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會是我
草長鶯飛四月天。馬路兩邊的樹上開滿了花,綠化帶里也有粉粉嫩嫩的顏色在風中招搖,連空氣里都帶著一絲絲花香清甜。
如果是以往的蘇潤,她一定停下腳步聞一聞這花香,或者拿出手機拍個照。但是今天不行,因為她心裡焦慮,上班快要遲到了。
昨晚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還有點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天並不算很晚,打個車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是她怕成遠還在那裡,她真是怕極了,尤其是想到他黑著臉的質問,她再也不想面對,只想逃。
沿著路邊毫無心情地瞎逛,直到接到果果的電話。果果是她發小,在一家商場里開了一個美甲店,當初蘇潤剛來的時候,還是投奔的她。
蘇潤這才發現,這裡果真離她的店面很近。
住在果果那裡的結果就是,早上起的並不算晚,可是離公司太遠了,而且上班高峰期,她不僅打不到車,連公交車路過的時候因為滿載也不願停靠。
蘇潤看了看時間,哎呀,要遲到了,真的要遲到了!
要果果開車送自己吧?可是她昨晚忙到後半夜才收工回去,自己起床的時候,她估計也才睡著,實在也不忍心打擾叫醒她。
哎,算了,蘇潤想,遲到就遲到吧。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坐在站牌下得石凳子上,公交車路過也懶得伸手了。可偏偏這時候就過來一輛車,搖下玻璃跟她招手。
「蘇潤啊?你怎麼在這裡?今天不上班嗎?」
蘇潤看著同事熱情的臉,頓時從凳子上站起來,飛快地跑到車旁邊,說:「別提了,有事住到朋友家了,誰知道打不到車,公交車也不停。」
「快上來吧!」
「哎呀路主管,真是太感謝你了,你來得太及時了。」
路超一邊開車一邊笑:「幸虧我路過,不然你就遲到了。你們這些踩點上班的人啊,真是,回回我們人事統計考勤,發現遲到那麼一分鐘兩分鐘的,你說是扣錢還是不扣錢啊?」
蘇潤呵呵笑了笑,說:「給你們行政部的妹子添麻煩了,按公司規定來嘛!」
路超又笑了,說:「你倒是有意思,別人都是跟我說,路主管,你看我才遲到這麼幾分鐘,能不能就算了啊?」
「那是,別人是別人,我是財務部的,負責給他們發工資,我可不能知法犯法,該扣就要扣。」
「嗯嗯,沒錯,哎對了,鄭總好像提交了一份人事變動書,你調到市場部去了?」
蘇潤又有些興趣索然,淡淡地說:「沒有,就去幫幾天忙。」
路超將蘇潤放在了廠門口,打了個招呼便自己開去了停車廠,蘇潤笑盈盈地跟他道謝,然後就進了大門。
她急匆匆跑到前台指紋打卡機前,一轉身便看見成遠竟然在這裡,懶洋洋地靠在前台側邊的客座沙發上,清晨金紅的朝陽從落地玻璃處投射進來,灑得他滿身都是。映著這光輝,蘇潤看見成遠的臉色很差,甚至有些黑。
然而除了臉色,更黑的是他的眼圈,眼圈下面一片烏青,看起來慘不忍睹。
「這?」蘇潤疑惑,他又不是公司的員工,就算是客戶來訪,不至於這麼早吧?還有那熊貓眼,一夜沒睡?
那必然是,晚上咖啡喝多了,失眠了!
成遠站起來正要走過來,恰好市場部那個小文員打了卡叫她:「蘇潤,早啊,一起上去吧!」
「哦!」蘇潤答應著,瞥了一眼成遠,他的臉似乎更黑了。
市場部的吳經理一大早又進了會議室,只不過讓蘇潤奇怪的是,她一天都沒看到成遠。後來轉念一想,大概是事情談完了回去了吧。
有些事由不得她多想,儘管成遠很明顯是直奔她而來,她也早已沒有心情去揣測他的意圖了。
快下班的時候,吳經理突然過來給了她一疊資料,說:「小蘇,你今天恐怕要多加會兒班了,這是博勝剛剛下的訂單,要用的先做幾個樣品送過去看下效果。你今天晚上加班看資料,把規範整理出來,下班前發個郵件給成總的秘書夏小姐,事出突然,你今天要辛苦了,明天上午給你放半天假。」
蘇潤接過文件夾,說:「吳經理放心吧,交給我了。」
吳經理滿意地點點頭,其他同事也陸陸續續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蘇潤伸伸懶腰,聚精會神地去看手裡的文件,遇到重要的參數就拿筆記錄下來。
等到忙完的時候,外面已經天黑了,整個辦公室又只剩她一個人,她將一切整理好,發了總結彙報給吳經理,又回復了夏小姐的郵件,起身去牆角準備關燈走人。
手一伸出去又嚇得瑟縮回來,拐角處站著一個人,確切地說,是斜靠著一個人,走廊的燈光並不亮,成遠幾乎是隱沒在晦暗不明的拐角邊。
蘇潤因為驚嚇,心臟跳個不停,看清了來人是成遠,稍稍緩了一下,問:「剛來嗎?吳經理下班了。」
成遠逼近了幾步,一把拉下她準備關燈的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早上那個是誰?你昨晚在他那裡?」
「誰?哪個?」蘇潤恍然大悟,說:「你說路超啊?我們公司的,行政人事部的主管。」
人事部主管?
成遠心裡刺啦啦的痛。
蘇潤卻不知道,人事主管這四個字,真的是成遠心中抹不去的傷痛。
可那又如何?路超確實也是行政主管,怪只怪這該死的巧合。
成遠的氣色看起來實在太差了,讓蘇潤只想掙脫他趕緊走,趕緊分開,好讓他早點回去睡一覺。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怎麼,他不在這裡你不甘寂寞了?」
蘇潤一愣,才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譏諷地笑了笑,說:「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嗎?你倒是變得快!如果你是這樣的人,為何當年畢業的時候不願跟我一起住呢?」
「嗯?」蘇潤真的有些蒙圈。她用力將手掙出來,說:「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你不也一樣背著女朋友在外面堵著我么?」
成遠心口一悶,噎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說:「這麼說,你承認了?」說完又大聲笑了起來,邊笑邊說:「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啊,也許你本來就是這樣呢,也許當年我沒有誤會呢!又是一個行政部主管,哈哈,還真是諷刺啊!」
蘇潤的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她強忍著,想要堅強一點,爭氣一點,可聲音里還是帶了哭腔。
「好!成遠,你聽著,是我的錯,是我當年與方勉不清不楚,是我蘇潤移情別戀水性楊花朝三暮四,是我劈腿,我對不起你,但你罵也罵了,我也走了,分手也過了三年了,就算有氣也該散了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成遠一雙眸子紅得駭人,猛地將蘇潤推到牆上,他湊過去,兩個人離得極近極近,鼻子幾乎是挨在一起了,他的聲音也有些發顫,在蘇潤整個身體都僵直的時候,他說:「既然你是這樣的人,既然你說你朝三暮四,那,多我一個,應該也不算什麼吧?」
清歡心中大慟,強忍著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成遠紅著眼睛,雙手抱著她的頭,吻了上去,也將她臉上的淚吞了下去。
真的是鹹的。那一刻,他的心裡痛極了。
成遠的吻,熱烈,熱切,卻又似乎不帶一絲絲溫度,若不是那雙布滿血色的眼睛瞪著她,蘇潤覺得抱著自己的是一個機械木偶。
像是當年成遠生氣的時候,也是這樣攻池掠地,讓蘇潤心慌,也心悸。
她在迷迷濛蒙間用力推了一下,成遠似乎愣住了,還要再上來,蘇潤抬腿用力一踢,成遠吃痛不得不放開手,蘇潤滿臉是淚,迅速關上了辦公室的燈,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成遠的愣神只在瞬間,他在後面用力一拉,蘇潤就跌進他的懷裡,他從後面抱住她,力氣大到蘇潤皺眉。
「你放手,別讓我更加恨你,討厭你!」
成遠的手一僵,隨即又收緊了幾分,說:「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好不好?」
蘇潤眼淚決堤,任他抱了一會兒,然後用力掙脫了他,轉過身來,淚眼朦朧間去看他,說:「成遠,我曾全心全意愛你,對待你,若是你能感同身受一半,又怎會當年連半點信任都不給我?」
成遠的眼中含淚,想要用手去拉一拉蘇潤,看到蘇潤皺著眉躲開了,他心中一痛,說:「對不起……」
「好!」蘇潤不等他接著說下去就打斷了,就著他的話說:「我接受,我原諒你了。」
成遠的眼裡閃過驚喜,想要再伸手拉她,喏喏地問:「你是說……」
「成遠。」蘇潤主動逼近,接著說:「我原諒你了,以後這件事就翻篇了,誰也不欠誰,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看,當年你一無所有,又幼稚,又愛生氣,饒是那樣我也沒有想過離開你,有我那樣,就還會再有第二個,第三個。」
說著臉輕輕地靠近他,像是剛剛那樣,眼睛幾乎就挨在一起了,蘇潤甚至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她接著說:「但那個人,絕不會再是我!」
說完就快速轉身,朝著樓梯口毅然決然地跑去。在拐過角落的位置,聽見後面壓抑地低聲的嗚咽。
她停下來,靠在牆壁上,任眼淚從臉上流到脖子里,感覺周遭全都是成遠的氣息,像置身迂迴山谷,胸腔里,耳邊,腦後,全都是嗚咽的風聲。
成遠是她青春歲月里的一抹風,風過無痕,也留痕。
蘇潤的手機響起,鈴聲穿透整個樓梯間的黑夜。她才如夢初醒,快速地跑下樓,剛拿起手機準備接聽,一輛車已經停在了前台邊上,餘暉正好從車上下來,微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