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誰在說謊
「等一下!」
我琢磨著,如果驚擾了對方,他會直接掉頭,向河西逃竄。
不如讓他再繼續朝我們這個方向,再走一段距離。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瞥了一眼,是白奶奶打來的,我隨手掛斷了。
屏住呼吸,等那個人影又走了一小段,我對李全說了一聲,「上!」
左右兩邊的車門打開。
我和李全先是假裝過路人,腳步散漫,在快要接近那個人時,倏地加快腳步。
那個身影一下子意識到了,跑了起來。
但只跑了幾步,就被我和李全追趕上,撲倒在地。
林福海的身形,比監控裡面顯示得要瘦削很多。
在抓捕過程中,沒有任何反抗。
只是在我掏出手銬銬住他時,他叫了起來:「你們抓錯人了,我什麼也沒有做。」
……
突擊審訊林福海的工作,本來是由我和李全去進行。
但到了警隊后,白奶奶再次打來電話,告訴我麥芽生病了,需要我立即回去一趟,只得由劉隊頂替上。
我連忙趕到家,白奶奶已經在樓道間等候了。
「是不是發燒了?」我一路上,能想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不然,半夜突然會發生什麼病呢?
「不是,不是發燒。她……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開門,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從麥芽的房間傳來。
門虛掩著,我慢慢靠近,推開門,只見麥芽的床上被子拱得高高的,不停地顫抖。
從被子的邊緣處,可以看見她的腳丫和睡衣的下擺。
「麥芽,我是爸爸,我是爸爸。」我生怕嚇到她。
她沒有反應,我繼續小心上前,將她連被子一起抱住。
她的身體還在發抖,我掀開被頭,發現她雙手抱住頭,眼睛驚恐地盯著一處,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不要,不要……」
我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裡,心痛不已,「麥芽不怕,爸爸在這,爸爸在這。」
白奶奶站在卧室門口,嘆了一口氣,說:「本來好好的,但晚上吃飯時,我突然提到了樓下的木槿花開了,她狀態就不對了,我哄了半天,一點作用也沒有。」
我自責地對白奶奶說:「是我不好,我沒有想到,那件事對麥芽的影響這麼大。我這兩天才知道,她是那麼害怕經過那裡,每天回家時都要繞上一大圈。」
「麥芽肯定是怕你為她擔心,才什麼都沒說,兩年了,不知道她怎麼走過來的。」
白奶奶搖頭,並痛斥道,「我到現在都想不出,一個大人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那麼重的手,如果不是當時有人攔著,麥芽就能被活活打死。」
她說到這,一隻手驚覺地捂住嘴,大概是覺得在麥芽面前,說這些不合時宜。
「白老師,謝謝你,時間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好吧。」她躊躇著離開了。
對於白奶奶,我覺得虧欠很多。
已經有六旬了,經常來來回回地幫我照顧孩子。
再看看懷裡的麥芽,已經安靜了很多,像一隻受傷的小鹿,靠在我懷裡。
她伸出手,輕輕地勾了一下我的臉頰,「爸爸,你哭了嗎?」
「哪有。」
「爸爸,你吃過飯了嗎?」
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晚飯還沒有吃。
「吃過了。」我撒了個小謊。
她摸了**的肚皮,似乎不太滿意,「爸爸,我覺得你沒有吃飽。」
她沒有揭穿我的謊言,「今天中午學校裡面有菜盒,我記得爸爸最愛吃菜盒了,所以用袋子裝了一個帶了回來,嘻嘻。」
她的態度轉變之快,令我不由感到心疼。
我抓住她的手,「告訴爸爸,你現在還是很害怕對嗎?你希望爸爸怎麼做?」
她看著我的眼睛,我們對視了幾秒鐘,她才說:「有爸爸陪著,我就不害怕了。爸爸不在,我就會害怕。」
「可是爸爸……別人不行嗎?」
她想了一下,說:「或許,有一個人可以。」
「誰?」
「就是媽媽啊。」
我心涼了下去。
「不是那個媽媽,是那個媽媽。」
「哪個?」怎麼會有兩個媽媽?
「當時救我的那個人啊,我覺得她就是媽媽。」
「為什麼?」
「因為那種情況下,只有爸爸媽媽才會那麼不顧一切地保護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就是了。」
我「哦」了一聲。
原來她是這麼理解的。
可是,我上哪去找那個女人呢?
直到現在,我都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情。
……
兩年前,小區的兒童遊樂場剛剛建成不久,麥芽過去玩耍。
我在旁邊的長椅上,接到刑警隊的電話,要立即歸隊。
本來想讓麥芽回家,但麥芽玩得正高興,我只好讓她留在那裡,等我處理完隊里的事情就回來。
我剛走一會兒,就出事了。
麥芽在我走後不久,去了商店買了一串烤腸。
坐滑滑梯時,手裡的烤腸竹籤,扎進了前面一個小男孩的後背。
頓時現場就亂了,小男孩哇哇直哭,後背的血洇成一片。
小男孩的父親在場,他一腳踢倒了麥芽,又連續踹了很多腳。
當我後來看到監控時,憤怒至極。
現場大約有很多人,圍成一圈,看著那個男人往死里不停地踹麥芽,但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
直到一個女人從人群裡面衝進來,將麥芽抱在了懷裡
後來,麥芽住了半年的院,才算康復。
但心裡上的痛,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除。
那個女人我也曾尋找過,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從哪裡來。
不僅如此,因為她當時一直半弓著身子,我甚至連她的長相,也無從得知。
……
翌日,在和麥芽在吃早餐時,從一個同事的口中得知,林福海經過一夜審訊,始終不承認自己殺了柳小環。
到了警隊,劉隊正將兩張辦公桌分開,手不停地揉著頭髮。
看來,他昨夜睡在這裡了。
「沒招,嘴硬得很。」
他懊惱地說,並列舉著,「彈簧刀上有他的指紋,現場有他的腳印,還有目擊者的證詞,作案時間也對得上。還有被偷走的項鏈,這麼多證據,他居然不承認?」
「項鏈的事情,他怎麼解釋?」
「他說那條項鏈,本來就是他省吃儉用,買了準備送給他老婆的,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想給她老婆一個驚喜。」
「但因為怕命案牽連到自己,所以就賣了換錢準備逃走,等案子查清兇手后,他再回來。但問他在哪裡買的吧,他說是在展銷會上。」
「但我讓人去查了一下展銷會上的監控,會場上根本沒他這個人。我再問他,他又說是在展銷會外面,有人低價轉讓給他的,啥憑證也沒有。這不是胡扯嗎?」
劉隊手指又連敲著桌面,「媽的,他以為他什麼都不承認,我們就拿他沒有辦法了嗎?零口供照樣定他的罪。」
「要不,我上午再審審他?」
「行,審,必須審,一定要想盡辦法,突破他的心理防線。」
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聲。
劉隊煩躁地問道:「外面什麼情況?」
不遠處一個同事回應道:「記者來了,想要採訪你
「他大爺的,門誰也不許開。」
劉隊兩隻手叉著腰,罵罵咧咧地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
我看了一下劉隊的審訊筆錄,然後走向審訊室。
和我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刑警。
林福海的眼睛裡面布著血絲,看上去很疲憊。
一見到我便說,「我沒殺人,我走的時候,那女的還好好的。」
我還沒有問,他就這麼說。
這句話,可能因為被他念叨了很多遍,像起了包漿一樣,愈發圓滑了。
「你作為一個維修工,一個月的工資大概多少?」
「三千塊左右。」
「不算太高,現在物價上漲這麼厲害,你還要供兒子讀大學,老婆患有冠心病沒有工作,你們一家只靠這三千塊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吧。」
「是,但我不會殺人。」語氣雖然弱,但卻絲毫不含糊。
「不會殺人,偷東西的事情沒少干吧。」
「我沒有干過。」
「你不知道自己有犯罪前科嗎?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偷東西了。」
我瞄了他一眼。
他身子坐直了,脖子伸得很長,盯著我手裡正在翻動的一個卷宗。
「前年九月份,你在工地上偷盜電線,當場被抓住,有沒有這回事?」
「有,但是……」
他辯解著,脖子發紅,像被生生拔掉毛的雞脖子,「我偷的只是一些廢舊品,別人不要的,我才去撿的。」
「翻牆去撿嗎?」
他支吾著,「是。但,但我覺得我不是小偷,我更沒有殺人。」
「今年的10月7日,也就是前天,你到風華美郡去幹什麼了?」
「維修燈具。是那個女的,柳什麼的,打電話到我們維修部的。」
「柳小環。」
我替他補充了名字,「死者打電話給你們維修部是多少號?」
「就是7號上午吧。」
「當時誰接的電話?」
「我。國慶節很多人都放假了,我想多掙點錢,就值班了。她上午打電話給我,我下午就過去了。」
「說一下你到死者家的情況?」
這個問題,之前劉隊已經問過了,但我有必要再問一下。
如果他編造謊言,有些地方會漏餡。
他輕嘖了一下嘴,「我已經……」
他止住,說道,「好吧,我進去風華美郡,找到他們家,按了下門鈴,柳小環開的門,我就跟著他去樓上了。大概修了20分鐘,燈修好了。小毛病,不費多大的事。」
「別墅大門口的監控顯示,你到達風華美郡是五點,你剛才說修了二十分鐘。可是你最後離開風華美郡大門時,監控卻顯示是五點五十分,這中間這段時間怎麼解釋?」
「本來我是五點半不到就能離開的,但是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想與柳小環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
他粗裂的手指揩了下鼻翼,「我……我是想給自己接點私活。他們家的燈很多,我想讓他們以後直接找我,不用直接找維修部,這樣能多賺點。」
「她答應了?」
「怎麼說呢,算是答應,也算是沒答應。倒是她女兒還挺爽快的,一下就答應了。」
「她女兒什麼時候到家的?」
「就在我修好的時候吧,應該是。」
這與秦涵的說法截然相反。
秦涵說過,她到家的時候,看見林福海向門口逃竄,柳小環已經倒在血泊里。
「也就是說,你走的時候,柳小環還活著。」
「沒錯啊,她還下樓送我出門呢。」
他扭了一下脖子,焦灼地說,「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為什麼你們就不相信我呢?」
「你們因為接私活的事情,商量了多長時間?」
「有一小會吧,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走的時候,柳小環確實還活著。」
看著我審訊時的記錄,再看看劉隊審訊時的記錄,兩者相差不大。
唯一不同的是,我提及了他以前的一次犯罪記錄。
那一次雖然只是交了點罰款,但他顯然對當時公安機關處理的結果很不滿意。
他不認為自己的行為跟「偷」聯繫得上。
……
我開車去了林福海的工作單位。
門面不大,燙金的招牌因為時間長了,缺了一塊。
原本「軒天燈具修理鋪」變成了「干天燈具修理鋪。」
我的到來,老闆楊軒天,一點都沒有感到意外。
他看上去三十歲多歲,絡腮鬍子,體形健碩,系著一個大皮褂,如果手上再有一把刀的話,便是活脫脫的屠夫形象。
「執法者,有啥指教?」
楊軒天兩隻胳膊支在櫃檯上,正打著王者。
跟我說話時,頭也不抬一下。
他身後有幾個人,正在忙活著。
一個女人側對著我,手裡抱著一個孩子,藉助手臂,來回地顛著,應該是楊軒天的老婆。
「林福海到你這裡幹活多久了?」
「五年吧,不,四年半。」
「人品怎麼樣?」
楊軒天沒有回答,那個哄孩子的女人走了過來,「林叔人品可以的。」
「有沒有小偷小摸之類的毛病?」
「沒有沒有。」
女人直搖頭,「他那個人很老實的,我們這個店還經常讓他看的,別人我都信不來,我就信他。」
楊軒夫在一旁,泄氣地放下手機,估計「死」了。
「執法者,要不要坐下來喝點水?」他突然間像懂得了點人情世故,問我。
我擺了下手,他徑直走開了。
只是他老婆很有耐心地跟我講話,「我們都不相信林叔會殺人的,他哪有那個膽啊,我覺得這裡面。可能有誤會。」
「平常他在你們這裡上班,有什麼人來找他嗎?」
楊軒天老婆想了想,「基本上沒有,楊叔不是本地人,是外縣的,他們那個地方拆遷了,分了一套房子。」
「平常就她老婆一個人在家,她老婆有病,不能打工,兒子還上大學,家裡就指著楊叔一個人呢。」
「楊叔也不傻,殺人償命的道理他也是懂的,他就不想想,自己進去了,老婆和兒子咋辦?所以不可能。」
我想了想,「他平時花錢手腳大嗎?」
「不要太摳哦。平常都看不見他花錢的,全部帶回家交給他老婆,現如今,像這樣的男人可真少見了。」
感覺楊軒天老婆年紀不大,說話的語氣,倒像四十歲女人一樣。
「那你們知道,他曾經違法犯罪的事嗎?」
女人一臉疑惑,「不是吧,他有前科?」
看來,有些事情,他們不知情。
「前年九月份,他翻牆去工地偷電線的事情。」
女人喲了一聲,「你說那事啊,那怎麼叫違法犯罪呢,不算不算。」
手裡的孩子有些鬧,她直接將孩子放進了學步車裡面。
那車一走,音樂就響起來了,「唐僧騎馬咚那個咚,後面跟著個孫悟空……」
她繼續跟我說:「那事真不能算。別人不清楚,我最清楚了。林叔確實翻牆進工地了,但他拿的都是一些下腳料啊。」
「本來那些下腳料,是由一個工頭丈母娘收的,就那電線,外麵皮一剝,賣裡面的銅絲。」
「那東西是公家的吧,別人收過去了,沒人說偷。林叔去拿,就說偷了。這公平嗎?」
「再說,那次林叔真的是沒辦法了,他兒子考上大學了,過幾天就要交學費了,他怎麼湊也湊不齊,急了,才那麼做的。」
「如果他真的壞,好逸惡勞,想發大財,他偷那東西幹啥?值錢的東西多的是,對吧?」
我點了下頭,又想到那條項鏈,「有沒有聽說他買項鏈的事?」
「沒有沒有。」
女人一直否定,又揚聲問了周圍幾個工人,「你們聽說了嗎?」
給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
「她老婆叫什麼名字?」
「何春花,和我大姐名字錯一個字,我記得可清楚了。」
我眼前浮現出那條項鏈上的「H」字母。
按林福海的意思,這H,代表的可能不是柳小環,而是何花。
……
中午,我和劉隊在食堂吃飯時,不自覺地又將話題扯到了柳小環被殺案。
我開口說道:「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秦涵和林福海這兩個人中,有一個人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