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群賊如毛裝神玩蠢敵
渾身是膽率仆突重圍
這個時候情形緊張極了,其中有一人道:「呔,你好大膽!你知道這前面是什麼地方?你要向哪裡去!」張三公子道:「哎喲!諸位,我我,是收帳的。」那人笑道:「我看這倒是個遠路的客人,而且是很老實,讓他過去罷。」又有一個道:「我們總得盤問盤問。」那一個道:「不要盤問人家了,你看他臉上都嚇變色了。一個做生意的人,哪裡見過我們這一套?這種絕無用的遠方人,難為人家做什麼?我們也有出門的日子呀!」張三公子索性靠住了馬,低頭一語不發,手卻暗暗的摸著馬褥子。那些人早就越說越近,將張三公子圍在中心。張三公子道:「諸位說前面過去不得,但不知這附近有小路可以過去嗎?」那些人笑了。其中有一個道:「剛才過去一個獃子,現又來了一個獃子了。我告訴你罷,這裡有二龍山的好漢起事,不是韃子管的天下了,你難道一路來都沒有聽見說?」張三公子道:「聽是聽說的,但是聽說二龍山的大王,待百姓很好,是鋤強扶弱。我是撫州人,在衡州開有買賣,由撫州到這裡,一路將盤纏化光了,眼見得就要到浙江界上了,回去是不行。好在眾位好漢,都是愛百姓的,所以我走來試試。」都道:「原來如此,怪不得王老三常說,他會看相,果然看得不錯。」那王老三很得意的走近一走,問道:「你這位客人姓什麼?」張三公子道:「我姓王,好漢貴姓是?」王老三哈哈大笑道:「你這人真糊塗了,你不見他們叫我王老三?」說這話時,這些人手裡拿的花槍背在肩上了。張三公子微笑道:「原來是本家。本家哥哥,你會看相嗎?小弟也懂得一點。」王老三道:「我會看什麼相,瞎扯淡罷了。你倒會看相?」張三公子道:「麻衣相法,懂得一點。」王老三笑道:「我就歡喜談相,你能不能在亭子上歇一歇,給我們大家來看一看運氣?」張三公子道:「若是各位好漢,不嫌在下冒昧,就和諸位相上一相。」大家一聽大喜,簇擁著他上風雨亭子上去。
這亭子里有一把大茶壺,許多茶碗。又有一根大篙草繩子,繞了一大圈圈,掛在柱子上點著,那是預備吸煙用的。張三公子將馬掛在柱子根上,然後對大家拱了一拱手道:「若是有不到之處,諸位海涵。但不知哪位先看?」王老三笑道:「我懂一點,我先看。」張三公子要了王老三掌看了一看,便道:「恭喜,就在一個月之內,你老哥要走好運。就憑你這手紋,我看你老哥,雖是生長田間,卻是一個胸藏大志的人。只因為沒得機會,所以目下只得將就一點。莫怪在下直言,你老哥有一樣短處,就是心裡太擱不住事了。有什麼話,就要說出來。知道的,說你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說你多管閑事。」王老三被他說這幾句話,說得眉毛眼睛都要活動起來。笑道:「你果然有點本事,說得很對。你再仔細看看,我是什麼年歲可以續弦?這六七年是熬夠了。」張三公子道:「請問貴庚是?」王老三道:「三十六歲了。」張三公子對他臉上看了一看道:「你老哥三十歲上運氣最壞。」王老三道:「那年夏天,有些災星嗎?」張三公子用手指掐了一掐道:「你本人倒不要緊,五六月里,恐怕有點克妻,運氣不濟。這非有大劫大煞一衝,運氣是不容易轉的。」王老三笑道:「先生,你真是半個神仙,看得太靈了,未來的事,更容易對付。」張三公子一陣恭維,把王老三恭維得心花怒放。接上那幾個人,也說他相看得很好,一定要他看看。好在他們互相討論,自己先要把身世說出大半來,順勢利導,照著他們的話來談相,非常之容易。
把所有各人的相都看過了,太陽已經快要落土了。張三公子呀了一聲道:「只管和諸位談相,把路程耽誤了。這要是前面再有些留難,天色一晚,更是不好辦了。」王老三道:「我們既然把你的路耽誤了,一定要把你送過去,才對得住你。你今天晚上,就在我們寨上住下,我們明天設法送你過去。」張三公子拱了一拱手道:「若是蒙諸位照應,我是感激不盡。」王老三道:「你不要急,我們換班的人來了,我們這就可以送你到寨里去。」張三公子看時,果然遠遠來了一批扛著武器的人。到了亭子上,這一班人就在亭子上坐下,讓原來的人回去。張三公子牽著馬,也跟了他們走。王老三這些人,左一聲先生,右一聲先生,一定要他上馬。張三分子也不謙虛,樂得省走一步。約奠走五里之遙,經過幾處土匪把守的地方,就到了一座鄉鎮上。鎮口上是人家一所宗祠,門外插著大大的杏黃旗,在空中招展。敞地上幾列武器架子,明晃晃的插滿了武器。這鎮上來來往往的人,卻也不少,都是雄赳赳的樣子,只是不見一個婦女。料想住家的百姓,卻也逃避一空,這一些都是土匪了。
王老三這班人將他一引就引到那宗祠後面一所民房裡來,那裡面轟轟的住的人確是不少。有一個五十來歲的黑矮胖子,長了一臉的橫肉,嘴上稀稀的有幾根鬍子,見王老三帶張三公子進來,將他上了黃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向人望著。王老三道:「大頭目,這位先生是個看靈相的,剛才和我們談了一談,實在是靈。你老人家何不讓他看一看?」大頭目聽了這話,用手摸了一摸他的短鬍子,露著牙齒笑道:「他會看相,讓他和我看看。」張三公子連忙拱了一拱手道:「這一位相,又不同了,尊駕是上月交運的,從此以後就要飛黃騰達了。」那大頭目一聽此話,便笑道:「既是著靈相的,這樣不恭敬得很,請到我房間里敘話。」於是把張三公子請到自己房裡,吩咐小嘍羅看茶煙侍候。張三公子一看他位分還不小,便只管將他以前不得志時,將來要得志的話,觀色而談。好在先在風雨亭談相之時,已探得這頭目一些來歷,和他一談,竟是越說越對勁。
當晚,這頭目留張三公子一同晚餐,除了腯肉豆腐,還有一壺燒酒。張三公子讓他喝得幾分醉了,又談到凡會看相算命的,總要懂得奇門遁甲,自己看相,略微有驗,也在此點。大頭目笑道:「你要說你會看相,我倒相信;你說你能奇門,我是不肯信的。」他們兩人喝酒,是對坐一張小方桌上,桌上只點著一枝大紅燭,紅燭正抽了很高的火焰。張三公子目注著火焰,半晌不曾作聲。大頭目問道:「先生,你看什麼?」張三公子道:「天機不可泄漏。」大頭目道:「你果然懂得奇門遁甲嗎?那請你和我說明,我明天告訴這裡面大將軍,奏明皇上,保你做護國軍師。」張三公子笑道:「我在這紅燭之上,看出今天晚上要出幾件小事。我不說出來,大頭目不肯信;說出來了又泄漏天機。也罷,請賞我一副筆硯,我將這事寫下交給大頭目,就放在這房裡最高的地方,都出房去,鎖了房門,貼上封條,明天再來開看。對與不對,那時自知。」大頭目一聽,不由得高興起來。連忙叫小嘍羅備紙筆讓張三公子自去將事情寫了,外面另把幾張白紙包得堅固,交給了大頭目。那大頭目非常高興,舉目四看,屋子裡只有一架木廚,放得最高。就踏著木凳,將紙包放在廚頂上,然後再和張三公子開懷痛飲。張三公子一手撐住了頭,皺著眉道:「在下向不會喝酒,今天陪大頭目勉強喝了幾杯,已經醉了。請將行李交給在下,賜在下一個地方安歇罷。」那大頭目一看他身子只向下沉,大有坐不住樣子,猜想他是真醉,當時他就吩咐嘍羅們攙扶張三公子到一間廂房裡睡了。又照著張三公子的話,滅了屋子裡的燭,鎖上門,又貼上一張封條,然後也到廂房裡來。他見張三公子側身睡在床上,呼聲大發。他吩咐兩個嘍羅,將這房門看守好,然後才走。
張三公子睡在床上,都聽在肚裡只是裝睡,連身也不曾翻一個。約莫到大半夜,這些土匪,也有點軍規,卻有梆子和小鑼,在門外打過了三更。張三公子一想,是時候了。睜眼一看,屋子裡的殘燭,早已熄滅。聽聽那兩個看守的土匪,也不知去向,於是悄悄的起了床。摸索房門,已經反扣上,不免暗中好笑。伸手摸摸床上,那條馬褥子正在腳頭,暗中將線頭拉開,伸手到棉絮里掏出一把小匕首來。這把匕首,連刀帶柄,共是一尺零五分,乃是張參將當年出征時的藏身利刃,其薄如葉,鋒利無比。匕首用皮套子套了,放在馬褥子棉絮里。這時張三公子就脫下長衣,攔腰用板帶一緊,將匕首插在板帶的中間。抬頭一看,屋上是露了星光,原來是安了兩塊玻璃明瓦。用手扳了一扳睡的木床柱,倒是結實,並不搖撼作響。於是輕輕緣到床頂,已經到屋頂只有二三尺。輕輕將明瓦一托,便鬆動了。於是左手緩緩頂起,右手拿著一片取了下來,放在床頂上。他將兩塊明瓦,都取了下來。然後順著椽子,抹下來兩路瓦,手拉著椽子來試一試,覺得也還結實。於是將那根椽子拔下,使一個金鉤倒掛式,手抓著橫樑,兩腳向上一伸,出了瓦溝。然後身子也倒縮出來,隨手帶了一條小被,將屋洞蓋上。然後直起腰來,四周一望,見屋后便是一所院落。竹籬外,還隱隱見著一星燈火,那地方似乎就是那鎮頭上人家的宗祠了。於是順著屋脊向下一溜,溜到地下。因聽到有鼾呼之聲,不免在門前門後,打量一番。這地方並無房屋,鼾呼之聲,從何而來?站著定了一定神,那呼聲正相離不遠。於是低了頭,向著聲音走去,原來是竹籬笆下發出來的。星光下就近一看,只見地下深草里躺著一個人,那身材和衣服,分明是硃砂。再仔細一看,正是他。心想如何會睡在這裡?使用手推了一推,一面對著他的耳朵說道:「硃砂,你不要叫,我來了。你聽我的聲嗎?」硃砂突然驚醒,心裡明白的,便道:「三少爺,你快救我的命罷!他們把我捆在這裡,天明再審問我哩。」張三公子一看他身後,果然手腳都捆在籬笆上,於是趕緊將繩索解了,扶他起來。輕輕的道:「你不要作聲,只管跟我走,我自有救你的法子。」硃砂也不知道他有什麼解身的妙計,就暗地捏了一把汗,跟了他走去。
兩人繞了竹籬笆,正是鎮上一條冷巷,遠遠的聽到更梆子之聲,分明是巡更的離此很遠,倒可放開膽子來走了。走著離鎮有五里之遙,路旁卻有一座古廟,廟旁有一所古井。張三公子到了廟門不走,繞到廟后,卻爬牆進去。硃砂也不知他進去是什麼用意,只得在後面跟著。張三公子進了那廟大殿,爬上佛案,抽出匕首來,就把上面三尊大佛頭一齊砍了下來。自己拿了兩個,讓硃砂捧了一個,一齊送到廟外,就向古井一拋。硃砂忍不住了,便問道:「三少爺,你這是有什麼用意?這三尊菩薩,礙著我們什麼事了?」張三公子笑道:「天機不可泄漏,這是我的奇門遁甲呢!」因看到路邊有一所稻草堆,便對他道:「你在這裡守候,看見那裡有火起,你也就把這草堆燒了。燒了之後,你就順路徑向西跑,哪個時候,我自來會你。」硃砂道:「我的少爺,你常說我有些瘋癲,你不要犯了我的毛病吧?你想我們大膽闖虎穴,躲避還躲避不了,怎麼放起火來?他們要尋找得了,我們由哪裡脫身?」張三公子笑道:「我這就是脫身之妙計。你常說我看《三國演義》有什麼好處?現在用得著了。」說畢,又再三囑咐硃砂不要離開,照著自己的話做去。硃砂聽了他的話,也就將信將疑的,就在這裡候著。張三公子卻在身旁取出引火之物,交給硃砂,向西而去。
果不到多久時候,西邊有一道火焰,突然破空而起。硃砂見話驗了,放著大膽,一把火將稻草堆燒了,立刻也跟著向西方跑去。跑到兩里之遙,果然張三公子迎將上來。他笑道:「我辦的事情,就是這兩樣,可以回去了。今天晚上,還不免要請你受一受委屈,你還是躺到竹籬笆下面去,我還給你綁上才好。」硃砂笑道:「我好容易讓你把我救了,我又到那裡去送死嗎?」張三公子道:「我們原來是辦公事,不是來躲死的。要是怕死,我們就躲在衙門裡不出來了。不過我們為國家辦事,雖然重要,只要能顧全私交,也不必就因公而忘私。難道我叫你再躺到竹籬笆下去,還能叫你去送死嗎?我既然教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但不會送你的命,而且我們大事,也可以成功。」硃砂笑道:「剛才找不過是一句笑話。我既來了,還怕甚麼死!走罷,我和你去。」於是二人抄著小路,再向鎮上而來。
當他由小路走回來時,鎮上的人,都拿著長鉤水桶,向古廟裡飛奔而去。張三公子輕輕對硃砂道:「你看,這就有了效驗了。」硃砂也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用意,只是發悶而已。二人繞到了鎮上,張三公子在人家屋檐下拿了一隻水桶,交給硃砂背著。自己也在人家院里拔了一根竹篙荷著,竟一點也不躲避,就在大街上走了來。鎮上的人看到,問一聲火熄了嗎,張三公子急急忙忙走著,只哼了一聲。那鎮上的人以為他們是救火的,就不去追問了。二人走到籬笆邊,竟不見有一個人在此地。張三公子依舊把原來的繩索,將硃砂捆了。然後繞一個大彎子,繞到儲藏字帖的屋后。看了一棵大樹,爬上樹去,落到瓦上,然後由天窗里爬了進去。就把櫥頂上紙包頂了下來,將身上預藏一張同樣的紙取出,將原收的一張白紙換了一換。原來他剛才在古廟裡西五里地放火的時候,已經在一家私塾里暗中取了筆墨,把字句寫好了。當時將字紙換畢,依然由天窗中爬了出來。剛剛爬上樹去,只聽到一陣人聲喧嘩,同時火光四散,正是有許多人拿了火把站到屋子外稻場上來。聽得那大頭目說道:「那先生會奇門遁甲,這點小事,不知他能知道不知道?」張三公子一聽,他不要臨時找我問話,我若不在屋子裡,他豈不會疑心?於是由樹上溜將下來,便由屋脊上慢慢的跑回自己所在的那間屋頂上。到了他那屋缺口,拿起小被,鑽進屋下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辦了這件大事,好不痛快。
但是扶著床頂,正要下地時,忽然想起大大留下了一個破綻了。這破綻若是不彌補起來,今天不但一夜空忙,而且更惹著大禍。原來走的時候,只顧將瓦移開,自己卻不會泥瓦匠的本領,如何蓋得攏?明天若讓這些土匪看見屋有漏洞,那就今晚兩處放火,是我所為,不言可喻。趁此天未明亮,趕緊將這事遮蓋要緊。於是復又上房,站了一站,聽聽四周的響動。覺得遙遙有一片犬吠之聲,就由屋上向牆根一溜,腳落了地,直向犬吠之地而去。約摸有二里之遙,在一家村莊之外,就有一條犬吠,於是伏在地上,蛇行而前。及至將近,看看倒是一個大犬,正中心意。暗中將匕首拿在手中,蛇行得將近,那犬兀自有一聲沒一聲昂頭大叫。因之出其不意,猛然向上一站,然後向前一撲,左手一下按著了狗頭,右手倒握著匕首扎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扎在狗項下,狗當時就倒在地下。張三公子恐怕還沒有死過,索性又連扎了兩刀。然後脫了一件內衣下來,將犬的創傷,包裹好了,免得一路拿著滴血。地下留的血跡,卻用刀子扒了一些土,一齊遮蓋了。星光下仔細看看,沒有什麼痕迹。然後手提著死犬,趕快回到鎮上。悄悄的上了房,將死犬由屋洞拋進屋裡,自己也就跟著跳下去,黑暗中將匕首仍舊塞進褥子里去。費了這些手腳,鎮上已是敲著五更,窗子上慢慢的現著銀灰色了。
張三公子因想不必睡了,就坐著等候天亮。先把捆犬傷的內衣塞在床下一個老鼠洞內,再又把屋子頂上所取開的瓦,用手將來撅破,悄悄的撒在各處。布置齊全了,屋外已有人聲,這倒可以安心大睡了。睡還不曾安穩,只聽屋子外有人大喊神仙神仙,快開門。張三公子聽那聲音,正是大頭目。因笑道:「大頭目,在下路過此地,並無歹意,怎樣讓妖怪來害我?不是在下還有點道法,今天不能起床了。」說著話打開門來。那大頭目帶領許多人站在門外,一見之下,不住的打拱作揖,連稱神仙。及至看到地下死了一條狗,屋子又漏了一個洞,便驚問為什麼。張三公子笑道:「剛才在下是笑話,其實我早已算定了。就是這裡的妖怪,恨我泄漏天機,晚間差了一條惡狗來害我。這狗受了妖怪的指點,立刻變成了一條猛虎,跳進了屋來。但是事先在下暗中請了六丁六甲埋伏屋裡,就把它殺了。」大頭目一聽,連忙跪在地下磕頭道:「菩薩,你是哪一位仙家下凡,指點弟子一條出路罷。」張三公子道:「大頭目,你行此大禮,我不敢當,有話請起來說。」大頭目同來的人,都聽得呆了,站在房門口,大頭目跪在地下,迴轉頭來對那些人道:「你們這些蠢人,今天遇到活神仙,正是我們出頭之日。為什麼還不跪下求他老人家超度呢?快跪下!快跪下!」那些人聽到大頭目如此說了,不約而同的都跪下來了。張三公子笑道:「你們都起來罷,不要信你們大頭目的話。我不過是個看相算命的,怎麼是神仙?」大頭目道:「你老人家一定是神仙無疑了。昨天留下字條,我們剛請認識字的看了。那上面說:『明日子時三刻,西邊兩處失火,燒卻五所草堆,因有妖精藏躲。只因佛頂有寶,偷去佛頭三個。此事奏達上蒼,請問誰人識我?』神仙,那識字的先生,細細告訴我們了,怎麼還能瞞得弟子哩?你老人家預先說的話,都像看見一樣,不是神仙是什麼?」張三公子笑道:「我們今天相會,總是有緣。你起來,我和你們結結緣便了。」大頭目大喜,磕了幾個響頭起來,其餘也都磕了頭。
張三公子將鼻子聳了一聳,因道:「怎麼這些人裡面有兇殺之氣,你們哪個預備殺人嗎?」大家極力的說沒有。張三公子道:「你們又瞞我了,你們若不是預備殺人,那外面籬笆下為什麼綁上了一個人?」大頭目道:「不錯,是有的。但是這人是個姦細。」張三公子道:「你們且不要忙,讓我占上一卦。」於是閉著眼睛,將手指頭輪流掐了一會兒,搖搖頭道:「這人大有來歷,他在這兒,妨礙我的事。你們不要傷害他,把他送到西頭古廟裡去,多給食物。把他倒鎖在大殿裡頭,三天三夜,我自能收服他,幫你們的忙。只吩咐廟裡的和尚看守著他就行了,不要多人,把他驚走了。」大頭目對神仙,已相信到五體投地。立刻吩咐人將硃砂放了,送到古廟裡去。請便張三公子和這鎮上駐守的大將軍相見。張三公子道:「我見他未嘗不可以,只恐怕他不相信我的話,那時與他不利,反而不好。」正說時,這裡大將軍,已經派人來了,要請活神仙去會面,而且抬了轎子來迎接。大頭目就說:「大將軍這樣待客,他已是十分相信的了,你老人家務必要去。你老人家去了,弟子也好借了這個機會往上巴結巴結。」張三公子想了一想道:「去倒也可以,你可先去對他說,叫他見我不必行大禮。我見了他也只算是客位,恕我也不行大禮。」大頭目只要張三公子肯去,一切都答應了。他趕著先走出門,去見大將軍了。
這裡一些小土匪,見首領都是這樣恭維張三公子,他們越是恭敬的了不得。大家簇擁著張三公子出門來,讓他上轎。他一看這轎子未免好笑,原來是一把大木椅子,綁上兩根大木料。張三公子坐上轎子,卻有八個人抬著,前後還有許多人擁護。到了那宗祠門口,一陣鑼鼓亂敲,裡面有許多人出來迎接。其中有一個,穿了短衣,身上扎了許多紅綢,頭上卻戴了戲台上戲子用的一頂假盔,上面還插著兩根野雞毛。看那樣子,實是可笑,大概他就是大將軍了。當時張三公子跳下轎來,那大將軍早是搶步上前,深深的彎了腰一拱到地。張三公子見他們既如此恭敬,只和他們點了點頭。進得那宗祠,那大將軍把人祖堂的神位,一齊打翻。卻把神廟的公案桌在正中擺上,兩旁左右各一排,分列兩行大椅子。這樣子又像衙門的公堂,又像強盜的分臟亭。那大將軍,把張三公子請到公案旁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他和他的黨徒,只坐在兩邊。他說了一些仰慕的話,後來便要問他終身大事。張三公子笑道:「諸位命運,用不著我來推算。就是各位自己,也應該知道一點,將來都是開國元勛。不過我昨天夜觀天象,這太白星西射,軍事利在西不利在東。蒙諸位這樣款待,我不能不把話實告。」那大將軍原是個當牛販的出身,稍微認識幾個字。聽到這話,未免一驚。因道:「我們軍隊,正在西去,不往東去。你老人家能夠不能夠仔細給我們算上一算?」張三公子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們這裡的情形,我不太熟悉,不容易仔細算的。譬如西方屬金,就應用紅色去克服他。若是錯用黃色,那算屬土,就被克了。再地方的情形,去的隊伍,宜單宜雙,或者宜五宜九,都不是可以胡來的。」這大將軍最是相信五行生剋的話,聽張三公子如此說,連稱有理。說是這裡有人名冊子,可以請你老人家去看,不過我們這裡大隊人馬,都隨皇上打玉山去了。隊伍在他那邊,恐怕有些變動。張三公子道:「只要知道出兵時的情形,我也就好算。」那大將軍心裡急想立一個大功,馬上就把人名冊子拿了出來,請張三公子看。他接了過來看一看總數,其數不下一萬多,卻有八千多人,由二龍山的大王帶去圍玉山去了。因笑道:「連夜我看天上的紫微星西射,原來是新主子御駕親征了。今天晚上,我就在這宗祠外和你們拜斗推算,但是要借大將軍的令旗號牌一用。」那些土匪一來就迷信神權,二來又沒有幾個認識字的,經不得張三公子合著他們的心理,又恫嚇,又恭維,弄得一點也不相疑。張三公子又說,只要他們誠心,今晚上一齊閃避,他能用五鬼搬運法,搬十萬銀子作為他們的糧餉,但是忌人偷看,一看就壞事。這十萬銀子,明日天亮,一準交出。那大將軍更樂糊塗了,當日盛宴款待。
只到天色一晚,便將令旗號牌交出,請張三公子拜斗。張三公子道:「大概是三更以後,我就會站在門外旗杆上,管著五鬼搬運。你們只在天井裡偷看,這旗杆上有燈籠,那就在搬運了,千萬不要出來。大將軍聽說天亮就要發橫財,什麼都信了。於是大家一齊閃避,只讓張三公子在那宗祠門外,靜等發財。張三公子等大家都安歇了,從從容容的,將自己那匹馬,由屋后牽了出來,繫到出口路上去。隨後又把那大將軍的一匹坐騎,也偷了出去。過了二更以後,張三公子將預備的一枝長蠟插在一個大燈籠里,將蠟點了,慢慢的緣上那旗杆,就把燈籠綁在旗杆上。這正是月尾,黑夜裡半空中透出一點紅燈,格外可以讓人注意。張三公子下了旗杆,不敢停留,帶了令旗號牌,溜出鄉來。騎了自己的馬,牽著那大將軍的馬,就向西飛跑。馬上鈴鐺,早是解下了,悄悄跑到那古廟下馬,由后牆爬了進去。繞到大殿上,只見殿門虛掩,佛案上有一盞豆子大小光亮的佛燈。推門進去一看,只見硃砂坐在一個破蒲團上,靠著柱子睡了。兩隻手繞在身後,又是綁了。便走向前,輕輕將他搖醒。硃砂是留了心的,一醒就知道了。因道:「三少爺,我想你該來了。這裡的和尚,他不願意看守著我,把我關在殿里,又不放心,所以還是拿繩子將我捆了。」張三公子給他解了繩子,一面說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們一刻一分的工夫也耽誤不得。」拉了他出廟,各騎上一匹馬,向西便跑。
約跑了一個更次,又經過一個小鎮,遠遠的就聽到更鼓之聲。便將馬一勒,輕輕對硃砂道:「這裡已是土匪的營寨了,騙得過去,我們就騙過去;騙不過去,我們就只好動手了。動起手來,你的馬緊緊跟在我馬後,一齊向前沖;萬一衝不過去,你就自謀生路,不必管我了。」二人說著話,已經走近了那鄉鎮。還不曾下馬,黑暗中早有人喝問一聲是什麼人。硃砂向來是會說本地話的,他就依著張三公子率先的囑咐,將馬韁一攏,突然跳下馬來。答道:「兄弟帶有號牌令旗,有要緊的軍情,要到前面去通報。後面是我們的大頭目。」說話時,暗地裡走出幾個人,亮了燈籠火把,要了令旗號牌過去一看,都道:「原來是大將軍報軍情,不知什麼事?」硃砂道:「軍事我們不敢瞎說。」那幾個人也就不問,其中有個人道:「前面馬王廟便是萬歲的聖駕,二位既是有緊急軍情來報,我們這裡分三名弟兄,送二位去見駕。」硃砂一聽這話,卻不知如何是好,便回身去問張三公子。張三公子便對著他耳朵,輕輕說了幾句。硃砂放大了膽,就對那幾個人說:「多謝他們,正要請他們送一送。」於是有三個小土匪在前面引導,主僕二人緩緩的騎著馬和他們說話。
約莫走了有二里路,張三公子從馬上一躍下馬,就是左腳蹲地,右腳一挑,腳尖踢在那小匪小腹下,他早是哎喲一聲倒地了。於是主僕二人,冷不防一人按住一名土匪。張三公子在裹腿肚裡拔出小匕首,在小匪臉上冰了一冰,然後問道:「你看這是什麼?你只一叫,我就是一刀,送你歸西。」兩個土匪自料不是敵手,就躺在地下叫饒命。張三公子道:「你只告訴我,前面還有多少土匪?到玉山城裡要怎樣才能過去?你說得清楚了,我就饒你一條狗命。」地上一個土匪,連說好漢請你放手,我說我說。張三公子便一把反捉住他兩手,就讓他說。他道:「這裡順著大路,過去十五里,就是玉山縣城。城門關了,弔橋早也吊起來了。我們有好幾千人圍了城,只是過去不得。現在我們已經去招新弟兄來幫忙,還叫弟兄們各人去找稻草一捆。等人來了,草也齊了,把草拋在壕溝里去,我們就由草上爬過去攻城。現在要到玉山去不容易,由這裡到城邊,都是我們的弟兄。」張三公子道:「原來如此,你們自己人,由後面到前面去,是怎樣的過去?」土匪道:「日里呢。我們頭上扎黃布,身上捆紅帶子,腰裡掛得有腰牌,自然容易過去。晚上我們亮著火把,見了面火把搖三下。身上有洋鐵叫子,拿出吹三聲,就過去了。」張三公子道:「你們就沒有口號嗎?」那兩個土匪卻都不曉得,答應不出來。張三公子笑道:「你們這班蠢牛,做得出什麼大事?殺了你髒了我的刀,硃砂把他們捆上罷。」於是撕了三個土匪的衣服,將他們捆了,又塞了他們的嘴。把他們黃布紅帶子,自己來用著捆戴了。又在土匪身上搜出幾個小鐵叫,也揣在身上。土匪們原打著兩個火把,都拋在地下。這時和硃砂各拿了一個火把,騎上馬掉著馬頭,順著大路,直向玉山縣來。一路之上,遇到幾處土匪,都搖著火把走過去了。半路里火把燒完了,還和守路的土匪,要了兩根新的點著。
一路之上,並沒有什麼留難,隱隱之中,已看到一帶城影了,心中好生歡喜。不過這時雖已深夜,已經到了官匪交界之地,巡查的土匪,川流不息,也就越來越多。他主僕二人,只管向前走。將近城外的河街,冷巷裡忽然鑽出一群人來,將馬頭攔住。在火把光中,看了張氏主僕,問道:「兩位弟兄,前面就是城牆了,你們還要到哪裡去?」硃砂道:「我們奉有將令,到前面去,不信你看我們的令旗。」於是便在張三公子手上,要了令旗,給他們看,其中有個土匪,似乎是個首領,看了令旗,沉吟著道:「怎麼不是這裡元帥的令旗,倒是後面大將軍的令旗哩?二位要等一等,讓我們去問過元帥。」張三公子一看這群土匪,不過是十二三人,眼見得天色又快亮了,哪裡有工夫和他們糾纏,便人馬逼近兩步,向硃砂丟了一個眼色,將手中的火把,遠遠一拋。硃砂會意,也將火把拋了。見土匪手上,都拿的花槍。由馬上突然向地下一滾,便躺在地上。那些土匪正不知為了什麼低了頭看,張三公子就地兩手后撐,兩腳向上一跳,一個鯉魚跌子勢,一腳踢了一個土匪的面部。借了土匪面部抵抗的力量,身子向上,人已站起,就勢奪了兩根花槍。右手拋出一枝,給了硃砂。連忙託了左手花槍的槍柄,身子向後一坐,槍尖直絞了出去。一個毒龍騰海勢,就把拿火把的土匪,胸頭斜刺了一槍。那土匪也不曾提防,人和火把就一同倒在地上。其餘土匪看到這種情形,就是一陣亂。張三公子不等他逼近,一個倒跳,騎上馬背。於是和硃砂兩匹馬并行,雙槍並舉。向土匪直刺了去。那些土匪本不曾有什麼本領,加之張氏主僕,是拚命突圍的,他們哪裡抵擋得住。不一刻工夫,搠倒六七個,其餘吶喊了一聲,拖著槍跑了。張三公子對硃砂笑道:「早知道都是這樣的飯桶,我們就直衝過來,何必費這些手腳。」
剛是說到這句話,忽然有人大聲應道:「好大話!」只是三個字說話,只見一道黑影,由側面飛向前來。因為有幾把火把亂拋在地下,雖夜深卻也看得清楚,待要躲開,已是來不及。連忙身子向馬後一坐,右手拿了槍,向外一橫,只聽得撲的一聲,槍上著了一下。虎口震得麻疼,槍便拿不住,落到地下去了。張公子知道有敵手,向馬這邊一滾,隔了馬背,看得明白,有一群人從巷口裡涌將出來。他們都是步行,為首一個,手上拿了一根齊眉棍,飛舞將來。張三公子一想:大概這是首領,不殺倒他,其餘的人,就不容易退去。因拔出匕首,左手拍了馬背,跳了過去。那個舞棍的,竟有幾分內行,他卻不迎上前去,反而向後倒退一步。身子一聳,兩手斜著拿了棍子,卻作一個勢子,在那裡等待。張三公子見他如此,也不迎上去。見有兩個土匪直撲硃砂的馬,他卻趕去救硃砂。原來那兩個土匪,一個拿了大砍刀,一個拿了藤牌短刀,這兩樣兵刃正馬戰者所大忌。因為由地上滾將入去,既可以砍馬腿,又可以刺人下部。一個馬戰的人,當然使的是長兵器,使長兵器不能打近處,就不能讓敵人逼近身邊的。硃砂拿的是花槍,這槍倒是馬上馬下都好用,他一見兩個使短兵刃的來了,先就把馬韁一帶,向旁邊一閃,閃了開去。張三公子自小習武,就練的是戰場上的功夫,對於藤牌練的最有心得。這時一見硃砂逢到兩個勁敵,因此兩個箭步,直跑到使藤牌的那匪身後。料他能使此物,必是行伍中人,便就地一滾,直滾到他身邊去。原來清時的藤牌,不是戲台上那種東西,其形如一個無頂斗笠,直徑在三尺上下。牌系用軟藤編的,正中略凸,牌底有兩個軟柄。使藤牌的人,左手挾住牌柄掩著大半邊身體,右手卻使單刀砍人。和人交戰的時侯,總是矮樁,滾到敵人身邊,無論你馬上馬下,他可以殺你,你不容易殺他。會滾藤牌的,講究滾做老蚌藏珠,將整個的身子都縮在藤牌裡面,刀槍箭石,打在藤牌上,都不能入。要破藤牌,只有火攻,但是火攻不能臨時設置得來的。若講短打還只有高處槍向下倒扎,或者索性低得靠他,用刀去搠,讓拿藤牌的人,周轉不開來。這時張三公子滾將過去,正是取矮攻之法,然而卻是險著。他滾得近了,手挽了匕首,認定那人腰部,插了下去。不料那人正也不弱,早是將身子一縮,掩入藤牌,滾了開去。張三公子見扎不著,又起身一跳,一個鯉魚跌子勢,待要逼近他身邊。那硃砂看得更親切,便倒提花槍,向下一刺。那匪避得了這邊避不了那邊,腹部便中了一槍。張三公子將匕首向腰帶里一插,奪過他拿的藤牌短刀,一腳將那匪屍踢了開去。只見這時,使短刀的那匪見勢不妙,已閃避一邊。使齊眉棍的,卻帶著他身後那一群匪,一擁而上。他也認定張三公子是個能手,卻單獨的來纏住,其餘的便去圍困硃砂了。兩個人來往幾個回合,他將齊眉棍向旁邊一掃,張三公子一閃。他故意裝著驚慌,將棍子收攏不住,讓張三公子撲了進來。待藤牌剛要到身邊,他便不抵抗,棍頭一點地,由藤牌上直跳過去。硃砂在馬上看到,心下不免為之捏一把汗,那齊眉棍只要一舉,就直撲了張三公子的背心了。但是張三公子竟不知道中了人的計,身子也不掉轉,藤牌由頭上向下一罩,啪的一聲,藤牌中了一下。也就在這一下響的時候,這使齊眉棍的,棍子飛了出去,人已倒地。原來張三公子知道他不弱,交手以後,他未嘗吃力,何以有了破綻?這分明是故意了。因之索性將計就計,直撲了過去,看他怎樣。及至他跳過藤牌去,心裡明白,他是由身後將棍來撲。躲閃雖來得及,可不能攻人。因之將藤牌向上一蓋,左腿站定,右腿伸出去一掃。大凡技擊角力,都是迅雷疾雨,在片刻間分出勝負來。本來電光火石一瞥間的事情,用筆來寫,便已拖沓。當張三公子那一撲一蓋一掃之間,那使齊眉棍的匪目,自覺自己有機變,不料人家事先早已料到,齊眉棍下去,藤牌已迎上來,方要收棍再來,腳下已經中了一腿。待要跳開身子,藤牌底下,一把刀向上一托,正碰了手腕。因此人和棍子,一齊倒了。張三公子進逼一步,結果了他的性命。因見硃砂被幾個人圍住,腿上已是鮮血直流。就大喝一聲,直穿過人叢,將藤牌護了馬腿,一上一下,兩人放膽來殺。
但是這時天色業已大亮,匪營里已經得了消息。有幾個軍探,在街口上混殺,就不分好歹,先調動一二百人來接殺。張三公子一看人越來越多,雖然打翻了十幾個,究竟也只有兩個人,無論匪徒是怎樣烏合之眾,也總難於四面照顧他。因此自己抵住前面,吩咐硃砂用馬沖開後路,向城牆邊且戰且走。快到了壕邊,張三公子大悟,若是這樣,天色雖亮,城裡決不能有兵出來應救。因為自己頭上身上,土匪的標幟還沒有解去,城上要認得是匪殺匪了。連忙將刀尖反轉將紅帶子挑去,頭上扎巾也扯了,硃砂看了,也就一樣辦。但是土匪那邊,見挑選一二百人,還不敢近他二人之身,重新又大隊的調動起來。所幸這裡只有一條橫街背著濠溝,土匪只能進逼,不能包圍,主僕二人倒是有一線退路。張三公子見土匪層層疊疊逼得厲害,便大喊道:「我告訴你們,我是廣信府張參將的兒子開信軍的營官。千軍萬馬,我也不怕,慢說是你這幾個毛賊!」接上一聲大喊,向人叢里撲過去,護著藤牌就地一滾,早砍翻了十幾個。那些土匪看到來勢如此,便站了一站。張三公子見有了機會跳了回來,拉了硃砂下馬,向壕溝邊就飛跑。土匪見這二人情急投河,也就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