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絕處縫生
這通道可真窄,比上次北排溝地牢那條還要窄,連抬個頭都困難,只能悶頭往前爬,有點像貓在鼠洞里的感覺,特憋屈。我心裡就一個念頭,不能死,千萬千萬不能死,我一死,就等於把蘇醒和林涯還有傅城的活路都堵死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修子瑞的心理壓力肯定比我還大,我似乎聽見了她隱忍的哭聲,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發現根本說不出來。
我也挺想哭,但怕哭泄心裡的勁,只能忍著。
前面岔道選右邊,很努力地往前爬,可剛爬了一點點路,突然聽見後面林涯大喊,叫我們等一等。我也馬上跟著叫起來,於是所有人都停下來等。
後面有聲音。
就在之前那個出口的地方,有石頭跟鋼板磨擦和撞擊的聲音,很響,而且激烈,不像炮擊聲。
林涯當即下令:「全都退回原處等!」
我沒急著動,而是豎著耳朵又聽了一會,聽不見槍炮聲,只有之前殷三郎爬過的那個出口處那塊鋼板和石頭磨擦的聲音,根據聲音分析動靜,應該是有人在用大型器械搬鏟壓在鋼板上的岩石,努力想打開出口。
所以應該是救兵來了。
我們趕緊往後退。
可等大家都退回安全屋裡喘著氣準備高興時,我卻發現林涯和殷三郎還有蘇醒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他們把我們幾個趕到角落裡呆著,自己都把槍握在手裡,死死朝著洞口的方向,做好了隨時殊死相搏的準備。
我這才驚悟過來,外面的局勢不明朗,出口打開之前無從知曉來人到底善還是惡,必須防範。
殷三郎回頭命令我們捂上耳朵,然後他鑽進洞里,朝上面射出一梭子彈,外面的動靜立刻停止,但很快又響起,並且比剛才更急更亂更細碎。我使勁豎著耳朵聽,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倒向了旁邊,然後傳來有人拿鐵釺敲鋼板的聲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三二一一二三的節奏。
我啊一聲大叫,發了瘋般喊起來:「是黎緒!黎緒!是黎緒!殷三郎你把槍收起來,是黎緒!外面是黎緒!」
殷三郎退出來問:「能確定?」
我嗯嗯嗯嗯嗯點頭,把眼淚水都點出來了,這節奏太耳熟了,跟黎緒打這麼久的交道,怎麼可能認不出來,我就是奇怪,她個腦袋上有傷還折了一條胳膊的病號,怎麼也跑到戰場上來了。
於是殷三郎再次鑽進洞里,拿槍托往上面的鋼板上頂,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同樣的節奏。
上面的人聽完,又敲了一下,砰!接著便是一片蠻力處理出口處的混亂嘈雜聲。
我大吁口氣,笑著去看傅城,因為有了新的希望,他也緩過點勁來了,疲憊地望著我笑。
黎緒那娘們悶頭想事情的時候,如果想得順利,就會用指節在桌子上循環敲一二三三二一三二一一二三的節奏,如果想得不順力,就亂七八糟瞎敲,跟她相處的日子,我早瞭然在心。我們兩個人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卻又有無限默契,她知道我能辨認她的節奏。
修子瑞怕出口打開時上面掉下東西來砸傷殷三郎,硬是把他拖回來等著,然後他們也不掉以輕心,還是持槍而待,以防止任何萬一。
上面好像用上了什麼特別大型的器械,折騰得地面轟隆隆顫,像有頭怪獸在上面刨地似的。
我們戰戰兢兢地等,連呼吸都屏著,真怕關鍵時刻再出點什麼意外,那種巨大的失落太難接受。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們終於把門打開條縫,幽深幽深的洞里隱隱透進些光來,也掉下一片碎石土塊。又過了一會,縫更大了,黎緒的聲音潑辣辣地罵進來:「人呢?媽的人呢?都他媽死絕了啊?!」
那聲音明明應該在有點遠的地方,可因為空間逼仄,愣是被擴大得很響,雖然悶悶的,但連標點符號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趕緊亮著嗓子答應:「在!在!都在!能出來了嗎?」
她說:「等著!操!累死老娘了!」
然後又是撬鋼板的聲音。
我們欣喜若狂又戰戰兢兢等著。好一會,突然一聲巨響,整塊鋼板都被掀了上去,我們看得見前面出口處比剛才亮了許多,塵土飛揚。
太美好了。
稍微穩定些以後,黎緒的聲音又潑辣辣傳下來:「媽的!還不上來?等著八抬大轎來抬啊?!一個個都這麼不叫人省心!讓我個半殘的人在這裡拚命!什麼毛病!」
殷三郎對外面的情況還是不完全放心,用眼神掃了一下,示意蘇醒和林涯別大意,然後就想自己先出去看看。這時傅城突然扶牆站起,沖他笑笑,說:「我是個半死的人,我先上去吧,有什麼萬一我認了,沒什麼萬一的話,我就是得了個頭獎。」
我心裡認定外面肯定安全,但拗不過殷三郎,這人真是小心慣了,信不過神信不過鬼,只信自己。
黎緒還在外面罵:「下面好玩是吧?沒玩夠是吧?還想再呆幾個鐘頭是吧?真他媽服氣你們!上面都是自己人!給我上來!」
林涯作主,同意傅城的建議,趕緊把他扶進洞口,囑咐他小心。
傅城慢慢往外爬,爬到光亮處,小心挺起身,把手伸上去。
我怕黎緒毛毛糙糙弄疼他,趕緊喊,黎緒,傅城身上有傷,你小心點啊。話還沒喊完傅城已經被拉上去了,黎緒說我操,你是傅城啊?傅城大概是傷口被碰到,疼得喉嚨里噝噝響,牙齒縫裡吐著氣說我早跟你說過,女兒家,別開口閉口就出髒話,你怎麼死活不肯聽一句。黎緒說哈,就知道你要教訓人,等回頭把傷養好,愛怎麼訓怎麼訓我保證不回嘴。
然後我聽見傅城問黎緒,那邊怎麼回事。黎緒說仗還沒打完,有部分人躲進山裡打游擊,很麻煩。我不管打仗的事,只管你們。她說著,又朝下面罵,怎麼回事啊,都他媽想死在裡面是吧?!接著是傅城的聲音,他趴著出口喊,都出來吧,沒事。
於是殷三郎溜身進洞,到出口處直起身一手持槍一手扳住上面的豁口,縱身就上去了,根本不需要有人拉扯。
接著是修子瑞。
然後是我。
我累極了,每爬一步都要喘好幾口氣才行,終於爬到洞口以後,把手伸上去叫上面的人拉我一把,可黎緒那破老娘們不僅不幫忙,還斜著眼睛冷冷從鼻子里哼出一句:「就你的身手還要人扶?犯公主病也得挑個時候吧?!」
她趴在洞口冷嘲熱諷不幫忙,但她旁邊伸下來一隻胖胖的、有力的手,一把將我拎了上去。
我一上去,還沒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就被老懶用力抱進懷裡,他全身發抖泣不成聲,喉嚨嘶啞想喊我的名字都喊不出來。我也哭,但還是笑著安慰他,說沒事,沒事,都沒事了,我好好的,他們什麼都沒幹成,我一點事都沒。說著說著用力把他推開,檢查他有沒有受傷,確定沒有以後又抱住。他哭得像個小孩,完全不管不顧。
後面的人陸續也都出來了。
我聽見修子瑞虛弱卻快樂地喊小海:「嗨,小海,小海!我是子瑞。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堂兄弟。」
小海怔著沒有聲音。
修子瑞就往前蹦幾步,伸手把麻花辮往後面甩,又把脖子里的高領毛衣往下拉,露出耳朵下面的鐮刀狀隱紋胎記,高高興興地嚷:「看,看,這個,和你的一樣,我們修家的人都有這個的。」
小海還是怔著沒有聲音。
然後我聽見黎緒破口大罵罵:「你個死胖子,人家跟你攀親戚吶,好歹給點反應啊!」
黎緒罵完以後突然自顧自怪笑起來:「哈!以後你可不能再仗著自己是孤兒欺負我了!」
我扭過臉去看,看見小海臉上淚雨滂沱,修子瑞小心地給她擦:「別哭,別哭呀。」
修子瑞擦著擦著眼淚,突然一把將小海抱住,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樣小小聲地哄:「別哭,別哭,等出去了買糖給你吃。」
這時殷彭亮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灰頭土臉沖著我笑,說:「媽的,你這老公實在太難管了,老太爺交待我保護好他不能讓他受傷,我什麼法子都使盡了就是控不住,沒辦法,只能銬起來,差點被他咬,跟條瘋狗樣。你要是我妹妹,絕不讓你嫁,太瘋了,媽的。」
說完以後他摸摸後腦勺,又笑,說:「跟你那朋友相處兩天,我也變成個滿口髒話的臭流氓了。唉,你看你,好好一姑娘,交的都是什麼朋友,沒個神經正常的。」
我又哄了老懶幾句,他才鬆開我,但還是不放心,死死盯著,不肯讓我離開半步,生怕稍一錯眼,我又會出事似的。
我往四處看,發現這地方真是硝煙迷漫,到處都槍炮轟擊后的焦黑,旁邊的樹林被弄得一塌糊塗,倒了一大片,其中有棵幾人合抱的老樟樹被攔腰轟斷,有幾處成癱的血跡,還有幾堆看上去像是殘肢和內髒的東西,但沒有屍體,大概在營救行動之前全部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