道:「我想當四十年太平親王,差不多也就夠了。」
「如此臣願為殿下效死。」
朱載墐將眼前父子三人扶起,內心極為滿意。
三人都是赳赳武夫,而且有這三人效力會帶來更多的趙氏族人和信的過的武官,這才是最要緊的。
此事就是朱載墐在儀衛司和常德衛打入一根楔子,沒有真正的心腹武官就根本談不上掌握親軍指揮使司,對常德衛就更談不上了。
如今日常德衛那帶操指揮孫永吉,就完全不曾將朱載墐看在眼裡,只顧巴結有實權的常德知府李文進。
有了趙家父子,逐漸引進,用權力,財貨,地位,拉攏一批信的過的儀衛武官差不多就能著手進行了。
其實大明是文官當道,朱載墐也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三品指揮使還得拍四品文官的馬屁,還未必拍的上……只是王府之內情形特殊,朱載墐要的是掌握王府又不是要掌握地方實權,在現階段朱載墐感覺還是掌握信的過的武官較為迫切。
最少是要解決自家人身安危問題的大麻煩,別的事容后再說!
這時肉菜香氣傳來,王文海等人漸漸重新聚攏過來,看到朱載墐釣魚收穫頗豐,李富寧便吩咐桑秀和么兒等隨行宮人拿去剖洗熬湯。
「這魚便不要熬湯了,」朱載墐頗為內行的道:「魚身小,在溪流內不停溯溪而游,肉質緊實鮮美,剖去內臟,串上柳葉灑些鹽烤食,最為美味!」
「殿下真是英明天授。」王文海用小布袋裹住下巴鬍鬚,露出嘴巴大嚼著鮮美的烤魚,大快朵頤之餘,忍不住高聲讚歎起來。
么兒和桑秀離的遠一些,兩個少女手中也是捧著烤好的溪魚,這烤魚味道極佳,兩個女孩都邊吃邊說笑,眼睛都吃的眯縫起來。
朱載墐沒有進陵衛屋中休息,他每常憋在屋中的時間夠久了。
今日風和日麗,青山綠水,重巒疊嶂,眼前大好風景在外吃烤魚,內心感覺美不勝收,便是眼前這一臉奸佞模樣的王文海都順眼多了。
朱載墐確實心情大好,拋開下落不明的孟長安密疏還有未來的艱難,現在好歹是在囚籠般的王府中闖開了一點小小的局面……
哪怕是井底之蛙,好歹是能見著天空是什麼顏色了。
若隔幾天就能出一次府便好了,朱載墐毫不顧忌的將油手往赤羅袍上抹了抹,眯眼看天,相當不切實際的幻想開來。
……
京師,大內,會極門。
一眾宦官排成長長的隊伍,每人手中都抱著題本匣子,腳步匆匆趕赴司禮監所在的方向。
大明的公文形式相當複雜,從上往下有詔,敕,旨,表等若干形式,從下往上有呈,詳,題本,奏疏,揭帖等方式。
大量的各種形式的公文,有呈送內閣或六部的,也有直奏天子的,由各部,寺,監,司,還有地方官員提出處理意見之後再由天子決斷執行,理論上是大權全部操控在天子之手,但這種情形只存在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人,他老人家精力無比旺盛,每天能花十幾個小時用在工作上,其後朱明皇室的子孫,哪怕是同樣能折騰的太宗文皇帝朱棣也是經不起這樣的勞動強度,需得建立內閣來幫助皇帝處理浩繁如星的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