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盜心藏簡 晨昏
第1節:晨昏
採藥人把書信重新封好,揣在懷中,繼續說道:「十幾年前,李忠叛國,做了大宛國的內應,禍滅九族。他的幼子李殊瓊和剛滿周歲的女兒李竹因被李家女僕救出,朝廷一直在通緝,這是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的事情。看來,這十幾年,你們是藏匿在普寧寺中,如今被朝廷察覺,才逃了出來。」
李殊瓊見身份已經被揭穿了,不好意思的說:「我覺得跟你挺投緣,擔心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就會心生厭棄,不願與我結交,因此報了個假名字。你看,我妹妹的名字,我就沒有隱瞞你。」李殊瓊不知採藥人底細,不敢輕易說出身世來。他覺得女孩的名字應該沒什麼人知道,也就不必弄假,而且,他也不會編女孩的名字,擔心反弄巧成拙。
李殊瓊還想解釋,被採藥人打斷了,「你妹妹同北寧侯雲鼎的獨子云忠義定了親嗎?」採藥人知道李殊瓊對他很警覺,這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沒有追究李殊瓊說謊的事。
「是,我們正是要去北寧侯府。」
「你們李家遭受了滅頂之災,雲侯爺不怕被牽連嗎?恐怕不會承認這門親事了吧。」
李殊瓊嘆道:「就是侯爺不認這門親事,我們也得先退了親,才好再給妹妹找個合適的人家。」李殊瓊也猜到此去北寧侯府,沒有那麼簡單,肯定另有緣故,不過,他也不知師傅有何用意,也只能如此敷衍了。
「你想好了嗎?張相國是朝廷的人,雲侯爺也是朝廷的人。賢弟此去侯府,怕是剛出虎穴,又入龍潭啊。」
李殊瓊長嘆一聲,說道:「唉,顧不得那麼多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們兄妹在世上多活了十幾年,就是現在立即死了,也沒什麼好埋怨的。」李殊瓊說到此處,心中想起在普寧寺的美好時光,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馬上就會醒來。
採藥人沒有搭話,大概李殊瓊這幾句話也觸動了他的心事。屋裡靜了一會兒,兩人同時說:「那……」然後又都同時掩了口,同時笑了起來,實在是默契得很。又靜了一會兒,李殊瓊試探著問:「兄長既然沒有中這晨昏草的毒,想必也是能解此毒的吧。我若能動彈了,也好幫你忙活忙活,你也好歇息一會兒。」
採藥人說:「我昨天睡了個好覺,你怕是一夜沒合眼吧。」李殊瓊笑了笑,採藥人又繼續說:「這晨昏草的毒無法解除,我早知洞中有此毒,事先服食了解藥。」
李殊瓊聞言大驚失色,不知說什麼才好。採藥人看著他惶恐的樣子,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今晚你就能動彈了。不過,白天還是會昏昏欲睡,身上軟綿無力,故名『晨昏』。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毒力自然消除,但內力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恢復,因人而異,不盡相同。」
李殊瓊聽採藥人這麼一說,才稍感欣慰。想著剛從普寧寺出來一天,就如此險象環生,一波三折,這江湖險惡,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的血雨腥風,想要給家人報仇雪恨,談何容易?
他擔驚受怕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又被噩夢驚醒,身心俱疲,只想了一會兒心事,便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勉強跟採藥人聊了些閑話,不知不覺間,就沉沉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聽得洞中稀稀疏疏的有動靜,李殊瓊立即警覺起來,睜眼一瞧,凈因還是躺在原來的地方,他這才放了心,向聲音的地方看去。原來是採藥人正在扎木筏,他好奇的問:「兄長你這是要走水路嗎?」
採藥人頭也不抬,邊往兩根粗大的樹枝上纏著藤蔓,邊說道:「這裡也不安全,她流了那麼多血,我雖然做了周密的處理,但他們一旦擴大搜索的範圍,遲早能發現這裡。這些朝廷的鷹犬,著實厲害,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凈戒心中暗想,按照他所說,晨昏草的毒性在夜間會減弱,他可以活動,但不能恢復內力。他可以抱著凈因夜間趕路,只要小心謹慎一些,林子這麼大,追兵也未必尋得到。而眼前這個採藥人卻不知底細,又知道他們兄妹的身世,才是最大的威脅。想到此處,凈戒說道:「生死由命吧。兄長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免得被我們兄妹連累,無辜送了性命。」
採藥人嘿嘿乾笑兩聲,說道:「我留你們獨自在這裡,你們也是死於非命,等不到仇家找上門,野獸就把你們當成大餐了。倒不如我送你們去官府,還能討些銀兩來花。」
凈戒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頓時急了,說道:「你若送我們去官府,我也可以告你,那時只怕你賞錢拿不到,倒陪我們兄妹送了性命。」
採藥人笑道:「你告我什麼?昨天,我深夜在密林之中獨行,怕被誤作歹人,沒有辯解的機會。現在青天白日的,我是正派的採藥之人,這十里八村的人多半受過我的恩惠,定有許多人來為我作證,怕你告什麼?」
李殊瓊一時無言以對。採藥人見他神態窘迫,是把剛才的玩笑話當了真,不忍心再逗他,說道:「我扎個木頭架子,一會兒你能動彈了,我們抬著她好趕路。」採藥人雙手都占著,用下巴指了指導李竹因,又陰陽怪氣的加了一句:「別耽誤了她的婚姻大事。」
李殊瓊心裡感激,忙說道:「多謝兄長,只是你的腳還沒好吧,再抬著一個人,我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採藥了白了他一眼,譏諷道:「剛才還要拜把子,現在就說這種見外的話,你們這些官宦子弟就是虛偽,即使長在佛門之中,也學得這麼油嘴滑舌、口不應心,看來是天生的如此。」
李殊瓊尷尬的笑了笑,紅了臉,不再言語。心中暗想:「我的身世他全都知曉,而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讓他說得好像我很虛偽,他卻很實在似的。這個人雖然跟我談得甚是投緣,但我總覺得他有些可怕,還是找機會離開他才好。而且,言多有失,也還是少說為佳。」想到這裡,李殊瓊佯裝睏倦,閉目假睡,樹起耳朵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他仔細回憶著他們相遇后的每一個細節,採藥人的行為似乎都有問題,又似乎都能合理的解釋。聽著,想著,他竟然真的睡去了,又不知睡了多久,被採藥人搖醒,「你已經能動彈了,別再裝睡了。起來吃點東西,我們好趕路,若遲了,就趕不到下一個藏身之處了。」
李殊瓊試著動了動手指,果然活動自如,心中狂喜,一骨碌坐起來,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差點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