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無瀾
寧青青看著近在咫尺的謝無妄,瞳仁一點點收縮。
他那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她,然後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囚在院子里,冷了她半個月,此刻,他竟能這般若無其事地親近她。
她別開頭,避開他撫在她唇上的手。
他並不惱,那隻落空的手極自然地覆上她的髮絲,語氣溫存:「這幾日忙於正事,不是故意冷落你。」
另一條胳膊環著她又小又軟的身軀,她被困在方寸之地,無從逃脫。
她知道,和他硬碰,吃虧的都是她。
每次吵鬧起來,他都會漫不經心地拂袖而去。外面有大好事業在等著他,他輕易便會將她忘在腦後,等到忙過一陣想起她來,他才會回來看一看。若她已經調整好情緒,他便『既往不咎』,摟著她安撫溫存。若她還在彆扭,他便再冷她一些時日。
她總會好的。
從前,她總會好的。
她動了動唇瓣,心中的悲涼湧上來,濡濕了眼角。
他見她沒有和緩之意,眸色顯而易見地冷了一些,大手一收,準備徑自離開。
手掌重重劃過她的身體。
動作忽然頓住,似是有些不相信地折返回去,隔著衣裳,捏了捏她嶙峋的肩骨。
短短半月,她瘦了很多。
她第一次在他的黑眸中看到清晰的暴躁,雖然只是一閃即逝。
他的臉上失去了一貫的淺笑,沉著聲告訴她:「宮中清出了不少內賊,放你在外面亂走,不安全。不是困著你。」
她怔怔看著面前這個令她神魂顛倒的男人,心中想道:對於他而言,這般耐著性子解釋哄人,確實是仁至義盡了吧。
可笑嗎?不可笑。
在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他是屹立在世間巔峰、睥睨芸芸眾生的道君,和旁人,自是不一樣的。
她閉了閉眼睛,輕輕點頭,道:「我不和你吵架,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她有些虛弱,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加柔軟動人。
他似乎沒料到她的態度竟是這般軟化,眉梢不禁微微挑起,淡笑頷首。
她抿了抿唇瓣,輕聲道:「和寄懷舟打鬥時,你是如何護住雲水淼的?摟住她的腰,帶她翩然遊走嗎?就像當初,你裝成低階修士,帶著我躲避煌雲宗門人追殺時一樣嗎?」
他一怔,水墨般的長眉蹙起,視線冷凝,靜靜看著她,不答。
她彷彿早已料到他不會回答,徑自繼續問道:「倘若寄懷舟當真全力以赴與你搏命,你當如何?你剛封印過上古凶獸,若是再度全力施為,必定引發九炎極火暴-動,以致道體不穩。這樣的話,雲水淼的水系爐鼎體質,便是治你的靈丹妙藥,對嗎?如今暗潮湧動,你會冒著風險慢慢調養,還是和她……」
語聲梗凝。
這些話她已在心中準備了千百遍,但最不堪的那一句,終是說不出口。
他的眸光凍結成冰,唇角卻浮起了笑容:「你定要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與我鬧到這個地步?」
「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我去了廣場,用龍曜有靈騙了寄懷舟。」她直視他,「我的舉動並不在你預料之中。若我沒有去呢?你告訴我,留著雲水淼,是不是以備不時之需?」
謝無妄的笑容靜在了唇畔,像是凍在寒冰中的花。
她抿了抿唇,看著他的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破碎美麗的容顏。
她悲哀地凝視著他:「在你做任何決定的時候,我的感受從來也不在你的考慮範圍之內。你想過我會傷心嗎?你想過往我心上捅一刀,然後把我扔開不聞不問,我會痛苦絕望嗎?你不會想,你也不需要想,在你看來,我只要安靜待在後院等待你的寵幸便夠了。」
說到這裡,喉間微微一梗,腦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酸澀的、甜蜜的、縱情歡愉的。
胸口正中的顫抖向著周身擴散,有些喘不上氣。
她像溺水的人掙扎著吸了一口氣般,用盡全力對他說道:「我很累,你讓我回青城山,給我時間想一想,好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
和那日一樣,她並沒有在他的眼中找到半分真心或動容。
他這潭深水,無波無瀾。
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涼淡漠:「這就是你冷靜之後的結果?」
長睫一動,他的視線深沉了些,精緻唇角緩緩化開淺笑。
她那顆又冷又疼的心臟驀地一跳,後背滲出了細細的冷汗,驚心不已。
一種未知的恐懼攫住了她。這一刻的謝無妄陌生得可怕,帶著冰冷的、上位者的威壓。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輕輕顫動,牙間也發出了細碎的碰撞聲,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臉上總是帶著笑,旁人卻那麼怕他。
她知道他動了真怒。他冷了她半個月,不是要聽她質問的。
她盯著他,身體在本能地懼怕,卻不讓自己的眼神有絲毫閃躲。
她執拗地用眼睛向他問一個答案。
「寧青青。」他第一次緩聲念出她的全名,「這一戰,是寄懷舟身後的勢力,妄想探我的底。雲水淼不過是一個僭越的由頭罷了。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和我鬧脾氣,實在是,不識大體。」
她的後腦泛起了絲絲縷縷的麻意。
心臟沉到了底。
是啊,一隻養在後院的小雀,怎麼會懂得前朝大事?她根本沒有真正踏足他的生命,她在意和重視的那些,在他這裡卻是最為微不足道的部分,情愛糾葛這種東西,在他那顆冷硬涼薄的心裡毫無分量。
他要的是錦上添的那朵花,而不是令他心生厭憎的一塊霉斑。
她不知不覺,竟活成了這般不堪的模樣。
她微微失神眩暈,思緒散開,想起了剛與謝無妄成婚的光景。
那時,她喜歡偷偷看他在乾元殿上的樣子。
他高坐上首,比帝王更有威勢。
氣氛肅穆威嚴,沉沉壓迫感,讓人連大氣都喘不上來。她遠遠看著他,心中既欽慕,又自豪。
但她很快就發現那樣的場面與她格格不入。無論她站得多遠,總能感覺到那些殺氣凜凜的禁侍在防備、驅逐她。
她跑到殿前去,也的確挺奇怪的。乾元殿森嚴肅穆,而她卻是嬌俏的、柔弱的,她出現在附近,只會損了道君的威儀。
她也想勤勉修行,與他並肩而立,但她並不是什麼天驕,修行只能按部就班地來,一點一滴慢慢積蓄靈力。
很快她就發現,她和謝無妄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塹,想要追上他,那完全就是痴人說夢。於是她不再強求,而是將生活的重心全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她按著他的喜好打理自己和這個家,讓他帶著風塵歸來時,可以在這個溫馨安樂的小院子裡面好好歇息駐足。
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她從前不懂,後來更不過問。她只知道他心機極深,別說是她,就連那些活了千年的老狐狸也不是他的對手。
她越陷越深,終於,他成了她的全部。
到如今,她失去了自己,變成了一個,為謝無妄而活的人。
她,其實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真的離開他。在她的潛意識裡面,沒有他的世界,便是一片由眼淚和疼痛組成的黑暗之海,會將她吞噬,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和他吵架鬧分手,不過是比較激烈的談判手段。他早已看透。
既已看透,又如何會當真?
她怔怔看著他,顫著聲開口:「我想回去住一陣子,先前……說好了的。」
她很冷,也很累,她不想再被關在這個院子里,就連哭,也只有自己的影子知道。這裡處處是他的痕迹,他的氣息,與他有關的記憶,再被關在這裡,她真的會崩潰。
他的眸色倒是和緩了些,冰冷的氣勢也盡數斂去。
「宮中清洗已至尾聲,後日罷,後日我陪你回去。」
他又開始哄她。
她的眼睛茫然地動了動。她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眼尾微微一點下垂,帶著些天真嬌憨的少女稚氣,什麼情緒都藏不住。
她的雙唇微微開啟,隨著胸腔傳來的抽痛,花瓣般嬌嫩的唇也會輕微地抽悸顫動,無辜又可憐。
他看著她,黑眸不知不覺浮起了一絲溫良柔和。
「後日就能回去嗎?」她眨了眨眼睛。
他彷彿忍俊不禁,輕笑著,探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何時騙過你。好生歇息,我還有事要處理,後日清晨回來接你。」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閉上眼睛,很乖地伏在軟枕上。
她不再胡思亂想。後日便能回青城山了,想著這件事,心中軟軟地往外冒小氣泡。
謝無妄行事狠絕,關她禁-閉的時候連傳音鏡都不留給她,直到今日她還未和師父說上話。
不知道重塑了劍骨之後,糟老頭子該有多麼得意。
她想著與師父他們相見的畫面,心緒一點點徹底沉靜下去。師父常說他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還多,興許他能一語點醒夢中人……
接下來兩日,寧青青在屋中根本待不住,她到玉梨木長廊邊上抱膝坐著,一寸一寸數著日影,一粒一粒數著碎星。
好容易捱到了約定的時間,謝無妄竟沒有回來。
他,從來不曾失約。
※※※※※※※※※※※※※※※※※※※※
寫短命的時候簡單表達過我的愛情觀,一份良好的感情,雙方一定要是對等的。這個對等指的不是身份地位權勢財富,而是精神上的獨立完整。幽和桑實力差距也很大,但是就算沒有他,她一個人也會活得精彩漂亮,她不會害怕失去,也就不會失去。
而這一篇文,寧青青開局就已經把牌打壞了,蘑菇是她的繭,她會在繭里成長,直到破繭成蝶。
其實蘑菇只是一個讓小說變得有趣的工具,我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一個女孩子怎麼學會獨立,學會愛自己和愛別人,成為一個值得信賴的、倍受尊重的人。在這個過程中,順理成章地收穫真正的愛情。
ps:寫這個題材吧,作者是真的挺難。
小妖精們口是心非,前期叫著火葬場,等到真把男主送進去了,不出兩三章又開始心疼他,一哭二鬧催和好,這都是追妻火葬場評論區的標準模板啦。作者要是頭腦一熱犯了傻,不是文崩,就是自己崩。
這些問題,開文之前我就認真琢磨過了,然後發現……像我這樣任性無情的渣女,只顧著自己爽,完全可以hold住噠!
寫文嘛,最緊要就是開心,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所以,咱一起催,一起罵,一起酸爽一起hi,但是文章該什麼樣,它還是什麼樣~~
再PS:不存在什麼入V才死蘑菇的套路,我跟你們講,要是我能學會卡點入V,那我早就不是撲街啦!
再PPS:菇菇你怎麼還不死!!!!!!
感謝在2020-10-2717:00:00~2020-10-2817: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樂小貓10個;半仙兒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淺黎、獨白88瓶;灌湯小籠包39瓶;溫盞23瓶;小人通天、此地無銀三百兩20瓶;vansok、喬廿四、之悠、紅紅火火的阿珂、usubeni、檸檬加醋、鶯時、Meooooow、明月硯10瓶;46290622、^^9瓶;夜鳶、月棲霜、筱柒、倉鼠meow、五五五、逐星、諾奕、兔喵8瓶;一葉清園、小雨5瓶;45937081、一硯梨3瓶;莉.泊、糖糖不甜、貂貂、三分鐘熱度2瓶;2499、夜觀雨、一隻幸福的阿爾帕卡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