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捉迷藏
6月24日
是日天剛蒙蒙亮,紫淵山莊的那片湖水便被人拉起了警戒線。三名訓練有素的「蛙人」已經潛入湖中摸索了將近一個鐘頭。而岸邊的繆義欣眉頭緊鎖,神色堪憂。搜湖這一舉動雖說興師動眾,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通過乘坐遊船把屍塊和小斧頭丟入湖中的做法雖然過於惹眼,可一旦成功,最危險的方法也可能搖身一變成為最安全的手段。事實證明,這次搜湖行動並非一無所獲,儘管屍塊的下落還是不知所蹤,不過蛙人卻在湖底部中心區域找到了那把作案用的小斧頭。剛被打撈起來的斧子,外表似乎裹了一層漿液,黏黏的,滑滑的。后經化驗分析,那是糯米的成分。不過法醫們並未從斧頭上發現血漬和指紋。
遊船從早上9點營業至第二天0點結束,並且只對入住的客人開放。為此繆義欣向楊悅晴要來了倪仙燕案發後所有乘船房客的名單,結果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著不在場證明。而那兩名負責開船的員工也都未曾踏入客房部。蹊蹺!更為蹊蹺的是,登記名冊上記錄著17日晚23點半,宋科賢居然來此乘船。可按照法醫的結論,那時被害人應當命歸西天了。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呢?
繆義欣:「17日晚23點半,有個名叫宋科賢的客人來這裡遊船,你還有印象嗎?
趙師傅:「名字我不記得,但是我對這個時間有印象。因為通常臨近歇業的時候很少會有客人,而那天客人是個女的,又是獨自一人。」
繆義欣:「女的?」
趙師傅:「是一個女的。一頭的金色長發?戴個蛤蟆鏡,整的和個外國人似的。」
宋科賢明明是一個男人,怎麼會是女的?是他喬裝打扮成了一個女人,還是其他女人冒充了他的名號。
繆義欣:「師傅,你有聽清她的聲音么,聲音粗么?」
趙師傅:「不粗,不粗。還挺細的。年紀應該不到30歲吧。」
繆義欣:「可302的客人應該是個男的。」
此話一出,趙師傅有些驚訝也有些扭捏。當晚,來此遊船的女子只是報了房間號碼,並沒有出示房卡。是他工作上的「疏忽」才讓該女子的冒名頂替有了可乘之機。而這樣的疏忽已經延續了兩年有餘。
「嗨,我們酒店守著這麼荒山野嶺的地方,不至於有人大老遠跑來蹭船划吧。再說了,這一年生意都這樣了,有客人送上門那還不得哄著?所以我也沒仔細核實那人的房卡。」趙師傅一味給自己做著辯解。
「那名女子的模樣你瞧清了嗎?」
「沒。大晚上黑燈瞎火的。我只記得,她是一頭金髮,長得也不賴。不過她還帶著一副墨鏡。」
「是她嗎?」繆義欣說著掏出一張相片。趙師傅對著相片端詳了許久,可他給出的結論卻是模稜兩可。
「有點像,不好說。不好說。」
繆義欣掏出的那張照片是吳春秀的。或許是因為出於多年刑偵經驗的第六感,在聽到冒充宋科賢遊船的人是位女性后,刑警便瞬間聯想到了她——那個對宋科賢又愛又恨的女人。不同於先前的走訪調查,這次吳春秀是被請進了市分局。
「17號當晚你在哪裡?」所有的問題都要重新來過,因為女人先前撒了謊。
「我一個人在家啊。」
「那麼17號23點多鐘,又是誰冒名頂替了宋科賢,去紫淵山莊遊船的?」
「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那我再說個你能聽懂的,139349***09這個號碼熟悉吧?」
「我……」
139349***09是近期吳春秀用其身份證登記的號碼。這個號碼與吳春秀另一個手機號不僅產生過通話記錄,還有大量簡訊記錄。這些記錄都被警方掌握在了手裡。
「這個號碼在17號當晚向你的另一個手機號發出了邀約,邀請你速去紫淵山莊302房間議事。嗯?聽上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這……」
「302號房正是宋科賢遇害的房間,吳小姐還真是未卜先知啊。」
「我…..」
「真沒看出來啊,你還是一位時尚人士,喜歡喬裝打扮,比如誇張的墨鏡還有金色的假髮。可你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偽裝自己呢?是要做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比如報復殺人。」
「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是!」吳春秀根本沒想到警方把自己名下的所有手機號碼都摸了個門兒清,她更沒想到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喬裝打扮也被人拍回了原形。在來市局的路上,她的心裡就一直打著鼓。現在繆義欣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鎚,把那鼓面都給敲破了。
「除此以外,我們想不到第二種解釋。你還是打算三緘其口嗎?」
「我說,我什麼都說。139349***09這張手機卡的確是我的,不過我是買來給宋科賢用的。」
「他自己沒有手機號么?」
「如果用我的手機號直接和他聯繫,我們怕被人懷疑。」
「懷疑什麼?要是心裡沒鬼,你們擔心什麼?」柳川嶸壓根就不信嫌疑人的供述。
「其實這也是宋科賢的點子,我只是按他說的去做罷了。」都說人嘴兩張皮,把責任推到死人身上自然是最為穩妥的做法。不過繆義欣並沒有著急否定吳春秀的敘述,而是順著她的思路問了下去。
「照你這麼說,是宋科賢把你約去紫淵山莊的?」
「嗯……」
「你們不是之前剛剛翻臉了么?」
「我不知道,你們既然能調到聊天記錄,應該知道我在簡訊里問了他具體原因,可他只是說面談。」
「他都沒有說明原因,你就應約去了?你們這麼快就和好了?」
「因為我也想要找他。我當時想是不是房子的事情有了轉機,至少見了面我可以問他再要個說法。」
「那見面后呢,他總告訴你原因了吧?」
「我根本就沒見到他呀。你們也看到那兩個號碼的對話記錄了。我到了酒店就發消息給他。可他先是讓我稍等一會兒,又讓我去大堂等他,之後又說他被警方盯上了,要我先行離開,改日再談。」
「可監控顯示,你從電梯下來后,並沒有在大堂駐足而是徑自離開了酒店。」
「是的。因為我不想被監控拍到,被拍到的時間越長,我就越有可能暴露身份。而且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賓館外反倒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我就大大方方地去坐了遊船。」
「不想被拍到……這就是你戴了假髮帽子還有蛤蟆鏡的原因?」
「嗯。」
「你為什麼要喬裝,為什麼怕人認出你?難道不是因為你打算去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么?」這個問題似乎又把雙方帶回到了原點。
「我只是不想讓人知道,我和宋科賢一直都保持聯繫。我知道因為倪仙燕的死,你們已經懷疑上我們了。」
「你們要是正常聯繫,有什麼好擔心的。除非你們談及的都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情不是你們想得這樣的。」
對面這個女人突然就梨花帶雨地哭了出來,對面的刑警一時間也分不清她的那些眼淚究竟是真是假。
一名鑒定科的同事走了進來,他在繆義欣耳邊嘀咕了幾句。儘管繆隊只是不動聲色地望了望吳春秀,可這女人卻清楚地知道,接下來又會上演對自己不利的劇情。
「我們在你的挎包里,發現了血漬,經過對比,確認是宋科賢的。」繆義欣擲出了手中的「長矛」,鋒利無比。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慌亂間,吳春秀似乎還在尋找用以庇護的盾牌。
「要不你再仔細想想。」
「我前一天去他公司,是用皮包把他的頭砸破了,可那也是皮包外側沾了血跡。怎麼包里也有血跡呢?一定是我後來從包里取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血漬帶了進去。這就是一個巧合,是巧合。」
吳春秀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就目前掌握的證據也不能排除上述可能。其實那殘留在皮包內測的血跡上的確檢測出了吳春秀的指紋。
「發生在你身上的巧合可真不少啊。在倪仙燕遇害當晚你與被害人發生了口角,在宋科賢遇害前一天,你也與其有過肢體衝突。次日你又現身在被害人所住的紫淵山莊,而且你還做了喬裝打扮。現在又從你的包里發現了宋科賢的血跡。我們不得不對你保持高度懷疑。」
「你們可以懷疑我,但是我對於上述疑點也給出了合理的解釋。想起訴我還請拿出證據。即便我有殺人的心也不會在眾多線索指向我的情況下去動手。你們不要為了破案邀功就欺負一個女子。我微博號也是有五六萬粉絲的,你們可得考慮社會影響啊!」
毫不示弱的吳春秀被帶了出去,不過接下來的20多個小時,她暫時還不能離開警所。在這輪激烈的交鋒中,警方並未佔到上風。柳川嶸雙手抱頭,一臉的不甘心。
「這案子真是邪了門了,繆隊你怎麼看?」
「儘管間接證據都對吳春秀不利,可圍繞著她和宋科賢,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比如,宋科賢是22點40遇害的。而據大堂監控顯示,吳春秀是在11點13分才到酒店,隨後在11點21分她又走出大堂了。按理她來到酒店的時候宋科賢就已經死了。那他怎麼可能會通過手機給吳春秀髮出指示呢?
再者,雖然吳春秀背的那個挎包看似很大,或許能夠放下作案工具和屍塊,可僅用8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殺人分屍,似乎又不太可能。她離開酒店后便去遊船了,這一舉動固然可以被解讀為丟棄作案工具的需要。可如果我是犯人,相比較於驚動船工,我會把斧頭丟在其他地方,不是嗎?」
「嗯,聽你這麼一說,的確……」
「再說到139349***09這個號碼,儘管是登記在她的名下,卻也無法證實這張卡之前就真的一直被宋科賢在使用。」
「有道理。不排除兩個號碼間的對話是吳春秀自導自演的把戲,以此製造出是宋科賢把她約來酒店的假象。」
「如果吳春秀不是犯人呢?那麼當晚給吳春秀髮出簡訊指示的人恐怕就是兇手。在這種假設下,兇手指示吳春秀去大堂等待恐怕是為了讓其暴露在監控下,順便把殺人的罪名栽贓給她。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間接說明了兇手其實也是認識吳春秀的?」
「沒錯,只有知道吳春秀和宋科賢兩人間的親密關係,才有可能對女方加以陷害。」
「可如果真的是宋科賢向吳春秀髮送了邀約,目的又是什麼呢?其實宋科賢自己為什麼會現身酒店,我們至今也沒查清楚。對了,宋科賢名下的簡訊、通話記錄、郵箱這些還有新的發現嗎?」
「還是我們前幾天看到的那些。」
「順著剛剛的思路想下去,如果宋科賢是被兇手叫去的酒店,並且這個兇手不是吳春秀,那麼宋科賢又把吳春秀喊去做什麼呢?難道吳春秀、犯人和宋科賢三個人都認識,或者宋科賢並不知道是誰約他見面,而他自己又把吳春秀喊來是為了留有後手,暗中對付兇犯?」
「繆隊,我都快繞暈了。我覺得既然圍繞著吳春秀有那麼多的謎團,那她身上就一定還有突破口。只要找到讓其無法抵賴的證據,剩下的謎團就可以讓她自己給我們交代清楚。」
「嗯……不過我們並沒有這樣的證據。」
「繆隊,我和小李再仔細看看吳春秀上班沿線的監控,我就不信找不出當中的蛛絲馬跡。」
「行,辛苦你們了。」
似乎又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在這狹窄的博弈空間里,警方和嫌疑人已經打起了明牌。倘若前者想要獲得先發制人的優勢就得搶先一步找到一擊制勝的鐵證。或許這證據就隱藏在那些消失的屍塊里,否則罪犯也不會絞盡腦汁令其「人間蒸發」。而這些屍塊究竟是藏哪兒了呢?
刑警步入一條南北走向的商業街,街兩旁是各類中式小吃,街中央則是五花八門的店鋪。這街巷是當地為數不多允許擺攤設點的地方,地攤經濟在這裡蒸騰起濃濃的煙火氣。這裡也是市局周邊唯一一處即便到了深更半夜依然可供覓食的場所。不僅美食種類五花八門,性價比也甚是合理。
繆義欣走進一家賣牛雜的鋪子。老闆是熟人,見著警官自然不生分:
「老繆,還是一大碗牛雜加兩張大餅?」
「照舊,老闆。」警官說著便在門口找了個露天位置坐下。
「最近又碰上棘手的案子了吧?」
多數時候,繆義欣都扮演著那個察言觀色、見微知著的角色。只不過日常生活里,其貌不揚的街坊也在悄悄留意著他。
「哦,你是怎麼知道的,老方?」
「你呀,一遇到難題,就會扎進去,想起吃飯的時候都快凌晨了。」
老闆此言不虛。繆義欣當年填報警校,就是因為那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這份好奇心在他小時候閱讀《十萬個為什麼》時便被偷偷地埋下了種子。想當年,他和小夥伴們一起玩捉迷藏,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現如今,辦案於他而言,既是一份責任,也是一種探索。尋覓真相的過程是艱苦的,可是解開謎題后的暢快淋漓有如沖涼一般舒坦。
繆義欣咀嚼著牛雜,神情飄忽不定。專家告誡人們,吃飯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想些複雜的事情,那樣大腦會和消化系統爭搶血供,不利於消化食物。可是此刻繆義欣吃著動物的內臟,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各種人體器官。難不成犯人是一個極致的變態狂,把這些屍塊都烹食了不成?想到這裡,口中的牛雜似乎不比原先那般緊實彈牙了。
「咱們一起來躲貓貓吧。」距離繆義欣5米開外,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招呼起他的夥伴。像他這個年紀的小孩,要是沒有家長的約束,那一嗓門真敢把喉嚨給喊破。更何況,他還是這群小鬼里的孩子王。
「咱們以這裡為中心,以南邊那塊燈牌、北邊那個垃圾桶為界,可以藏在這二十米的範圍內。不過不能去街兩旁的店鋪,只能藏在街中央的鋪子里。你們看怎麼樣?」
周圍的孩子紛紛拍手叫好。
「那給你們半分鐘的時間藏好,這次我負責逮人。」
繆義欣看著眼前這些小鬼,不禁回憶起了自己的童年。現在的孩子不是困頓於課業,就是沉迷於網路;像是捉迷藏、抽陀螺、打玻璃球一類的遊戲幾乎都成了博物館中的奢侈品。刑警低頭喝湯的工夫,孩子們便四散開去,等他再次抬頭的時候,眼前只剩下孩子王一人,他正用雙手蒙住眼,煞有介事地數著數:
「15,14,13,12……」
孩子王重新睜開雙眼,把自己想象成了追捕「犯人」的「警察」,如同正在和他對視的繆義欣一樣。孩子王抽走目光,撒腿便跑。大約過了五六分鐘,多數孩子便被悉數找到。他們要麼躲在燈光晦暗的角落,要麼藏在大型「掩體」的後面,要麼來回亂竄,運用游擊戰術試圖周旋。
「怎麼樣,都找著了吧?」孩子王邊說邊清點著人數。
「不對,『小布點』還沒找到!」
合計出來的人頭數果然少了一個,孩子王因此有些沮喪。不過轉念之間,他又重新發號施令:
「大家一起找吧!快!」
不知為什麼,一旁的繆義欣居然也聚精會神地打量起了四周。當其他孩子再次散開的時候,眼前的一個童裝「模特」似乎微微動了一下。起初警官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看才明白原來這個混在其他模特中的「真人」就是孩子王要找的目標。小布點很是聰明,遊戲伊始便把模特的連衣帽穿在自己身上,他戴上帽子的同時又故意拉低了帽檐。也許是因為上裝改變的緣故,同伴們竟然沒有一人察覺。
「小布點,小布點。你出來吧。我們不找了,你出來吧。」直到聽見繳械投降,男孩才脫去衣服,朝同伴們招手示意。在得知小布點的偽裝方法后,孩子王很不服氣地說了一句:
「平日里就屬你最雞賊,果然躲個貓貓都能玩出這麼個花樣。」
「與其想著怎麼把自己藏起來,還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現出來,只要讓你們認不出來就行。」
「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現出來,只要讓你們認不出來就行。」這句簡單的童言卻在繆義欣的耳邊炸出一聲驚雷。如果屍塊可以被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那麼兇手就只能是那個人了。所有關於案件的信息在大腦里重新排列組合,直到最後一塊拼圖也都嚴絲合縫地拼裝歸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刑警把手裡剩餘的一小塊餅饢塞進了嘴裡,麵食的回甜慢慢發酵,孕育出了勝利的味道。結賬的時候,繆義欣故意多給了老闆5塊錢,對方收了錢也沒有多問,因為老闆知道老繆在他這裡又解決了一道難題。
6月25日
之後的幾個小時,繆義欣把自己關在了辦公室里。他的桌案前放著厚厚的案卷。這會兒電腦上正播放著11日酒店的監控,警官一幀一幀地看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漸漸地一絲笑意浮上嘴角。他又把日期調到了12日,之後是13日,14日,15日,16日,17日。畫面上景象不斷地在佐證著他的推理。警官拿起嫌疑人的檔案,來回翻閱了幾遍,可這裡面並沒有記錄當年的真相。
事不宜遲,當前最為緊迫的是搶在兇手前面拿下證物,想到這裡,繆義欣毫不猶豫地撥通了柳川嶸的電話。伴隨著電話的忙音,東方泛起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