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黑風高夜,義莊勘驗屍
夜色濃稠如墨,二更時分,月被烏雲籠罩,星光也是明滅不定。
秋風蕭瑟,吹動義莊門匾旁掛著的慘白的燈籠,燈火映照著張牙舞爪的樹影,讓夜色更顯森森。
這時,兩道身影從遠處濃黑的夜色走來,一個身形寬闊健壯,一個身影瘦小筆直。
腳步雖疾如風,但不見慌亂,步伐從容,輕車熟路地走到義莊院內長有高樹的牆下停下,熟稔地將帶著東西扔到院內。
又見年長者雙手交叉作梯,年少者退後幾步,身形矯健若猴,一個腳蹬,一個飛躍,雙手便攀上了義莊高牆,然後沿著高牆內的樹榦,呲溜下去了,年長者隨之而至。
落地聲音不大,尚有,卻沒有將人驚醒。
汀汀撿起扔在地上的包裹,拍了拍塵土,掏出油紙袋,拿出個肉包子,還溫熱著呢。
「哎哎哎,老爹,先別進去嘛,墊墊肚子啊?」大晚上工作怎麼也要加餐來頓夜宵吧,不能虧待自己。
汀汀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包子,香噴噴的豬肉大蔥餡吃著尤其香,但比較討厭的是,明明她的心理上是渴望的,但是身體卻不容許她多吃一分,否則就要用上吐下瀉到暈厥來給她抗爭。
搞沒搞錯,她葯不停的身子那麼虛弱,需要補營養啊?你個身體本能反應是個怎麼回事兒?
「不要貪嘴。」
雲老爹嚴厲訓斥道,啪地一聲拍開汀汀欲要再次伸進油紙袋子中的手,眼神冰冷兇悍。
汀汀悻悻然,討好地笑了笑,「爹啊,人家餓啊。」
「不,你不餓。」就這傻閨女那小貓似的胃,他早就摸清楚了,當初的時候他擔心孩子吃得少,催促地這熊孩子吃飯,結果熊孩子跟個傻子似的,對自己一點數都沒有,硬著頭皮多吃,結果半夜給撐的肚子疼還吐了。
她剛才在家裡吃的飯不少了,現在完全就是貪嘴。
「真該找個人管管你。」
「呵呵呵!」真是古來今往都不變的催婚。
「知縣他」
「哎呀我的爹呀,您何時變得這樣天真了?人家知縣是盛京里來的世家子弟!」
「我看知縣對你......挺不一般的。」
「那知縣對爹你更不一般啊!他這不是靠著咱們嗎?!指著破案刷政績留名氣啊!」
「你都要十八了!」
「哎呀好了好了爹,說不定我其實十六呢!」汀汀不要臉地笑嘻嘻道,「您啊,有這閑工夫倒不如給我找個娘來,生個小號再練練,肯定比指望我強啊!這凡事啊,永遠不要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胡說什麼呢?我看你就是想反悔!答應了替我將仵作傳下去的!你這丫頭別想逃!」
「哎呀老爹,您這鄭重的語氣不知道的以為您要傳皇位呢!」
「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雲老爹最討厭汀汀的口無遮攔,立馬呵斥道。
「沒有沒有!我怎敢呢!」汀汀連忙討饒,「爹啊,所以閨女我這不更要好好謀算嗎?你想想,這要是招贅了,生的孩子姓肯定隨咱姓雲啊是吧?多好,還能讓他繼續當仵作將洗冤精神傳承下去!」完美!
雲老爹沉默不語,這樣當然好,可是......「只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家才這樣,要被人說的。」
「哎呀老爹,我現在被人說的還少嗎?您瞧我這身子,嗑藥不能停,這誰家敢娶啊!這就算是娶了,您放心嗎?這我柔弱的身子萬一遭人家欺負了,連反抗都難哦,萬一婆家看不順眼,嫌棄我吃藥費錢一狠心給斷了葯,這小命可不就嗚呼了嗎?白虧了您給養這麼大啊!」
雲老爹不語了,是啊,當初撿這丫頭的時候,她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弱得跟個貓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腦抽了還是.......大概覺當時兒子剛去,這孩子是上天又補償他的吧。
這養著養著也都養成大閨女了,雖然主要是想讓她接替下仵作之位,但他卻也是真心將汀汀當成親閨女的,怎麼容得別人糟踐呢!「行了行了不說了不說了!」
雲老爹擺擺手就疾步走向義莊大廳,汀汀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心裡比個耶!嘿嘿!
義莊的大廳內,密密匝匝地擺放著十幾副棺材,還有牆角處成困的席子,盛放的都是冰冷的屍身。
「爹,這裡。」汀汀挑著燈籠,照向角落。
今日於城北外鳴山崗闊草坪發現被焚燒的女屍,雖發現及時,但屍體仍被燒黑得面目全非,暫無人認領,通常席捲置放牆角。
新置屍體,依照順序,靠外近大廳門,燒屍足熏黑,可明顯辨認。
帶上手套掀開草席,面目全非半是熏黑的屍體,雖然汀汀早已經能坦然面對,但心中仍生不適。
心中良多苦澀。
她明明花樣年華的少女啊!
是什麼讓她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出勤不綴?
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命運的捉弄,還是生活的所迫?
答案:ALL。
所以究竟是哪個腦子有病的,又特馬殺人,還不給人家留全屍!
最可惡的是偏偏選在今天?!
本來嘛,她跟老爹好不容易得空逛了個府城,來趟大採購,這傍晚才回家剛吃上飯,結果就被衙門的衙役派人通知說又來了一樁命案!
還說什麼他其實只是順便來捎個話,屍體明個兒再檢也無妨,他來主要是送寒瓜來的,知縣的娘親從盛都來看兒子特地帶來的好物。
汀汀:我呸!老子稀罕?
還主要送寒瓜!順便通知命案!你丫就是一吃瓜群眾吧!把自己腦袋瓜子也一起吃了吧!
她就不能指望傻白甜知縣能有什麼智商在線的屬下!
這消息一送來,呦呵,以她爹那個祖傳的敬業精神,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畢竟屍體每多存放一段時間,屍痕就可能發生變化,影響勘檢。
她的黑眼圈啊,燃燒的都是青春。
對一條鹹魚來講,何其殘忍,何其誅心,何其不合適!
累覺不愛。
運氣過於低垂了。
一覺醒來,莫名其妙穿越。
可人家都拿的什麼劇本,《女帝的後宮三千:男人你休想逃》、《不小心成為男主的白月光》、《攝政王的小嬌妻》......
她長孫汀汀呢?
哎,只能叫《路人甲X的苟活日常》。
真是個悲催的故事,掬一把滄桑心頭縱橫的心酸老淚,對不起!她為穿越人士丟臉了!
高大上的穿越?她不配。
人家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她奔波勞撿屍驗屍;
人家每天嬌蠻作死錦衣玉食,她求人殺豬練解剖;
人家武藝高強掀起腥風血雨,她卻飽受奇毒折磨成就行走的人形藥罐子;
人家穿越配送男朋友老公,可她至今仍是單身狗!
藍瘦,香菇。
當時被老爹撿到之後,她還沉默靜思了整整三天,不敢動不敢說話,生怕錯過了腦海之中突然開掛的系統或者靈機一動想起的看過的某書。
指不定她也是個人物呢!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她什麼都沒有!她甚至連個惡毒女配都不是!嚶。
還差點把自己餓死,搞得老爹琢磨自己是不是撿來個傻子,正嘀咕著要不要把她扔出去,傻子留著有何用?
她急了,發自內心撕心裂肺用盡生命最後的餘力呼喊——親爹!你就是我親爹!你我相遇本是緣,這是上天的安排,命中的註定,我掐指一算,這一善您若要行,夙願得償,晚年順遂,絕對美事兒,穩賺不賠!
當時的老爹估計也是腦子抽了:行叭!
卻不知道自己竟然收留了個藥罐子病秧子,甩也甩不掉了。
在命運的齒輪下,在這個陌生的大涼國,在被她老爹撿了之後,她開始了融入式的生活。
人間煙火下的小人物,不配擁有姓名,為活著而活著是她存在最精闢的總結。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這是不是一場夢?哪有什麼穿越呢?
不過是自己小說看多了,當社畜摸魚摸得太狠了,閑得慌,幻覺了。
竟忙碌於人體解剖學的學以致用和溫故知新,如此噩夢。
可哪裡是夢呢,赤裸裸鐵錚錚殘酷的現實。
人體解剖學,那是她根植骨子裡不能言說不能觸碰的沉痾宿疾,那一條鹹魚學渣百般幸運中鮮有的不幸。
不能想,不能碰,觸之即傷。
可命運吶,這個折磨人的小妖精,哎,終究是錯付了。
汀汀熟稔地將一個布包就近放在棺材蓋上展開,這是她按照前世鉛筆袋空間歸置原理請綉娘給特製的,裡面規整地放著形狀尺寸各異的刀具。
然後又將一張紙平鋪在棺材蓋上,一盞燈置放一旁,也能為她填寫初步驗屍表格照明。
隨即又拿出一個胭脂盒,只是裡面盛放的不是胭脂,而是秘制的香膏,塗抹少許在鼻孔處避晦,再來個口罩,完美。
雲老爹亦如此。
女娃子就是心細講究,開始時他雖也嫌麻煩,而今卻也習慣了。
帶上汀汀又遞過來的手套,將衣袖收進,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燒得烏漆墨黑的屍體,衣物、配飾、面容。
從上至下。
伸手,汀汀熟練地遞過來一把尖刀。
雲老爹用尖刀撬開死者的口腔,眉頭微皺。
汀汀將另外一盞燈籠靠近照耀著死者口腔的部位,彎腰湊近了看,父女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有結論,果然,口腔咽部如常,並無絲毫煙灰,這說明死者是被殺后才被焚屍滅跡。
不過,對於死者來講,總比活生生被燒的好。
汀汀原本是這樣認為的,不知道怎麼想起之前發生的命案,一個無頭,一個嘴巴被縫住,雖然這命案不是緊挨著發生,但汀汀腦海之中卻彷彿有一根線,敏感地讓她忍不住將其都聯繫在一起。
「爹!你看這裡!」汀汀用手指著死者的眼睛部位,兩塊葡萄大小煤塊似的東西。
雲老爹伸手觸碰,並未用力,其一小塊便虛虛地被撥到一邊,露出空洞的眼眶,讓人一眼能看到裡面黏膩黑紅的腦內里。
汀汀不由一陣惡寒,什麼深仇大怨致使兇手這般殘忍。
雲老爹的唇緊緊抿著。
「將屍體翻過來。」
原本做記錄工作的汀汀不得不上手了。
屍體被小心翼翼地翻轉過來,因為搶救及時並未完全被焚燒,背面背部竟然大片保持完好,衣物側邊被燒破而垂掉,露出蒼白的背部,說明死者可能死時可能抵靠姿態,所以背部才有蒼白的壓痕。
「死亡時間至少六個時辰。」汀汀說道,死者皮膚的色變在一定時間後會基本固定下來。
「嗯。」雲老爹肯定汀汀的猜想,精銳的目光集中在死者的後腦勺,以手觸之。
顱骨被洞穿出兩洞,從傷口大小及破碎程度來看,「應該是用類似鎚子鑿子擊打頭部,洞穿至眼,顱內出血至死。」
「可是這樣殺人不是很麻煩嗎?直接拿刀抹脖子或捂窒息不是更容易嗎?」
雲老爹瞥了一眼汀汀,「麻不麻煩要看兇手是怎麼想的。」
「爹,可咱這還是沒有足夠的線索確定死者是誰?」
「那就多找點線索,都白教你了!」
「刀。」
「幹嘛?」
「死者外表難辨,外檢既然獲得的線索有限,那就內檢,胃內若殘存食物可得到線索一二。」
「爹啊~」我剛吃完肉包子!汀汀滿面苦兮兮。
雲老爹瞥了汀汀一眼,就差沒說聲活該了。
汀汀沒法啊,只能準備遞上刀具。
手術刀,纖薄的刀片,用鑷子夾起,將刀片上的狹窄凹槽對齊刀柄上突起的卡位,然後用力,咔噠一聲,在靜寂的夜裡顯得尤為清脆,讓人不由精神一震。
汀汀和老爹的注意力都在屍體上,沒有發現身旁放置屍檢表格的棺材板向上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