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樂以晗
十五年前,大夏皇朝天降異變,日月同天,紅霞染邊,祥雲彩瑞,和鳳鸞鳴。國師大人端鏡天夜觀七斗星雲,當場跪下,直呼:「微臣端鏡天拜見夏后,夏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夏的人都知道,自夏始皇建國后,大夏有皇無後,賢良淑德四妃分掌後宮。后因德妃母族反亂,只剩下三個妃子。但凡是三月三出生的人,無論男女,都暗地裡高人一等。這種氣象,官家猶盛。
當然,朝廷里的事與半山腰上雲霧中的那樁皇姑庵無關。
這皇姑庵來頭不小,當今聖上為親姐長平公主親建。皇太后一直明裡暗裡說長公主守寡已有四年了,是時候再選駙馬。長公主為了避世,削髮為尼。這不,才有了這皇姑庵。
皇姑庵前有一顆上百年的老槐樹,樹下壓著一個老鬼,因為年輕時十惡不赦,被當年的兩大劍宗之首鎮壓於武當山下。後來老鬼自己無聊,挖洞玩就挖到了涼山下。
每年四五月份槐花撲鼻,香味可比四月山的桃花,引來庵里的小孩們在槐樹下奔跑,摘槐花吃。
雖說此處人跡罕至,但也不乏松下騎黃牛的童子和問雲深不知處的訪客。
這位訪客風塵僕僕,一身書生打扮,唇紅齒白,面冠如玉,桃花眼風流氣,聲音也多了幾分瀟洒隨意。
「小童,皇姑庵離此處還有多遠?」
「不遠。」
童子放下嘴邊的笛子應聲回答,看去那人。應該是山上道姑描述的那個,道姑叮囑過:若有小白臉問路,且說:不遠,再盤上兩條道就是。
皇姑庵帶髮修行的道姑也就一共九個,而這個騙人脾性的道姑只有一個——南面樂王府嫡女——樂以晗。
小童轉轉眼睛,皺眉思量了一下。說謊不是好孩子,可爹不也是經常對娘沒去過王寡婦家,在娘上山採藥的時候立馬跑到村口王寡婦家「坐一坐」。
「小童?」
「不遠,再盤上兩條道就是了。」
「多謝小童。」小生從背後的書婁側掏出一個紙包的糖果扔過去。
他看勝利在前,提腳飛奔,出去一年倒是忘了回家的路。
可這「不遠」是盤上聖女山十六條道。
白面小生蘇謝,庵里魏道姑的兒子,同樂以晗在庵里長大。他們倆自小欣於所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這金碧輝煌,墨寶古書,地下黃白的皇姑庵里,互幫互助。
針紅女工,他無一不通;飛鏢長劍,她樣樣都會。至於琴棋書畫,六指魔琴,堪比指甲划黑板。倆人還自覺高山流水,互相攀比,惹得宮裡來的老琴師不顧體面,摔門而出。吹眉瞪眼地破口大罵,「孺子不可教也。」
他們經常因此被罰撿火爐坑灰中的豌豆。
值得一提的是,倆人婦孺男女——通殺。一個書寫的好,頗受大江南北少女大媽青睞;一個圖畫的好,甚得四海八荒權貴紈絝喜愛。
只是,這書言情;這畫有色。
一年前,蘇謝山下休妻納妾的爹經前任解憂館館主周八百一番指點,豁然開朗,達悟人生。
知錯就改本該是皆大歡喜的好事,可蘇謝的爹就是有一種和蘇謝一樣的本事——錯上加錯。
蘇老爺大散侍妾家奴財產,把老夫人氣得血吐三丈,趕走了這個不孝子,接來了唯一的孫子。老夫人悉心栽培,蘇謝也爭氣,十八歲中了舉人。
今天滿面春光,衣錦還鄉,準備從容盡孝,娶妻生子,做人生贏家。
首先得找來他的青梅竹馬兼生死搭檔——樂以晗。當初她可是信誓旦旦答應他做他正妻,幫他整頓門庭。廣納世間肥魚燕瘦,青羅小倌。倆人分工明確,分贓公平,男的歸她,女的歸他。這麼偉大的計劃,不慎被打掃庭院的玄非子道姑聽到,罰他倆撿爐灰中的豌豆千個,手抄道德經五十遍,面壁思過半月。
他倆把這當成故事講給愧樹下的老鬼聽時,老鬼聽出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們,笑話了他們一年。
「慫吧啦嘰的,老子當年就沒被人罰過。」
「那你是怎麼被鎮壓到愧樹下的?」
「小娃娃別問些不討喜的。」
老鬼的聲音有幾分凄涼,他轉開話題。
「女娃娃,你上個月學的九陰白骨爪給我練練,我再給你糾正糾正。男娃娃你那小說繼續給我讀,上次讀到『劉大人正要跟小妾偷情被劉夫人發現了』,快讀快讀。」
老鬼舒坦身子,躺在井底,時不時插上一句哪練得不對。
老鬼的身世,他們也不知道。只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老鬼並非真的那麼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涼城一個解憂館紫檀木躺椅上,一本打開的書遮住睡覺人的臉,似是夢到了什麼樂事,呵呵大笑,銀鈴悅耳。
「度娘,該回問箋了。」悅耳的女聲擾了那人的清夢。
「楚楚?」被稱為度娘的女子側了個身繼續睡,書卷落地,膚白勝脂,發黑潑墨,濃淡適宜,比沉魚落雁,勝西湖春景。
「就去就去。」
這個女子名為樂以唅,號為清酒度娘,現任解憂館副館主。四歲時前來拜師學藝,師父周八百前任館主,師兄周可溫現任館主,承上任號,清酒杜康。
而清酒度娘聞名於天下,是因為鸚鵡事件。
當初一個匿名者,寫得一手好字,問一些不相干的問題,偏偏每個問題一百兩。難回答死了,就像——恩施大師每天睡覺的時候把鬍子放被子呢,還是被子外呢?為什麼朝陽大而暗,午日小而明?剛出生的九皇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
周八百做甩手掌柜,離家出走;師兄周可溫也犯難;師弟師妹們還小,重擔全都壓在了她清酒度娘這個五歲的小肩膀上,祖國的花朵就是這樣被一步步摧殘的。
她那是壓力很大,脾氣極不好,大斥那位公子的無知,信已經送出去大半路,忍不住銀子誘惑的蘇謝和她快馬加鞭,還是沒追回來。
江南一處佔半個江南的豪宅內,那位公子打開信封,讀了出來,聲音清冷絕塵卻戲謔十足。「詳細內容,請問鸚哥。——度娘。」
於是,鸚哥出場,語氣,動作,除了動物與人的區別,一模一樣。
「問什麼問,那麼多問題,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屁事大堆,本姑娘勸你沒事少瞎想,多行善積德。」
最後,那鸚鵡從義憤填膺轉換到鄙夷蔑視,額頭上皺,下拉拉得很長,聲音輕蔑:「智商堪憂,解釋了你也不懂。」
最後的最後,豎起了一個中指,不,是鳥指,「——low——!」
學的賊好啊!
成精了啊!
鸚哥啊!
不愧是她和蘇謝拿私房錢買來的西蜀好貨,滿庭家臣客卿高手流俠,無人不驚服!
這個結局很悲慘,鸚哥被一個廚力極好的廚子,當場拔毛烹了。在座的各位,收起自己的驚訝之情,分得一碗鸚鵡湯喝。而解憂館這個分支也被主支百聲門,黃牌警告了。
可氣的是,那公子回了一隻貓頭鷹,還有一群護送的烏鴉。外加一信。
「湯味甚好,香飄十里,入口順滑:肉亦俱佳,嚼勁十足,酥鬆不膩。在下替宴上之客多謝度娘相贈。」
那羽毛色澤手感都很好,被他做成扇子送給合歡樓的花魁了,他還因此得了花魁的初夜。
唉——
想到這些,躺椅上的女子煩惱地揉了揉頭髮,度娘特煩惱啊!
楚楚無奈的嘆了口氣輕搖度娘的手臂,酥軟潤滑,任四大才女之首——相府陳妍玉也比不上半分。
「度娘,度娘。」
度娘最受不了美人撒嬌。看情況也賴不過去了,迷迷糊糊地站起來,搖搖擺擺走出去。楚楚忙拿出手絹濕濕水。
「每天都被迫營業。」睡眼微眯,斜瞥門口睡午覺的大黃,「我過得還不如一隻狗!」
一個小石子被踢到狗睡的方向,大黃機靈地躲開繼續睡覺。度娘心下執拗,沒踢中,還要再踢,大黃預見先機,從洞里鑽出去瀟洒狗生。
「噗。。。哈哈哈。」為了掩飾尷尬,楚楚找借口說:「是昨日大黃找了一個小白狗,我們告訴它你倆都是公狗,它不聽。估計又是去找人家了。」
大黃這條色狗,公母通吃!渣狗!
唉!罷了!
門裡整理問鑒的依依聽到動靜,趕忙備好紙墨。
她們三人合作,楚楚讀問題,度娘回答,依依記下。
只剩幾個問題的時候開始大咳嗽,咳得上不來氣,滿臉通紅。把楚楚和依依嚇壞了。
「先生!」
「先生休息一會吧!」
「我無大礙,下午便開始啟程吧!我走的這段時間,不必召回其他先生。蘇謝會來打理的,但別讓他回答問題。畢竟我這小館還想生存個幾年。」
師兄周可溫,當初被一個夢魘驚擾,說是要贖罪,求兩全之法。跑去給一個騙吃騙喝的黃袍道士做打下手的徒弟。好像是龍虎山還是武當山的一個天師?還是別的什麼的?管他呢!總歸拋下他們雲遊去了。
從那以後,她一天十二個時辰坐館。可以說是乘著晨起的朝陽辦事,披著夜幕的星辰回山。
「度娘此次回去,還會回來嗎?」
任誰都知道,回了樂王府,就回不來了。現在大皇子和四皇子皇位之爭正是緊要關頭,樂王有意讓一個女兒嫁給四皇子以表明支持四皇子的決心。而這個犧牲者,是樂以唅呢?還是她的庶妹樂以歡呢?
女子看看窗外親手種下的芭蕉,還是顆小苗。
「待它亭亭如蓋,我就回來了。」
給出的承諾,終歸實現不了。她這身子,一輩子就這樣了,能過一天就是幸運。當初就差一天沒趕上三月三出生,還落一身病。
一個下山討些香油錢的老和尚給她卜了一卦,語重心長地對樂王爺說:「送山裡靜養,應該能熬過十七歲。」
不過她們倆小姑娘卻聽進了心裡。
「那我們定要像伺候八百先生一樣伺候這棵樹,讓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哈哈哈。」
三人的笑聲打擾了樹上午眠鳥兒。
周八百經常自嘲:青梅煮酒燉黃昏,破燈看劍斷英豪。誰顧八百雲與月,坐等遠山故人來。雖然不解其中含義,但也聽得出吟詩之人的孤苦。
可是,對於解憂館的人來說,有一個共識,八百先生又開始躺屍混口飯吃了。
樂以晗三個月的時候被送上山,十五年來也一直沒回家。這次回去舉行及笄禮,也不知樂王還認識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