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輪迴
宋科賢入住的3小時前,也就是當晚19點的時候,334房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的人是靳鴻儐。他來到對面的335房門,敲了敲門。
「阮主任,得空嗎?」
「靳主任有事兒?」
「悶了這麼些天,棋癮犯了,咱們下會兒棋吧。」靳鴻儐說著晃了晃手裡的平板電腦。
「你是專業的,我這個對手不夠格啊。」
「阮主任謙虛。你也是拿過全院比賽第四名啊。要不這樣吧,每局你可以悔棋3次,怎麼樣?」
「哈哈,那好。進來吧。」
男人在遊戲面前終究不過是孩子,兩個主任圍著平板殺得難解難分。第一局,居然是阮淮冰先下一城,緊接著靳鴻儐便扳回一局,一比一平。後續比分再度殺到二比二平,最後定格在了三比三平。雖說是平局,不過靳鴻儐似乎技高一籌,因為在下棋的過程中,他還不時倒騰著手機;而對面的阮淮冰始終一心一意,心無旁騖。時間不知不覺過了3個多鐘頭,也不知是誰的肚子里發出了咕咕的叫聲,好似田間一片蛙鳴。
在靳鴻儐的提議下,兩位主任一同前往一樓餐廳覓食。在路經大堂的時候,靳鴻儐扭頭朝前台望了一眼,小周正朝他點頭致意。於是乎醫生也趕忙擠出一絲假笑,那做作的表情讓他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
蒜蓉、原味、麻辣,三大盤不同口味的小龍蝦被擱在了桌上,冒騰著撲鼻的香氣。阮淮冰一臉陶醉的表情,哈喇子都快流了出來。
「嘖嘖,要是每次手術后都有這些美食來打發肚子那該多好。得再來些啤酒才過癮啊。靳主任是要常溫還是冰鎮的?」
「酒,我就算了吧。前些天還喝了一次,一夜都沒睡好。」
「那不勉強,服務員,給我一瓶冰鎮啤酒。」
「我去洗個手,潔癖的毛病又犯了。」儘管桌面上已經擺放了多隻一次性手套,可靳鴻儐要是不重新洗個手,就邁不過心裡那道坎兒。
「我們出門前不是剛剛洗過手了嘛?」
「下樓的時候,又按了電梯按鈕……」
這個潔癖狂魔著實讓人掃興,阮淮冰搖搖頭,懶洋洋說了一句:「那我可要先開動了。」
等靳鴻儐重回飯桌的時候,阮淮冰正拿著蝦仁蘸著醬,美滋滋地嘬了起來。靳鴻儐意外發現自己的盤子里多出了幾隻剝好的蝦仁。
「我是帶著雙層手套弄得,靳主任可別嫌棄啊。」
「阮主任真是個寶藏男孩。」
「我老家在海邊,那裡的人經常捕撈一些海鮮來解解饞。小的時候,每次吃蝦啊蟹啊,都是我姐一隻只替我剝好了,想想還真是懷念。」阮淮冰說著把桌上那杯啤酒一飲而盡。他手套上的油漬掛在了杯壁上,緩緩地流淌下來。
「那你真夠走運的,從小就被兩個女人疼著。」
「現在的娃都精貴,好幾個大人忙著伺候一個。可我們小時候,不就是大的管小的嘛。我的飲食起居都是我姐幫著打理,我曾一度以為別人都和我家一樣,生男孩前得先生一個姐姐。」
靳鴻儐一邊啃著蝦頭,一邊使勁地點頭。這一舉動在對面的阮淮冰看來,不過是因為小龍蝦的味道過於鮮美罷了。畢竟他靳鴻儐是一個孤兒,恐怕都不曾感知過親生父母的呵護。此刻的阮主任多麼希望姐姐坐在圓桌邊,他也能給她剝上幾隻龍蝦。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這麼好,一定經常見面吧?」
阮淮冰又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酒,接著又是一口悶。
「我姐去世快20年了。白血病。」
木訥的靳鴻儐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拿起酒瓶給對面的杯子滿上,自己又從隔壁桌上找來一隻空杯子把酒斟滿。
「來,阮主任。干一個。」
不言而喻的感情在酒杯里激蕩起層層泡沫。有了這層寓意的附著,飲酒便成了一種文化。
「所以當年我才報考了醫校。本來想著主攻腫瘤學,後來才發現這是個無底洞,當初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是啊,癌症的亞型那麼多,好多連發病機制都沒弄清楚,就更別談攻克了。」
「現在血癌的治癒率還挺高。要是我姐晚生十年該多好,她要是我的妹妹該有多好。不說了,說多了都是傷心事。」
酒杯上的油漬似乎已經粘稠得流淌不動了,就像一塊風化了的琥珀,訴說著歷史過往。
「靳主任,警察後來有找過你嗎,我是說倪仙燕案件的進展。」借著此刻的酒勁,阮淮冰問了一句。
「沒有,破案怕是沒有想的那麼容易吧。」
「當年聽說你離婚,我們整個科室都很震驚。說實話,出席你婚禮的時候,我真是特羨慕你。嫂子那麼好看,結婚那天就和仙女下凡一樣。哎,天有不測風雲,朝前看吧。」
阮淮冰的話點到為止,雖然是嫂子,但他卻是倪仙燕的擁躉。不為別的,就圖她的姿色,美麗既可以譯成妖艷狐媚,也可以釋為沉魚落雁。
「呵呵,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現在你都還沒有重新考慮個人問題,真是個重情義的人。」
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靳鴻儐的問題也許就是過於念舊,老實過頭了。
「所以吧,老靳。我覺得科室這次派你來,也是命中注定。之前你心裡還有她,現在是時候放手了。遺憾丟給過往,結果交給警察。你呀,多想想自己吧。」這句話表面上是對靳鴻儐說的,其實也是對他自己說的。阮主任再次把自個兒酒杯給斟滿了,當他還想給靳主任滿上的時候,對方卻伸手攔住了。這次靳鴻儐搖了搖頭。
沒多一會兒,三盤小龍蝦一掃而空,桌上已然杯盤狼藉。兩位主任一同返回客房,互道晚安。關上房門的靳鴻儐還在玩味著阮主任先前的寬慰。世間萬物有始亦有終,那些煩心的事情要是能夠儘早結束該有多好。
6月18日
歷史總在不停地重演,無論是開心還是悲傷的事情。不過倘若演繹的頻率過於頻繁,便會給人帶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感。
柳川嶸再一次抵達紫淵山莊客房部的三樓,336的房門上還貼著封條,不過他此行的目的地卻是302客房。不同於其他房間里空調都是在製冷模式下運作,302房間的空調卻被設定在了除濕通風的模式。
一具屍體倒在床上,那便是宋科賢死後的樣子。非常詭異的是,屍體鼻下至上脖頸部分再次被人削了去。平日里機靈詭詐能說會道的宋科賢被人砍去了下顎后的模樣還真是滑稽。這具屍體的胸骨同樣出現了多處斷裂,心臟也不翼而飛。
人死了不過就是一攤肉。
大床倚靠的牆壁上方,有一個用血漬寫成的英文單詞「justice」,翻譯成中文就是正義的意思。諷刺。
單就犯罪現場而言,不禁讓人懷疑倪仙燕和宋科賢是被同一兇手所害。不過有別於倪仙燕的屍體,宋科賢屍體的其他部分並沒有遭到分解,因此302房間里的血泊並沒有上一樁命案那麼誇張。此外,另一個顯著的不同點在於,宋科賢缺少的是右手,而倪仙燕則是左手。
現場的單反相機「啪嗒啪嗒」不停作響,帶著手套的刑警們在屋子裡穿梭忙碌,這一幕倒是和一周前一模一樣。同樣,302房間里只發現了被害人所穿皮鞋以及酒店拖鞋的鞋印。刑警們在這裡也只提取到了被害人、服務生以及上一位房客的指紋。陽台的窗戶依然是上鎖的狀態。浴室里依然檢測出大量的血漬殘留。直至收隊,消失的屍塊和犯案的工具依然不知所蹤。不過柳川嶸卻在屋子裡意外地發現了3張房卡。
「繆隊,查清楚了。多餘的那一張房卡是336房間的,也就是倪仙燕生前使用的房卡。」柳川嶸向繆義欣彙報著案情的調查結果。
「奇怪……為什麼倪仙燕的房卡會出現在宋科賢的房間里?」
「難道說宋科賢是殺害倪仙燕的真兇?畢竟這卡是在他帶鎖的公文包里發現的。皮包本身並沒有撬開的痕迹。」
「是那種密碼鎖?」
「對。」
「房卡上的指紋提取出來了嗎?」
「嗯,只檢測出了倪仙燕和宋科賢兩人的指紋。」
這句似乎能證實宋科賢犯人身份的證詞卻被繆義欣聽出貓膩,他神色陡然一驚,補充問道,「酒店工作人員的指紋沒找到?」
「並沒有。」
「那麼恐怕這張卡的實際持有人,就是犯人。」
「咦?」
「我猜測一周前犯人拿著336的房卡進入倪仙燕的房間,做案后他便清除了卡片上面所有的指紋,然後再讓倪仙燕的屍體碰觸房卡。這次他如法炮製又把宋科賢的指紋附著在了房卡上。只不過如此一來,那位親手把房卡交給倪仙燕的服務員的指紋就不會出現在房卡上。這樣的事情,恐怕只有兇手本人才能做到。」
「原來如此。」
「倪仙燕遇害后,我們謝絕了一切媒體採訪,也特地關照過酒店工作人員,他們應該不會對外透露和案件相關的細節。」
「照這麼看來,殺死了倪仙燕的人才有可能模仿出上次的犯案現場。他是故意留下336房間的房卡,把第一樁兇案嫁禍給宋科賢,對吧,繆隊?」
「大概如此。」
「那兇手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柳川嶸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句,似乎兩起案件的真相近在咫尺。
「不過還不能掉以輕心。犯人在牆上用英文留言,或許是為了增加字跡鑒定的難度,這說明他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
「是不是也可以證明犯人受過很好的教育?」
「那可不一定。現如今網路這麼發達,只要會上網,就能獲取翻譯。說不定這還是犯人第一次書寫英文。」繆義欣的推理嚴絲合縫。他摸了摸下巴,接著說道,「相較於上次案件,本案也有一些不同之處,一是屍體並沒有被大塊分解,二是死者的右手而非左手被人切割后帶走。或許這些差別正是犯人在特定條件下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法醫那邊怎麼說?」
「法醫推斷,死亡時間大約是在昨天,也就是17號晚上10點40分,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被人勒死的?」
「嗯,被害人的腳趾有一處淤青,可能是他被害掙扎時踢到了牆壁所致。」
「宋科賢的社會背景比較複雜,得多派些人去走訪調查。」
「繆隊,我們已經鎖定一個嫌疑人。」
「誰?」
「吳春秀。」
在倪仙燕的案件中,吳春秀是宋科賢不在場證明的證人。不過短短几天時間,她便成了疑犯,原因無外乎這女人有著明確的殺人動機。
「哦?她不是宋科賢的老相好嗎?」繆義欣暗自嘀咕了一句。
「16號下午,宋科賢曾去工作單位附近的派出所報案被人襲擊,而襲擊他的人正是吳春秀。被害人眉骨處的傷痕就是當時受傷留下的。」
「這還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說不定吳春秀為了提前上位和宋科賢一起謀害了倪仙燕。事後前者又發現宋科賢還有別的女人,於是便再度犯案。」
「的確有這個可能。對了,302周邊的房客調查過了嗎?有人聽到過搏鬥的動靜嗎?」
「302周邊沒有其他人入住。」
「什麼?確定嗎?」
「不會錯的,繆隊。」
繆義欣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原地佇立,頭腦里各類線索有序羅列,編織成一張縱橫交錯的邏輯網。電光火石之間,他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分屍會產生不小的動靜,特別是對於骨骼的切割。倪仙燕被害當天恰巧遇上雷暴雨,分屍的聲響可以被雷聲掩蓋。可是昨晚並沒有下雨,也沒有打雷。恐怕兇手是避免惹人注意,便減少了不必要的分屍。不過光這麼做還不夠,最為穩妥的方法便是讓死者住在一個遠離其他房客的地方。」
柳川嶸聽著繆義欣的分析,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這會不會只是一個巧合,被害人只是碰巧住在一個周圍沒有房客的屋子裡,可兇手本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這次在302房間對面的房門上發現了膠漬沒有?」
「我特意查看過了,對面的303房門貓眼附近都很乾凈,沒有膠漬。」
「這就對了。在倪仙燕的案件中,被害人對面的335房門的貓眼上方留有膠漬,我們當時推斷那恐怕是犯人為了避免在進入336行兇時被335的客人看到,所以故意在335房門貓眼處用膠布貼上紙巾遮蓋。而這次302對面的房門卻沒有膠漬。如果兇手是同一人,你想想,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
「難道說兇手知道這次302對面的房間沒有住人?」
「對,這是第一層解釋。」
「第一層?」
「還有另一層解釋,那便是在第一起案件中,335房間的客人和兇手非常熟悉,一眼便能確認兇手的身份。」
「335住的是阮淮冰,你是指兇手可能是和他同在一個科室的靳鴻儐?」
「在這種解釋下,靳鴻儐的確具有犯案的可能。現在說回第一層解釋,兇手如何能確認302對面房間沒人呢?他或許可以直接敲擊房門確認,但如此一來勢必會引起對門房客的注意。更為關鍵的是酒店客房的入住狀態是動態變化的。也就是說,現在303房空著,不代表兩小時以後那間房依然空著。而殺人分屍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難道說?」繆義欣的一番話打開了柳川嶸的腦洞,後者正以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隊長。
「沒錯,在第一種解釋下,準確地說,兇手不是確認了被害人周圍的客房沒人,而是他有能力把被害人安排在一間周邊沒人的房間。這樣的事情通常只有酒店前台人員才能做到。17號當晚,在前台輪班的人員查出來了嗎?」
「嗯。」
「是誰?」
「周卿還有……」柳川嶸停頓了一下,然後低聲說出了另一個名字——「楊悅晴」。
繆義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安的神情,像是被過了電一般。柳川嶸察覺出了老大哥的異樣,他忙不迭地找補了一句:
「繆隊,靳鴻儐和吳春秀也都有嫌疑。如果犯人真是酒店員工,那她為什麼在實施第一起兇案的時候,不也給倪仙燕安排一個遠離人群的房間呢?」
「嗯,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關於這點,我想至少有三個備選原因可以解釋。一是倪仙燕那起案件里,殺人是一個突發的行為,並未在兇手的計劃之中;二是當時客房比較緊張,兇手沒有辦法將被害人安排在一個遠離人群的房間;三是犯人沒有預料到被害人會在10號當天入住,所以也沒能在自己當班期間實施暗箱操作。」
「再或者……會不會是因為兇手提前看到了天氣預報,知道當晚會有雷陣雨,所以不需要把她單獨安排起來。」
「理論上說得通,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不太可行。現在已是夏季,天氣預報並不靠譜。而且下雨時究竟打不打雷,雷聲夠不夠響,能不能遮蓋分屍的聲音?這些都是臨時性因素,很難在作案前就確定下來。」
「嗯……對了,繆隊。我們在302外側的門把手上發現了些紅色的物質,就一點點。」
「是什麼東西?」
「油漆和動物血液的混合物。」
「確定不是人血?」
「確定。應該是家禽一類的血液,最有可能是雞血。」
「真是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當務之急,是重點調查吳春秀、靳鴻儐、楊悅晴以及周卿。還有就是宋科賢,他這些年賺了不少鈔票,也用了很多下三濫的手段。多走訪一下他身邊的人,看看他有沒有什麼仇家,特別是能和倪仙燕沾上關係的人。畢竟這兩起案子為同一人所犯的可能性極高。」
「放心吧,繆隊。」
「再把和宋科賢關係較為親密的人也排查一下,尤其是吳春秀。兇犯把倪仙燕的房卡放進了宋科賢帶鎖的公文包,這說明兇手可能知曉公文包的密碼。你通知下小李他們,那些11號辦理了離店的,並且17號當晚還在外地的房客,基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外地旅客要是沒有疑點,就讓他們儘快收隊。」
柳川嶸一邊記錄著繆隊的指示,一邊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第二起案件把時間繞成了一個輪迴,把氣氛壓榨得異常詭異。籠罩在紫淵山莊上空的疑雲,有如西西弗斯推石一般周而復始,只增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