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嬌霸道王爺28
九月二七日,秋分之際,長安城的百姓都喜歡去城外嘉陵河邊遊玩,成片的寬闊草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峰,昨日被雨水洗禮過的天空透明湛藍。放眼望去,一片片麥田隨風翻滾起一陣陣金黃色波浪。
河岸邊柳條茂密垂下,行人成群結隊,悠閑自在。有的在涼亭對弈,有的坐在筵席上品茶,有的在高處簫鼓弄樂,也有嬉笑打鬧的孩童跑來跑去。
自從忙完鬥茶大賽,柳清遲徹底清閑了下來。宅在家裡不是被宋氏嘮叨親事,就是被逼著做女紅,幸好昨日接到沈晴晴的邀請,柳清遲猶如得到解救一般。
今日,正好柳清文不用去太學館,被柳清遲抓來做護衛,一起出門了。
三人帶著小廝婢女浩浩蕩蕩來到了嘉陵河邊,婢女們鋪好筵席,擺好茶桌,桌面上放著精緻的水果點心,搭好小爐生火煮水泡茶。
柳清遲很少出門遊玩,今日風和日麗,涼風習習,她一身白衣羅裙站在樹下,甚是心情輕快。
沈晴晴是個閑不住的,像只快活的小鳥到處飛,一會兒去折了把桂花,一會兒去岸邊折柳條,還拉著柳清文要他去樹上摘野果子。
柳清文哪裡幹得了這事?他自予斯文人,儘管小時候爬過樹,但那也是小時候了。所以站在樹下無論如何都不肯,沈晴晴哈哈大笑,把裙子往腰上一掖,撲哧撲哧兩下就爬了上去,還不忘摘顆果子扔在柳清文身上取笑他。
面對這畫面,柳清遲捂臉不敢看。才聽沈晴晴說前段時日她母親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多學習中饋事宜,並且努力擠出兩把眼淚逼她發誓做個端莊女子。沈晴晴在家跟沈夫人鬥智斗勇幾百回合,最後被沈父押著,綉了三朵狗尾巴花交差了事。
好不容易得沈夫人滿意,可以出門遊玩了,得,今日一放出來就原形畢露。
若是沈夫人看到她精心打扮的這粉裙素衣人兒在爬樹,估計活活氣死。
沈晴晴摘了一兜野果來,用袖子擦一顆扔給柳清遲,「來,嘗嘗,皮薄肉厚,看起來很好吃。」
柳清遲推卻,「算了,我這兩天腸胃不好,可不敢亂吃,一會兒發作了都沒處方便。」
沈晴晴不以為意,兀自拿著果子坐在地上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嘖嘖讚歎有聲,「真甜吶,有些人沒口福,哎,念秋給我倒杯茶來啊。」
柳清遲今日出門是帶了話本子的,這幾天閑來無事,便尋了幾本話本子看。還別說,這些才子佳人故事寫得還挺感人的,個別地方描寫也甚是讓人臉紅心跳。
以前沒留意,自從宋氏三番兩次提起親事,又在她耳邊八卦別家內院的那些是是非非,私奔啦,妻妾之爭啦,夫君高升后翻臉不認要休妻再娶啊什麼的。她現在看這些話本子裡面的情情愛愛,也覺得活靈活現,有趣得很。
沈晴晴冷不防的一把奪去她手中的話本,剛翻到描寫得露骨的一頁,沈晴晴一看,啊呀一聲,「柳清遲,你完了,被我抓到啦,你竟然看……」
柳清遲一把勒住她脖頸,去捂她嘴,要把書搶過來。可她不是沈晴晴的對手,沈晴晴拿著書往遠處跑,她在後面追。
她得把沈晴晴逮住咯,這個大喇叭,說不定要去跟柳清文宣揚,太丟人了。
經過一條小道時,地面上鵝卵石大小不一,高低不平,她踉踉蹌蹌,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副硬邦邦的胸膛,鼻尖一酸,眼淚汪汪的抬起頭看向眼前的人。
魏紹也不知道,他好端端的走著走著,就突然有人撞進了懷裡。
低頭一看,懷裡的人兒鼻尖通紅,眼含水波,兩腮紅霞勝火。因跑得急,白嫩的額頭微微汗濕,有一根髮絲纏繞在那嬌艷欲滴的紅唇上。
劇烈起伏的飽滿貼在他胸前,柔軟且有力。
魏紹楞住了,柳清遲也驚呆了,兩人就這麼傻傻貼身站著,誰也沒回過神來。
直到旁邊的沈晴晴大呼一聲:「清遲你沒事吧?」
柳清遲才如夢初醒般,趕緊退開,卻不料一腳踩空要向後倒去,一個強勁有力的手臂緊緊撈住她的腰身,扶她站穩。
瞬間,柳清遲臉上紅霞翻飛,耳朵也紅得要滴血。
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捂著鼻子,又羞恥又疼痛,憤憤的剜了一眼沈晴晴。腦子裡一片混亂,顧不得禮數,拉了沈晴晴就匆匆跑了。
魏紹看著她跑遠的背影,也有些無措。想起剛才的情形,那柔軟有力的撞擊,還有那盈盈一握的柳腰,在他懷裡那雙含淚的眼睛,紅唇濕熱的模樣。
一時間臉也有些熱了起來。
他迅速的深呼吸幾下,將手握拳背在身後輕輕摩挲。
「魏表哥等等我。」
身後程音音快步跟上來。
她沒瞧見剛才的情形,只以為魏紹站在這裡等她,心裡甜蜜。
魏紹今日休沐,是被母親逼著陪府上幾位堂妹出來遊玩的,實際上大長公主要他陪的是程音音,幾位堂妹只是順帶。
不過魏紹見不得這些嬌滴滴的女子走路扶風弱柳蓮步慢悠悠的樣子,也不想與她們在一處聽她們談論些胭脂水粉話題,便自己獨自往前欣賞風景。
程音音走近他笑語嫣然,「表哥陪我去摘些桂花可好?近日祖母身體不適,我摘些桂花回去泡水,給她老人家止咳用。」
魏紹心不在焉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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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剛才的意外,沈晴晴也不敢胡鬧了,乖乖的和柳清遲坐在筵席上喝茶聊天。
一邊聊著一邊拿柳條編織花冠,「清遲,剛才那位是誰啊?」
柳清遲不瞞她,「他就是魏國公府的世子魏紹。」
「啊,原來是他,怪不得如此丰神俊朗。誒,那這麼說,他就是上次程音音說的那個魏表哥了?唉,可惜了。」沈晴晴嘆氣道。
柳清遲現在鼻子沒那麼紅了,聽沈晴晴這麼說,只覺得好笑,「有什麼可惜的,我倒覺得他們倆相配極了,郎(狗)才(男)女(惡)貌(女)!」
「世間絕配!」柳清遲補充道。
「也是,長安城第一美人,配長安城第一才子。」
「來,不說她們,看我給你編的花環,怎麼樣?」沈晴晴把手裡的花環一揚,要給柳清遲戴上。
花環上插滿了桂花、芙蓉,戴在柳清遲頭上,再配著她今日的白袍羅裙,還真美得像個花仙子。
沈晴晴欣賞片刻,「依我看吶,你才應該是長安城第一美人兒」說著輕佻的用食指勾了勾柳清遲下巴,笑著跑開了,並朝著柳清文喊到「文哥哥,我們再去摘些野果吧。」
柳清文無奈,「說好了,我不爬樹。」
「好好好,你是斯文人,我爬樹,你接果子行了吧。」
兩人笑鬧著摘果子去了。
......
柳清遲坐在樹下,一邊品茶一邊看書,正看到入迷處,聽得有聲音在旁邊響起:
「唉喲,這是誰家的美貌小娘子,一個人坐這看書,要不要哥哥陪陪你啊。」
來人正是長安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安伯侯府的世子馮昌旭。此人不學無術,經常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私底下放浪形骸,甚至與他那風流成性的父親共享美妾。
柳清遲不想惹上此人,站起來要走。
馮昌旭一把拉著她的手腕往懷裡帶,「小美人兒別走呀,哥哥也是一個人,咱倆湊個對怎樣?」
念秋上前要去推開他,被他帶來的僕從攔住,於是破口大罵:「哪裡來的不要臉浪蕩子,快放開我家小姐。」
馮昌旭看了她一眼,「小娘子的丫鬟還挺烈,小爺也喜歡。」
柳清遲掙脫不開,冷冷看著他道:「光天化日之下,世子如此行事,就不怕我去報官么?」
馮昌旭哈哈大笑,「果然夠味兒,報官不急,先給爺親一下。」
說著就要去親柳清遲,她拚命掙扎。
這時,馮昌旭被人從身後拉甩在地,還沒看清楚是誰,又被拳打腳踢起來,他抱頭大喊:「誰人敢打小爺?!」
柳清文氣急了,他剛回來就看到妹妹被這人輕薄,把衣兜里的果子一扔,就撲過來踢打馮昌旭。
這馮昌旭平日里身子都被掏空了,哪是柳清文的對手,躺在地上被打得哭爹喊娘。
僕從想要去阻止,哪知又衝出來個小娘子,將他們也揍了一頓。沈晴晴攔住這些惡仆,上前一個打一個,放任柳清文在一旁將馮昌旭揍得鼻青臉腫。
魏紹遠遠看到了這邊的事,過來詢問。
馮昌旭是知道魏紹的,這事他理虧,也不敢在魏紹面前放肆,只抬手擦了把嘴邊的血跡,然後裝作苦主道:「魏大人來得正好,我本來與這位小娘子在此閑聚,竟無緣無故被他打了一頓。」他指了指柳清文。
「哦?」魏紹看看柳清文,再看向柳清遲,發現她髮髻微亂,頭上戴的花環也歪斜在一邊。
再往下瞟了一眼,柳清遲手腕處通紅一片。
突然一股莫名的火氣串上心頭。
他眼神驟然冷得結冰,看向馮昌旭,「果真如此嗎?」
馮昌旭結結巴巴,不敢回話。
一旁的柳清文向魏紹行了一禮,正欲開口,卻被柳清遲攔住。
她緩緩開口道:「魏大人,此事,確實是誤會一場。」
今日兄長已經把馮昌旭打了一頓,氣也出了,沒必要再鬧大,否則以馮昌旭的脾氣,日後找哥哥的麻煩就不好了,不如給個台階,將此事化小。
魏紹當然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眼前的女子甚是不知好歹,自己要給她出面做主,她卻不領情。
眼神冰冷的看著她,「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
翌日,魏紹早起去京兆府,路上吩咐忠全,「去把馮昌旭調查一遍,凡是欺壓良民、雞鳴狗盜的證據統統呈上來給我。」
忠全領命,心想,馮世子惹著這位爺要倒大霉了。
魏紹坐在案桌前看宗卷,曹宣正進來稟報,「大人,昨日咸陽府截獲一批米糧,與之前查到送往西北的軍糧數目一樣,這是賬目明細,請大人過目。」
魏紹接過來細細查看,確定這就是被盜走的軍糧其中一部分,問道:「可抓到了藏運這批米糧的人了?」
「抓是抓到了,但都是些糧商小販,說是搭夥運往衢州買賣的,幕後之人過於狡猾,我們還在追查。」
「那就查,一絲痕迹也不要放過,聖上對這劫獲軍糧之事十分震怒,我們得辦明白了。」
忽然,看見曹宣正左手上有兩塊紅印,問道:「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曹宣正有點不好意思,「唉,家門不幸,我昨日與友人喝了點酒,不小心沾了些酒娘子們的水粉味兒,被我家那河東獅聞到了,不問青紅皂白,一杯滾燙的茶水就往我身上砸來,要不是我擋的快,恐怕臉上也要破相。」
說著竟還覺得有些委屈,「我是真沒對那些酒娘子如何,這手燙得真冤枉。」
魏紹笑了笑,往官帽椅上一靠,「曹大人辛苦了,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多擔待些」。
說完,竟也想起昨日那隻手,也是紅紅的,看起來很嚴重,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接下來再看宗卷,竟然有些心不在焉了。索性叫忠全進來,吩咐道:「你去定遠候府看看陸晉在不在,就說我約他在歸來客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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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遲今日來茶社查賬,剛進門沒多久,便看見六皇子也進了大堂,他看到她似乎很高興,徑直向她走來。
柳清遲行禮,「見過六殿下。」
李弘毅今日來,就是想見她的,上次在茶賽上見過之後,總是想起她,一直想著找機會再見一面。今日出門本是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在這裡見到了。
「我聽聞貴茶社有一批精品大紅袍,特地來嘗嘗。」
柳清遲連忙邀請他上二樓雅間入座,叫茶娘子去取茶來,親自為他沖第一道茶。
「想必六殿下也是愛茶之人,民女今日獻醜了。」
她將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姑娘上次沖泡的知音茶,令我記憶深刻,一番知音言語也正說出了我心底之意。我想,我跟姑娘應該是一路人。」
說完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怕她誤會,忙又補充道:「品茶遇知音,不只姑娘羨慕此事,我也是。」
柳清遲覺得這位六皇子真是個妙人,說話直接卻又靦腆。
「多謝六殿下讚譽,民女甚覺與有榮焉。」
她也不扭捏,李弘毅誇,那她就收下了。很明顯,這位六皇子是不拘小節的人,你跟他過分客氣,反而辜負了他這份求知音的心。
「我今日是一人前來,姑娘如若有空,不妨坐下一起品這道茶吧。」
柳清遲沒有推卻,她也是愛茶之人,難得有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品茶,這是幸事,也是樂事。
茶至三道,已是半個時辰之後了,李弘毅不經意間往格窗外看去,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馬叫隨從下去請他進來。
魏紹是一個人先過來的,他進門看見柳清遲也在,不禁有些詫異。
李弘毅招呼他入座,「子言好久不見,今日一人來此?」
「並未,與友人約了,只是他還未到。」
「即是未到,那就先在此品一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這位姑娘便是這裡的東家,也是愛茶之人。」
說著看向柳清遲,說起來,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柳清遲會意,起身向魏紹行禮,「名女柳清遲,見過魏大人。」
魏紹也假裝不認識她,背著門口的位置坐下。
李弘毅從小跟魏紹認識,四五歲的時候就常常跟在魏紹和太子的屁股背後,追著他們玩。他很是欣賞魏紹的才華與能力,一直在心底將他默默當作學習的榜樣。
今日見到魏紹很是高興,熱情的為他介紹這茶的沖泡工藝及口感,又介紹柳清遲是如何懂茶,儼然把自己當成這裡的一半主人了。
至少在魏紹看來是這麼覺得的。
他覺得自己有些傻氣,丟下陳雜的公務,跑來這裡是想看什麼?她的手好沒好又怎樣?照樣不耽誤人家攀龍附鳳汲汲經營。
她昨日拒絕他的好意,原來是有更大的靠山。
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適才李弘毅介紹他們乃知音相遇,心心相惜,魏紹的心都快被酸水泡脹了。
什麼狗屁大紅袍,總之,他喝起來覺得滋味苦澀難以入口。
但這些心底的情緒他並未表露出來,坐在一旁含笑聽著,不動聲色,時不時也點頭附和。
柳清遲在一旁坐如針氈,這位六皇子好是好,就是太自來熟了一點。他並不清楚她與魏紹的過節,她沒法做到像魏紹那樣八方不動。
她只覺得尷尬。
於是,一直低頭泡茶,沒有說話。
李弘毅問魏紹,「兄長前些日子贈了我一把弓箭,張力甚是了得,子言何日得空,我們再去西山狩獵。」
魏紹拿起茶杯在手中輕晃,「近日恐怕都不得閑,聖上交予的盜竊案子還在緊張查辦。」
聽得此,李弘毅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道:「皇姑母生辰快到了吧?屆時,我去國公府見你,咱們好好喝一杯。」
魏紹的母親惠安大長公主是十月底的生辰,聖上珍惜這唯一的胞姐情誼,每年都會下旨為她大辦生辰禮,以示對魏國公府的皇恩隆寵。
魏紹看了一直低頭不語的柳清遲一眼,說道:「好,屆時恭候元逸。」
元逸是李弘毅的表字。
李弘毅看向柳清遲,問道:「說起來,我那裡還有今年春得的黑茶,是雲南王上貢的。父皇賞賜給我幾塊,然而我對黑茶沖泡不甚了解,下次帶過來與柳姑娘交流一二可好?」
不得不說李弘毅極會聊天,總是抓住別人感興趣的地方。品質好的黑茶本就難尋,御貢黑茶柳清遲是見都沒見過。曾經跟小舅舅去過南邊,偶然機遇也喝過上等的十年老黑茶,那口感醇厚飽滿,香氣馥郁,記憶猶新。
愛茶如痴的她對李弘毅的邀請,有極大興趣,不禁歡喜起來,「有朝一日也能得品御貢黑茶,民女倍感榮幸,在此先謝過殿下了。」
魏紹看著她與李弘毅說話顏色瀲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不就幾塊黑茶么?他也有,惠安大長公主也被賞賜了幾塊,一半都送到他那裡了。
魏紹覺得半刻鐘都呆不下去了,便起身告辭。
傍晚,魏紹回到國公府,在去書房的路上遇到程音音,她顯然在此等了一會兒。
看到他,程音音臉上笑意盈盈,「魏表哥,我近日新作了幾首詩詞,一直想等魏表哥給我指點一二,今日可得閑?」
之前程音音也叫丫鬟送詩詞來請她指點,但魏紹看都不看便放在一旁。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程音音想見魏紹,今日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在路上等他,想著無論如何要跟他進書房,到時候紅袖添香,兩人一起談論詩詞歌賦,豈不美哉。
魏紹今日心情本就不爽,是真不耐煩應付她,吩咐忠全把詩詞接過來,就大步往前走去。
程音音哪裡肯讓她走?急急拉住他袖子,「魏表哥?」
「還有何事?」魏紹蹙眉。
程音音恰到好處的委屈表情,楚楚可憐的模樣,「表哥每次都是看了之後沒有回話,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改進呢。」
「今日確實不得閑,程表妹請回吧。」
說完抽出袖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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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忠全來向魏紹稟報,馮昌旭的罪證收集好了。
魏紹從案卷中抬起頭來,寒意稟冽。
「那就今日辦了他。」
兩天後,柳清遲聽聞安伯侯府世子因淫佚婦女之罪被京兆府抓了,安伯候夫人強勢,聽得兒子進了京兆府大牢,從小妾房中把安伯候抓出來打罵,要他速去救人。
安伯候通了無數關係,使了無數銀錢,京兆府判了馮昌旭實實在在六十大板之後才將他放了。
只聽得上門診脈的大夫們紛紛搖頭,這馮世子恐怕要在床上躺上一兩個月了。
秋風瑟瑟,天氣轉涼,因昨夜下雨,院子里西牆邊的竹葉落了一地,屋檐下花壇里的菊花卻開得蓬勃生機奼紫嫣紅。
念秋端了一碗葯汁從廊下過來,看見柳清遲站在屋外,趕緊把她推進去,
「小姐,你這兩日風寒未好,莫要出來沾了涼氣。」
秋夜涼如水,柳清遲喜歡蓋著薄被褥睡覺,結果不小心著涼了。這幾天微咳,她自己覺得無甚大礙,但宋氏嚴令她不準出門,念秋也看得緊,每天只能在屋子裡呆著,實在煩悶。
除了喝葯睡覺,就是看賬本,偶爾練練字,她覺得自己身上都快發霉了。
晌午時,沈晴晴來柳府看望她,人還未進屋就已經聽見她的歡笑聲老遠傳來。
「念秋,快去拿幾個瓷盤來,我買了吳記的花糕,趁熱吃。」
踏進門看見柳清遲坐在榻上,又道:「哎呀,清遲你好像瘦啦」。
說著便坐過來捧著柳清遲細嫩蒼白的小臉,一副老母親心疼得不得了的樣子,把柳清遲都逗笑了。
「恩,我是瘦了,不過我看你倒是胖了。」
「你這人,生病了還打趣我,虧我聽說你生病了,趕緊來看你呢,小沒良心的。」
沈晴晴平時愛吃,不過她也好動,說胖不至於,只是略比一般姑娘豐腴些。但時人皆是以瘦為美,因此沈夫人在家都拘著她吃零嘴點心。
這不,一得機會出門,就開始偷偷買了幾大包各類糕點,想必也是打著看望柳清遲的名義來滿足自己口腹之慾。
念秋將糕點分類放在瓷盤中,玫瑰酥、桂花糕、蓮子香餅、綠豆糕、糖蒸酥酪、如意糕。滿滿幾大盤,看得柳清遲目瞪口呆。
問道:「你買這麼多,怎麼吃得完?」
「又不是給你一個人吃的,我剛從伯母那邊過來,答應給她送兩盤過去。」於是叫念秋挑幾樣給宋氏送過去。
另外,又自己拿一個白凈瓷盤挑選了幾樣顏色好看又可口的糕點放在一起,問柳清遲:「我聽伯母說文哥哥今日沒去太學館,他這會兒可在書房?」
「合著你今日,把我家每個人的口糧都備上了?」
「那當然,吳記糕點這麼好吃,我可是排了好久才買到呢,當然要大家一起吃啊。」然後又吩咐丫鬟把柳清文的那份也送過去。
她在柳清遲身邊坐下來,一邊吃著玫瑰酥一邊問,
「清遲,文哥哥明年也要科考了吧,他現在學業怎麼樣了?」
「應該算準備充分吧。」
「我聽二哥說備考很辛苦的,文哥哥平日里喜歡做些什麼呀?」
「他有喜歡吃的食物嗎?下次我帶來給他。」
問完,又扭捏了一下,「文哥哥跟我二哥同年,他有沒有相看姑娘呀?」
柳清遲正吃著蓮子香餅呢,聽著聽著,不對味兒了,狐疑的看著沈晴晴。
「你今日怎麼這麼關心我哥哥啊?」
沈晴晴有點不好意思,耳朵紅紅的,問她:「那個……清遲,你覺得我好不好啊?」
「嗯,嗯?…不對,你到底是何意?」柳清遲眯眼打量她。
沈晴晴這下臉也紅了,大眼睛左看右看,撲閃著不說話。
看她這模樣,柳清遲恍然大悟:「啊,沈晴晴,你不會…不會是喜歡上我哥哥了吧?」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極輕。
這下柳清遲來精神了,即驚訝又八卦,甜餅也不吃了,搖晃著沈晴晴追問道:「何時的事啊?我哥哥他知曉嗎?」
沈晴晴也不裝死了,深呼一口氣,壯士斷腕道:「也就是最近吧,突然覺得文哥哥怪好看的,而且也總是想到他,心裡痒痒的。我也煩惱了好久呢,後來想起話本子里看到的那些小姐們思念晴朗的時候也是這樣,我才想明白,我這肯定是喜歡文哥哥了。」
柳清遲哈哈大笑,久久停不下來,肩膀一抖一抖的,又笑又咳都快岔氣了。
沈晴晴惱羞成怒,「喂,你是我好友,我才跟你說的,你怎麼能笑話我呢,再笑我不理你啦。」
「別別別,我不好,我是被甜餅噎著了。」說完竭力忍著,那模樣煞是辛苦。
其實,自從那天在嘉陵河邊遊玩后,沈晴晴看柳清文的眼光就不一樣了。以前她跟柳清遲一樣把他當哥哥看待,在他面前撒嬌,在他面前玩鬧,都自在得很。但當她那天看到柳清文保護妹妹打馮昌旭的樣子,就覺得英勇極了。後來再面對他,就有點害羞起來,即想見他又不敢見他。
這幾天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決定勇敢追求心上人。
於是,沈晴晴認真的跟柳清遲分析起兩人很合適的理由來:
一、柳清文和沈晴晴雙方都被逼著成親,既然如此,嫁給陌生人還不如嫁給熟人。
二、柳清文雖然未入仕,但也是儀錶堂堂努力上進的好青年,潛力股一枚,她要先把這個坑給佔了。
三、最重要的是,她跟柳清遲是好友,嫁過來還可以常在一起玩。
對於沈晴晴的這份理由,柳清遲覺得她太可愛了。
她當然也願意沈晴晴做她嫂子。
沈晴晴雖然不通詩書文章,也不懂女紅中饋,但她心地善良又活潑豪爽,比起那些嬌貴女子更適合。
她柳家也不是什麼高官門第,不要求兒媳婦賢良淑德儀態大方,只要能對長輩好,跟晚輩和氣,一家子其樂融融就足夠了。
再說他哥哥是個悶性子,取個沈晴晴這樣的,兩人以後生活定然歡實。
所以,她聽得沈晴晴這義正言辭的理由,笑著道,「晴晴,你分析得好,我舉雙手支持,可是我哥哥那邊,你準備怎麼辦吶?」
沈晴晴大手一揮,「我都想好了,從今天開始,我要追求文哥哥,對他好,對他一頂一的好,文哥哥一定會明白我心意的。」
她認真的看著柳清遲道:「清遲啊,你可要好好幫我啊。
柳清文這時還不知道有人正打他主意呢,在書房美滋滋的吃著糕點。
......
十月初六,京兆府。
魏紹與下屬討論盜竊案新進展。
曹宣正整理好卷宗交到魏紹手中,說道:「大人,那些米糧商販已經從咸陽押送到牢里了,根據他們的指證,其中一人叫胡世江的,就是負責聯繫他們的人。這人我們查過,他有個妹妹,正是咸陽知府寵愛的小妾,不過這人嘴硬得狠,一直咬定自己也不知情。」
「哦?帶我過去看看。」
魏紹一行人來到陰暗的牢房,這裡關著大大小小的犯人無數,他走進刑訊室,在太師椅上坐下來,吩咐道:「去把那個叫胡世江的人帶過來。」
片刻后,胡世江被捆綁推倒在魏紹面前跪下。魏紹觀他衣服完好,只頭髮略有些蓬亂,想必還未動刑,難怪審問不出什麼。
他用腳抵住這人的肩膀,命他抬起頭來回話。
「胡世江,本官乃京兆府尹魏紹,有話問你,你要從實招來。我不聽廢話,但凡有一句假,我就按罪名將你弄死在這裡,誰人也救不了你。」
胡世江額頭大汗,這魏大人看著儀錶堂堂品貌不凡,不想卻是如此狠絕色,上來就以性命相要挾。
他知道,自己如果說真話,或許還能留一命,但若不老實,估計這命就真搭在這裡了。畢竟京兆府要弄死他們這樣的小人物,跟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他渾身冰涼,發抖道:「小人定知無不言。」
魏紹調整了下姿勢,示意一旁的曹宣正問話做記錄。
「胡世江,你是從何時開始聯繫商販運糧的?又是如何逼迫他們代運軍糧的?」
「小人是九月初找到這些商家,跟他們簽訂了部分買糧協議,並要求強制代運部分米糧往衢州。」
「協議文書在哪?」
「在小人的家裡。」
「那又是誰人指使你這麼做的?」
胡世江埋頭不說話,魏紹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本官沒耐性等你,不說,那就在這呆著吧。」然後吩咐人用刑,準備走。
胡世江一把拖住他的腿,驚慌道:「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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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雨細細綿綿,灰濛濛的天空低沉,壓得人透不過氣。
柳清遲這幾天風寒好轉,今日得空來茶社看賬。然,才來不久,就有小廝來稟要她快快回去,府里出事了。
柳清遲急匆匆踏進內堂,便看見母親歪坐在圈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父親則坐在一旁愁眉不展。堂下跪著一個老僕,他衣裳被雨水打濕,疲憊的匍匐在那裡。
家裡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狀況,柳清遲緊張的問道:「父親,出何事了?」
「遲兒,你先坐下說。」柳爹嘆了口氣,「你洛陽舅舅家來人,說前段時間你舅舅被官府抓走了,打聽了才知道你舅舅參與了一樁朝廷的盜竊案,這才派人來長安,托我找找關係去救他。」
宋氏在一旁哭得噎氣,柳清遲走過去安慰她,「母親先別哭,我們問清楚是怎麼回事,說不定是官府弄錯了,舅舅老實本分,不會是犯罪的人。」
「遲兒啊,我娘家派人去官府問了,他們拿的證據上有你舅舅親手簽的字。這事,這事可怎生是好啊,我宋家就這麼一個兒子,這要是真的犯了事,宋家就跨了,我也沒臉去見死去的父親。嗚嗚...」
柳清遲看向堂下的老僕人,問他:「阿伯,你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說一遍。」
原來,是上月初的時候,小舅舅突然接到一筆大買賣,來人要買兩萬擔糧食,出價也高,但要他親自送往衢州交貨。後來船運行到咸陽,就被官府攔下了,查出他們運送的是一批官府走失的軍糧。
柳清遲覺得舅舅一定是被人利用了,能出高價買兩萬擔糧食的人,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不過這事得好好查查。舅舅只是被人利用,不是參與主謀,相信只要證據確鑿,舅舅會沒事。
於是她把這翻分析說給父親聽,讓父親去打探打探這件案子的情況。
柳爹站起來說了聲「好」,步伐沉重的出門去了。
晌午的時候,柳清文也從太學館回來了,聽聞事情經過後,和柳清遲一起安慰宋氏。
宋氏這下病得更厲害了,早上都哭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診脈,又喝了湯藥才醒來。
這會兒還坐在榻上時不時流淚嘆氣。
柳清遲看著母親這樣,心裡也難受,舅舅家出這樣的事,母親又病著,這事要是處理不好,說不定母親就這麼一病不起了。
她走出屋外站在廊下,心底蕭瑟。
秋雨還在下著,淅淅瀝瀝打在廊柱上,斑駁冷清。空氣微涼,一陣風吹起她的髮帶,脖頸清涼,微微打了個寒顫。
柳爹是傍晚時分回到家的,他的表情顯然比上午出門時更沉重。
「父親先喝口熱茶,坐下慢慢說罷。」柳清遲倒了杯熱茶遞給他。
柳爹連喝了兩杯,坐在那裡重重嘆了一口氣,才道:「遲兒啊,這事恐怕難辦。我託了好幾位同僚,才得知你舅舅捲入的不是一般盜竊案啊,正是之前令聖上震怒,嚴令京兆府查辦的案子。與你舅舅一起的還有其他糧商,如今已經被下了京兆府的大牢。」
柳清遲心驚,這案子她知道,轟動整個康朝,二十萬擔運往臨州邊境的軍糧,一夜之間不知所蹤。背後謀事之人盜竊如此多米糧,其背後目的不敢深想。
難怪聖上震怒,大康朝之中竟然還有人手伸得如此長,連軍糧都敢染指,他這江山帝位如何能坐立心安。
她深呼一口氣,問道:「父親,已經定案了嗎?」
「未曾,能劫走這麼多糧食的,又豈是一夥商販能做到的?官府還在繼續追查幕後之人,你舅舅暫時在牢里不會有危險。」
柳清遲想了想,「既如此,我想去洛陽一趟,詳細了解情況,看是否能找出一些舅舅被利用的證據。」
柳爹嘆了嘆氣,也只能如此辦了,對女兒道:「此去路途遙遠,你身子又才好轉,讓你哥哥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叫念秋和桂叔跟我去就好,我此去時日可能會比較長,哥哥在太學館的學業不能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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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遲匆匆收拾好包袱,翌日,就踏上了去洛陽的路途。
馬車行駛了四日後終於到地方。柳清遲瘦弱,這番行程下來全身都快散架了,他們先去找了家客棧休息,第二日再去宋府拜見外祖母。
柳清遲幾年前還來過舅舅家,如今再次過來卻感覺截然不同。
屋舍儼然,花草依舊,但整個宋府卻顯得毫無生氣,丫鬟們腳步散漫,小廝們垂頭喪氣。
外祖母躺在床上也病倒了,頭髮斑白,眼窩深陷,柳清遲來的時候她還沒醒來。
小舅母韓氏拉著她進入隔間坐。她這段時間恐怕也是提心弔膽睡不安好,眼瞼下垂,眼袋烏青。
看見柳清遲,她眼眶微紅,拉著她的手絮絮道:「侄女一路辛苦了,你年紀這麼小,還勞煩你到處奔波。」
說著拿巾帕掖了掖眼角,哽咽道:「實在是你舅舅這一入獄,家裡沒了主心骨,都亂了套了,孩子還小,母親又突然病倒,我這裡裡外外操持,實在快撐不住了。」
柳清遲安慰她,「還請舅母好好保重身體,現在家裡都只靠著你一人呢。我這次就是為舅舅的事而來,爹爹託人去打探了舅舅的情況,人現在在京兆府大牢,沒被動刑。」
她緊握了握韓氏的手,又道:「我們都相信舅舅是被利用了,他為人本分,不可能會參合進這麼大的案子里去,京兆府至今還在查幕後之人,還沒定案,我們就還有機會救他出來。」
「您也別過於憂心,明日先把鋪子里的掌柜們統統喊來,我有話要細細詢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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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遲在洛陽忙碌了半個月,終於在十月下旬就趕回長安了。
秋雨綿綿,秋風瑟瑟,飛卷著翻紅的楓葉,凌亂的灑落在地上。一條小道寂靜的穿過樹林,蔓延至朦朧雨簾的深處,只聽得噠噠的馬蹄和老舊的車輪吱呀吱呀的聲音。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
柳清遲問是怎麼回事,外面馬夫回話說:「東家,車輪陷入泥坑裡去了。」
馬車歪斜的停著,怎麼拉也拉不上來,柳清遲只好下車。
她撐著傘站在路旁等待,馬夫在前面拉馬,桂叔和念秋在後面推車,然而車輪陷得太深,他們使了很久的勁都沒能成功。
雨越下越大,天黑蒙蒙的,快到傍晚了,原本,還有十幾里路就可以到長安城,哪知馬車在這裡出了事故。
半個時辰后,後面有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魏紹今日出城去查案回來,正坐在馬上上闔眼思索著。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忠全來稟報:「大人,前面有輛馬車陷入泥坑裡了,我們過不去,屬下先帶人去幫忙,您稍等。」
魏紹「嗯」了一聲繼續闔眼。
不一會兒他聽得一聲:「念秋,你站過來些。」
這聲音很耳熟,他掀開帘子望過去。
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