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和
紀准也不說話,只是用手指反覆摩挲著圓桌上雕著的蓬萊山,表情認真,屋中眾人見小姐如此,都不敢作聲。
等紀准終於收回手,將身體輕輕靠在黃花梨六螭捧壽玫瑰椅中。
指尖點著跪在一旁的寶鶯,問槿陽:「怎麼回事?」
槿陽心思一向單純柔和,見主子詢問,忙斂了衣裙跪下:「嗯……回小姐的話,是奴婢派她來送桂花糕的。」
紀准不說話。
站在槿陽身後的喚月悄悄推了她一把,槿陽會意,又連忙說道:「哦對,呃…這是本該來送糕餅的小丫鬟臨時有事,剛巧她空閑,奴婢便讓她來走一趟。」
紀准不接話,反而轉頭瞥了眼眷星:「你自打進屋就這副樣子,是想瞪給誰看。」
紀准還沒說什麼重話,眷星就已經覺著汗毛倒立,趕忙垂首跪下。
「行啊,既然一個兩個的都這副作態,那今兒就好好掰扯掰扯。」紀准冷著臉望向眾人。
「你說。」紀准伸手指著眷星。
眷星打了個哆嗦,說道:「小姐明鑒,事情根本不是像槿陽說的那樣簡單!方才小廚房做好了桂花糕,我就讓小珍裝好了送來,素日這些都是她做慣了的。小珍將糕餅從小廚房拿來的路上,就這麼短短几步,偏就碰上了這個寶鶯端著銅盆出來,一盆子水,全灑在小珍衣裙上了。我打老遠就瞧見了,就著這個寶鶯故意迎上去的!我正打算出聲詢問,她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反而把小珍數落了一番!還讓寶鶯接了小珍的活計!」眷星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一旁跪著的槿陽。
槿陽不看眷星,梗著脖子,聲音雖小卻斬釘截鐵的說道:「分明就是小珍那丫頭做事毛手毛腳!寶鶯雖然沒來幾日,我瞧著反倒認真些,剛才…要不是她躲得及時,新做好的糕餅都得毀了……哪能…只是濕了小珍的裙子。」
眷星立時就急紅了眼眶,跪直了身子爭論道:「你!你不說我反倒忘了!我今兒可真是頭一遭見到,兩個人迎面撞上,銅盆沒掀到自己懷裡,反而全潑對面的裙子上了,自己半點水星子也沒粘上,這可真真是奇了怪了。」
槿陽絞著手指嘟囔道:「所以我才說寶鶯是個機靈的丫鬟……」
「你!」眷星氣的拿手指著槿陽。「小姐!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奴婢真的是親眼見到寶鶯的所作所為。」眷星膝行兩步說道。
這時一直沒插上話的寶鶯說話了。
寶鶯伏在紀准腳邊,口中哽咽道:「小姐,奴婢…奴婢自知是個愚笨之人,雖然不如槿陽姐姐說的那般好,但……但承蒙小姐抬愛,能跟隨在小姐身邊伺候著。奴婢向來笨嘴拙舌,心裡也不懂得那些歪門邪道,更別說陷害人的勾當,就算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是萬萬不敢的呀!」
眷星還欲開口爭辯,紀准卻先發話了:「你可知,我那日帶你回添星院,也是瞧你老實、本分。你一個新來的,竟比那幫用慣了的還強些。」
寶鶯微微抬頭,目光灼灼,又欣喜又得意。看來槿陽還真沒騙她,小姐果然最滿意她,想來她晉陞到大丫鬟也是指日可待。
紀准繼續說道:「本小姐一看啊,你這婢子就不是那種包藏禍心、吃裡扒外的東西,你說是不是?」
寶鶯聞言,眼皮一跳,偷眼去看紀准,見紀准並無異樣,可能是她自己多心了。
「小姐最了解奴婢不過了,奴婢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紀准緊緊盯著寶鶯的頭頂,點點頭。
又掃了眼在場幾人,最後說道:「行了,念在你們也是和寶鶯相處的時日尚短,對她有所誤會也是難免,等和她相處久了,你們就知道她的好了。今日的事就算過去了,那個小珍,就先撥她去跟著姚媽媽管庫房吧。」
眷星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來,催雲喚月連忙上前來拉走了眷星幾人。雖然她們心中也奇怪,今日小姐為什麼要偏袒寶鶯。
等眾人都退下了,屋中又恢復了安靜,只能聽到屋外淅淅的雨聲,以及檐下躲雨的鳥兒扇動翅膀的撲簌聲。
紀准站起身,從桌上拿了盞青花八方燭台,踱步來到西梢間,梢間里有一面酸枝木嵌琉璃大穿一鏡。
紀准右手秉燭,最左手護著火苗,來到鏡前。
琉璃鏡折射著燭光,映襯著鏡中的景物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鏡中的少女穿著綠色綢綉寶瓶對襟長身褙子,石青色襦裙,手執燈盞,雲鬢峨峨。少女身後是亂珠雨幕,秋洗梧桐,說不盡的委婉動人、點點清愁。
紀准湊近了些,盯著鏡中自己的臉,往日朝陽般的面旁如今陰沉似水。眼神銳利,神態冷凝,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紀准緩緩轉頭,左右打量了一番,揚了揚下巴,挑了挑眉,牽了牽嘴角,最後滿意的點點頭。
寶鶯進主屋的事不脛而走,添星院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們都聽說了一句半句的閑話。
起初丫鬟婆子們還不信,往日眷星和槿陽是甚得小姐青眼的丫鬟,她們兩人又年紀相仿,關係也比旁的人親近,怎麼可能為了個新來的粗使丫鬟不和呢?
只是眾人嘴上雖然說著不信,平日里卻暗暗關注著兩人,沒成想這閑話竟是真的,眷星槿陽兩個都避開著走,碰著面了全裝不認識。
這閑話也就越傳越有譜。
「你聽說了沒有?眷星姐和槿陽姐昨晚都不當值,兩人竟在屋中吵了起來,把旁邊住的姚媽媽都驚動了!」一個梳丫髻的半大丫頭對另一個丫鬟說道。
「噓……你小點聲。」另一個丫頭拿著帕子擦拭著被雨水打的斑駁的蘭花葉子,復又說道:「這事院里都傳開了,還不是為著前幾天珍姐兒和寶鶯的事。」
梳丫髻的小丫頭撇撇嘴:「哼,那寶鶯才來幾日,張狂什麼,小珍姐姐多好的人,平白被她欺負了,也不敢吭聲。」
另一個丫鬟搖搖頭:「你知道什麼,眷星姐姐去為珍姐兒說過話了,可最後怎麼樣?還不是哭著出來的。」
小丫頭有些忿忿:「你說寶鶯一個新來的,就這麼威風了不成。」
「哎…她可不比旁的人,自打來了這院子,就傍上了槿陽姐姐,除了剛來時掃了兩天地,你還見她干過什麼重活。」
小丫頭心中不平,將手中的帕子絞的吱吱響:「說來說去…還不是小姐抬舉她。」
「你這話算說對了,總之啊,都是咱們惹不起的主。」她說完,接過被絞的可憐的帕子,繼續擦起蘭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