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
「小夏,來了啊。」
還未踏下最後一格樓梯的台階,便聽到一個不算年輕的男子的聲音。
羅夏至抬眼望向客廳右手邊的圓桌,看著一個大約三十五六歲,保養的很是得當的男人正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朝他抬眼笑道。
男人長得很是「登樣」,和小夏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因為更加年長,比起羸弱的小夏顯得壯實沉穩的多,還有就是嘴唇稍微薄了些。
聽說薄唇的男人薄情。
羅夏至下意識地舔了舔他還算挺厚的嘴唇。
這人應該就是羅家的長子,小夏的大哥羅雲澤了。
之前在「夢裡」,羅夏至告訴他,他們羅家祖籍紹興,世代務農,一直到羅振華這一代才開始從商。羅振華除了當年鄉下的原配夫人,發跡之後陸陸續續迎娶了八房姨太太,為他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六個女兒。
原配婦人和二夫人早亡,剩下的七位姨太太,有五位留在鄉下老宅,目前住在上海的只有七姨太賀蘭和八姨太白鳳凰。
「羅夏至」就是八姨太所出。
一大串老婆孩子的名字把現代人羅夏至聽得一愣一愣的,除了佩服羅老爺「身強體壯」之外,實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了。
身為羅家長子的羅雲澤同他一樣穿著英式的西裝馬甲,馬甲口袋裡伸出的一根銀色的錶鏈,連接著掛在扣眼上的小巧懷錶上,將餐桌上銀器反射出來的陽光又反射了回去。
羅夏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馬甲上的同款懷錶,然後抬頭笑了笑。
「爸爸早,大哥早,姨娘早,姆媽早,五姐早,六姐早……」
面對著眼前的一大桌子陌生人,羅夏至按照夢中小夏所教授的名次一個個問安。
目前居住在羅公館的,除了父親羅振華,大哥羅雲澤,兩位姨太太之外,還有他的五姐羅赫赫和六姐羅敏敏。
照理說這兩位小姐都嫁出去了,不應該在家裡出現。但是六姐羅敏敏的新婚丈夫這半年在外經商,所以她時不時回娘家小住。
至於五姐羅赫赫……由於過於潑辣,時常因為和公婆姑嫂翻臉而怒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於是一年下來,算算在娘家的日子,居然比在婆家也差不了多少了。
羅夏至看到羅雲澤身邊空著的座位,小步走了過去。
阿樂殷勤地為他系好餐巾,並且按照「羅夏至」的口味,站在他身邊為他布菜。
羅夏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桌上的其他人。
上首朝南坐的自然是羅家的大家長羅振華,長子羅雲澤坐在他的右手側。
羅振華望著大約七十歲不到。方下巴,體型微胖,鬢邊已經添了几絲白髮,但是依然精神矍鑠,不怒自威。看到「羅夏至」今天下樓用餐,很是讚許地點了點頭。
羅振華的左手側坐著的兩位年紀看上去也不過三四十許的婦人,想必就是他的「便宜親媽」和「便宜小媽」了。兩個人的打扮一個中規中矩,一個時髦妖嬈,也不知道哪個才是他親娘。
另外兩位年輕的小姐,應該就是他的六姐和五姐。這兩個人長相頗為相似,氣質卻頗為不同。一個穿著嫩黃色蕾絲旗袍,一個穿著豎條紋的拼色旗袍,後者見他到來,似笑非笑地扔了一個白眼過來。
羅夏至只當沒有看到,坐到了座位上。
看來這位便是以潑辣聞名的五小姐羅赫赫了,他暗忖道。
「我昨天聽周醫生說,阿弟你腦子壞掉了,人都認不全。我看你今天挺正常的,不像腦子壞掉的樣子么。」
羅赫赫一口一個「腦子壞了」,嘲諷地說道。
「恩,我這也是一陣陣的,一會兒頭疼的什麼都想不出,一會兒又沒有什麼妨礙。多謝姐姐關心了。」
羅夏至四兩撥千斤道。
羅赫赫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阿樂布完菜就恭手站到他身後,羅夏至抬起完好的左手,看到筷架上擱著的象牙筷,為難地皺了皺眉頭。
「阿樂,少爺手不不方便你不知道么?」
坐在羅夏至側邊的姨太太之一豎起柳眉,一邊不滿地對阿樂搖了搖頭,一邊站起身,將一隻調羹放到羅夏至的面前。
看來這個是親媽!
「謝謝姆媽。」
羅夏至拿起調羹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她。
小夏的母親是個很年輕的女人,雖然兒子都十八了,但她現今只有三十四五歲而已,放在未來,這把年紀可能還在做單身貴族。
最難得是她眼睛里還帶著幾分天真,讓人我見猶憐。她的面龐很飽滿,像個蘸滿了香粉的粉撲子,粉嫩嫩的有些嬌憨,嘴唇不自覺地嘟起,居然有些性感的味道。以羅夏至百年後的眼光看,也不得不稱讚她是個大美人。
他媽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聽「小夏」說過,母親從小家貧,四五歲就被賣入了戲班。長到十六歲總算唱出點名堂到魔都戲院來跑碼頭,沒想到才唱了半年,就被年紀大的做她爹都綽綽有餘的羅振華看上了。當即就收了房,做了八姨太。
她沒有念過書,卻吃過太多的苦,又窮人乍富做了富貴籠里的金絲鳥,僅有的生存之道便是攀附丈夫和緊鎖兒子。
羅夏至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替小夏好好孝順她,讓她安度一生。
羅振華動了筷子后,眾人這才紛紛端碗提筷。
羅家的早餐是很滬式的。清粥小菜,大餅油條,配上幾碟嫩薑絲,醬青瓜,黃泥螺,很是下飯爽口。讓在現代因為他親媽吳女士懶得早上做飯,而吃了好幾年乾麵包的羅夏至感動不已。
「爸爸。」
吃飽喝足,放下調羹,羅夏至對羅振華開口叫到。
可能原來的小夏很少做出這樣的舉動,一屋子的人都紛紛朝他看了過來。
尤其是賀蘭母女三個。
「什麼事?」
羅振華可能也覺得這個一向溫柔到有些懦弱的小兒子難得主動找他說些事情,本來準備起身離開飯桌的他,又重新坐定。
「爸爸,我想了一下,我現在身體不好,想要去江南修養一段時間,等過了夏天再回來。」
按說等夏天過了,這「羅夏至」就應該去聖約翰大學上學了,但是羅夏至卻沒有這個打算——他如今連繁體字都認不全,談何讀書?
而且等他拆了石膏,到時候一握筆寫字,那字跡必然和原版的「羅夏至」完全不同。
這羅家的幾個人,一個個看著都跟人精似得,到時候必然對他發難。他一定要去個遠離他們這大家子人的地方先修養修養,再做其他打算。
「喲,你一個男孩子,怎麼如此的嬌慣?這才幾月,就要去避暑了?」
羅赫赫嘲諷地笑道。
她妹妹羅敏敏倒是一聲不吭,拿起牛奶慢慢地小口喝著。
也不知道這兩姐妹哪個像他們親媽賀蘭多一些。
「是啊,我就是身體不好。不然怎麼會『突然』從露台上掉下來呢?」
羅夏至眨眨眼,對著羅赫赫「陳懇」地笑了笑,「五姐,你講,是不是?」
根據小夏的說法,一周前,他站在三樓的陽台上背書,清楚地感覺到背後被人用力一推,才猝不及防地摔下去的。
就是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
「我怎麼知道,這麼問啥意思啊?」
就如同羅夏至所想的一樣,這位羅五姐是屬炮仗的,一點就炸,立即俏臉通紅,柳眉倒豎。
「別吵。」
羅振華眼睛一抬,炮仗聲立馬沒了。
「你說的沒錯,你的身體是太弱了些,去散散心也好……」
羅振華難得想要關心關心兒子表達一下舐犢之情,看到這個一貫柔弱善良的老來子如今臉色蒼白,還帶著重傷的樣子,頓時父愛涌動。
「你也別去什麼江南了。我在崇明島上不是還有一間別墅么?舊年剛讓人重新裝修了一番。等你石膏拆了,就上島上住兩個月吧。要是住的喜歡了,這別墅就送給你吧,就當是十八歲的成人禮物了。」
「啊?」
頭一次被人送房子的羅夏至呆了。
爸爸好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