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忐忑難安
成遠回來的時候,成文俢還未醒過來,蘇潤坐在病房裡盯著眼前的輸液瓶,看著裡面的液體一滴一滴落下來,心裡想著醫生可能會說的話。
「袁叔叔走了嗎?」成遠的聲音冷不丁響起,蘇潤如驚弓之鳥立馬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問:「怎麼,怎麼說?爸爸沒事吧?」
成遠搖頭,他這麼久才進來,定然不可能是跟醫生聊了那麼長時間,看他紅腫著的眼睛就知道哭過了,臉上還有未乾的水珠,應該是從洗手間過來的。
蘇潤覺得自己問的那句話也是蒼白無力的。
「小遠……」成遠還未回答蘇潤,便聽見成文俢醒了再叫他。
他趕緊揉了一把臉,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說:「嗯,爸,我來了。」
「你工作,不忙了嗎?」成文俢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還好,不忙,不忙了。」成遠儘可能讓自己聽起來很正常。
「那就好,我沒事,放心吧。」
成遠埋下頭,將臉放在他的掌心裡,好一會兒才說:「爸,你跟我去Z市吧,離得近方便我照顧你,今天多虧了袁叔叔,我想起來都后怕。」
「算了,我不想打擾你們。」
蘇潤趕緊說:「不打擾,不打擾的,爸爸,你跟我們一起住吧,你一個人在老家我們都不能放心。」
「振濤呢?」成文俢知道是袁振濤送他來的醫院,可睜開眼卻並未見到他。
蘇潤說:「袁叔叔出去接個電話,一會兒就來了。」
成文俢躺在病床上,盯著房頂慘白的燈管說:「我也捨不得這些老朋友,過去了一個人更孤獨。小遠,你只要偶爾回來看看就好了。」
「不行!」成遠想也不想便拒絕了,說:「就跟我去吧,大城市裡醫療條件好一些。」
「醫療條件?」成文俢蹙眉問:「我的病很嚴重嗎?」
成遠一時無意說錯了話,趕緊改口說:「不,不是,平時也是要去醫院的,我在你身邊還是方便一些,總不能老是麻煩袁叔叔吧?」
成文俢冷冷地盯著成遠,好一會兒才說:「你說實話,我是不是不行了?」
成遠又紅了眼眶,低喃說:「沒,不是,不是的。」
他真的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成文俢連日來總感覺全身乏力,再加上這些年的身體狀況,多少也猜到一些。
早幾年前醫生便囑咐過他一定要戒酒,可他孤獨隨意慣了,飲酒的年份也多,怎麼可能一下子戒掉?成遠不在家的時候,他偷偷喝酒,發現身體也並未怎樣,後來有一次覺得心臟跳的厲害去了醫院,醫生再次重申戒酒的重要性,成遠也重視起來,可他心中始終認為沒有關係。
也許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掏空了身體,可他覺得自己是不在意的,事到如今才後悔,生出許多留戀來。
「不是的爸,你不要多想。」蘇潤看成遠不說話,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接著說:「醫生說話的時候我也在場,只是說要你不要喝酒熬夜,需要人來監督,而且要常常散步鍛煉身體,所以成遠才想將你接過去,離得近了方便些,沒有什麼大毛病的。你不要多想。」
「是真的嗎?」成文俢滿懷希冀地看向成遠。
「額,」成遠一臉懵,求救地看向蘇潤,蘇潤趕緊說:「沒錯的,爸爸,醫生說這次好險,幸虧送來的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成遠是后怕,生怕再來一次,你看他的反應,都嚇傻了,反而讓你多心。其實真沒什麼事,是吧成遠?」
成遠終於反應過來,木木地點頭說:「對對,蘇蘇說得對。就是方便照顧你,順便監督你,等你徹底好了再回老家。」
成文俢鬆了一口氣,說:「好小子,你嚇死我了。」說著又嘆了一口氣,「我也一把年紀了,兒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我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便是離開,也不應該有什麼遺憾。」
「不要亂說,爸爸你才值壯年,以後才真的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少說還有二三十年的時光。」蘇潤附和著說。
「那我倒也不求。」成文俢呵呵笑了兩聲,「只有兩個遺憾,一是當年跟你們的媽媽,確實是我對不起她,她走了這麼多年,也一定不好過。這幾日我思來想去,不知有生之年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一次,我想跟她道個歉。」
成遠的瞳孔里泛著血色,聽成文俢說完,他便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找到她,你放心吧,一定會見的。」
成文俢點點頭,說:「找不到也沒關係,她一定心灰意冷不願再回來看一眼,但是小遠,離開你是她的無奈,儘管她一無所有,可還是要求過帶你一起走,是我沒有同意,後來她給我打過公共電話,希望我能同意她將你帶走,我也沒有同意,隔著電話我聽見她在那邊哭,其實我很心疼,我恨自己錯失了那唯一的一次機會,從那以後,就真的徹底斷了所有音信。如果你真的能找到她,她不願回來也沒關係,你幫我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她為我生下了你,爸爸這一生都對不起她。」
「你說,她走了以後還要求過帶走我?」成遠不敢相信地問。
他雖然知道媽媽的離開純屬無奈,可心裡畢竟還是有些怨恨的。
成文俢眼睛里淚光點點,說:「沒錯,那時候你讀中學,你媽媽走了幾個月後偷偷回來好幾次,在你上體育課時站在校門口的鐵門外遠遠地看你,看門的那個大爺跟我說的,我聽了很心酸,可是那時候脾氣倔,始終覺得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而且心裡還住著別人,不肯原諒她。現在想想,我真的是世界上活的最不明白的一個人,明明不想讓她走,明明有機會挽留,可我沒有。害了你,害了我自己,也害阿斐顛沛流離,唉……」
成遠不能自已,捂著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的媽媽愛他至深,念他至深,父母一代的恩怨,他怎麼能單方面怪罪她一個可憐無助的女人?
「不說她了,應該是沒有機會見的,都說女人死心了就真的不會回頭,這麼多年了,我一直等著,她也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是的……」成遠喃喃自語:「不會回頭了。」
就算能見面,他的父母也真的恩情全斷,能釋懷過往已經算是大幸。
成文俢招了招手,對蘇潤說:「孩子,你過來。」
蘇潤照言走過去,成文俢拉著她的手說:「若說遺憾,就還只有一個,那就是我還沒有看著你們生兒育女,還沒有看到下一代,還沒有抱孫子……」
蘇潤的微笑消失在嘴角,臉色僵硬,不知該如何作答。
成遠說:「都說了沒事,你不要多想,你不光能看到孩子,還會看著他長大,陪著他長大,只要你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按時複查,一定可以的。」
成文俢難得有這樣眼睛里大放神採的時刻,但還是搖搖頭說:「算了,你那裡我也住不習慣,不就是戒酒嘛,這次我一定說到做到。」
如果成遠再極力勸說,成文俢只會更加懷疑,想了想還是算了,他還未出院,既然不願搬來跟他一起,那就暫時先不提了,後面再想辦法。
袁振濤從外面進來,看見成文俢已經醒了,后怕地拍了拍心口說:「老夥計,你可真是嚇死我了,我要是晚去一步,恐怕得後悔死。」
成遠站起來鞠躬說:「袁叔叔,這次多謝你了。」
「哎~」袁振濤不以為意,呵呵一笑說:「見外了不是!」
成文俢對成遠和蘇潤說:「你們兩個先出去,我跟你袁叔叔說說話。」
成遠明顯不願意,袁振濤也趕人說:「我們老年人說會兒體己話,你們年輕人就不要湊熱鬧了。」
成遠看了看蘇潤,蘇潤輕輕點頭,兩個人便起身往外走,路過袁振濤身邊時,蘇潤微微點了點頭說:「麻煩您了。」
醫院後院的花園裡,午後的陽光遍灑,頭頂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本是欣欣向榮萬物生長的季節,成遠靠在連椅上閉著眼睛不發一語,心裡頹廢至極。
陽光炙熱的盛夏室外,不一會便額頭冒汗,但蘇潤還是覺得不是因為天氣,她是因為心裡真的很擔憂也很著急。
「你快說啊,醫生到底怎麼說?」這已經是第三遍問成遠了。
「醫生說,腦血管,肝臟,腎臟,心臟都有問題,加上血壓高,若是再這樣暈過去,可能,可能就……」
成遠掩面痛哭,蘇潤也紅了眼眶,「不,不可能,不至於吧?」
「蘇蘇,你知道嗎?從我媽媽走了以後,我每天都在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從我十五歲到現在,十幾年了,我最怕的事還是要發生了。」
蘇潤哽咽,「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不會的……只要接到我們身邊好好照料,有不舒服及時送到醫院,身體一定能養好的。」
成遠用食指抹掉了鼻樑上的眼淚,搖了搖頭說:「醫生說,就算,就算沒有任何意外,能再堅持半年,已經很不錯了。」
蘇潤感覺自己頭頂響起一記驚雷,她不相信地搖頭說:「我不信,不可能!」
成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還未說話,眼淚便又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
「除了你,在這世上,我真的要孑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