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乞討
那一年,她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秦涵。
混混沌沌的過了四年,她又生下來了一個男孩,取名秦凱。
別的女人生下孩子,當媽的會將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照顧孩子身上。
那是一個辛勞且漫長的過程。
而對於柳小環而言,生下孩子僅僅是一個動作。
她恨秦懷忠,對兩個孩子也沒有什麼感情,任由那兩個小傢伙自生自滅。
而且,柳小環還發現,就算她不管他們,他們也活得挺好。
出了門,東家給顆糖,西家給個餅乾,到了過年的時候,還有別人家剩下的棉襖穿。
養個孩子,真的一點也不費力哦。
秦涵七歲那年,柳小環和秦懷忠離婚了。
秦懷忠看上了鎮上一個賣南瓜餅的女人,常常晚上翻牆出去,跟她約會。
柳小環知道后,嗤之以鼻。
你這個壞蛆,老娘早就不稀罕了。更何況,老娘姿色還在,
村長和幾個村幹部,都對她很照顧。
離就離唄,早就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但令柳小環感到相當氣憤的是,秦懷忠一個孩子也不願意領,全部塞給了柳小環。
柳小環恨恨地想:你把老娘當成什麼了?
她再看向自己的兩個孩子,齊刷刷地站在她身邊,像吸血鬼。
她打了個寒噤,怒道:「滾到秦懷忠那裡去。」
秦涵拉著三歲的秦凱,對柳小環哀求道:「不要趕我們走,我們什麼都聽你的。」
「聽我的有什麼用?你們除了給我增加麻煩,還能幹什麼?」
「我們能養你。」
柳小環愣了一下,笑出聲,「你們養我?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你們拿什麼養我?你們跟你們那個壞蛆爹一樣,存心就是想坑我一輩子。」
「真的,我們能養你的,媽媽,只要你不趕我們走。」
為了證實他們能養柳小環,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出門了。
秦涵帶著秦凱,拖著秦懷忠曾經收鴨毛留下來的蛇皮袋,走上了街頭。
他們開始撿垃圾,專往髒亂的地方鑽。
到了天黑的時候,去廢品收購站,換成錢再回家。
一張綠色的兩塊錢,放在柳小環的面前。
柳小環將錢拿起來看了看,「哪來的?」
「掙的。」
「掙的?你們這核桃大,怎麼掙?說!在哪裡偷的?」
「真的是掙的。我們去撿垃圾掙的。」
柳小環看了看兩個孩子手裡拽著的蛇皮袋,半信半疑,真的是掙的?
秦涵和秦凱齊聲嗯了一聲。
柳小環覺得他們不像是在說謊,將兩塊錢又拿起來看了看,又看了看兩個孩子,嘻了一聲,「原來你們真的能掙錢啊。」
「是啊,媽媽。」秦涵和秦凱也非常的高興。
柳小環將那兩塊錢揣入口袋裡,清咳了一聲,「既然你們能掙錢,那我也就不趕你們走了。就是呢,這兩塊錢也太少了,能買什麼,一袋醬油?兩塊豆腐?所以,你們得多掙點。」
「還有,如果別人問起來,你們可別把責任推我身上,要說你們自己願意的,知道嗎?」
「知道。」秦涵和秦凱齊聲說。
從那以後,秦涵一大早起來,就帶著秦凱出門撿垃圾。
到了晚上才回家,即便是下雨天,他們也沒有停歇過。
賣垃圾的錢,一分不少地交給了柳小環。
但柳小環還是不太滿意,因為她收到的錢,沒有一次超過五塊錢,連地攤上最便宜的耳環也買不了。
柳小環嘆氣。
這兩個討債鬼,看來是指望不上了,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
那個時候,一個被加拿大夫婦收養的小姑娘回國尋親,鬧得動靜挺大的。
柳小環聽說后,覺得機會來了。
她心想,如果我能找到證據,證明自己對她有恩,那對方肯定會重謝我的。
其實,柳小環壓根就沒有見過她。
柳小環費了很大的心思,但結果還是沒有糊弄過去。
別人說她提供的襁褓是假的,紙條也是假的,照片也是假的。
她白忙活了一場不說,還被周圍的人取笑了好一陣子。
那一段時間,柳小環鬱悶極了。
她嘆命運為何對自己如此不公,要讓她這麼一個生來惹人憐愛的絕世佳人,落到這樣的地步。
因為生活所迫,她只得去工廠上班。
但剛剛上了一個星期,就不去了。
她覺得跟工廠那些庸俗的女人在一起,不但自己要受她們的差遣,還在無形中降低了自己的身價。
她尋著一個機會,找到村長,想讓村長給自己在村部裡面,安排一個體面的工作。
村長不停地打量著柳小環,說,「身子就是好。」
柳小環將臉笑眯眯地貼上去,嬌嗔地說,「還是您懂得欣賞我。」
村長血氣賁張,一隻手往柳小環的腰上摟。
誰知剛剛摟上,一個女人就氣勢洶洶地舉著掃把朝這裡衝過來,嘴裡罵道:「看我不打死你這個狐狸精!」
柳小環落荒而逃,回到家裡,又長吁短嘆的。
到了晚上,秦涵帶著秦凱回來了。
柳小環心裡有氣,索性就要把他們當作出氣筒。
正要發作時,秦涵向柳小環伸出一隻手,手上拿著一張五十塊錢。
柳小環眼前一亮,手裡舉著的小板凳也放下來了。
她將那五十塊錢翻來翻去的看,只差咬一口了。
「哪來的?說啊,啞巴啦?」
「我們掙的。」
「柳小環心頭一喜,撿個垃圾,真能掙這麼多?」
秦涵低聲嗯了一聲。
柳小環發現秦涵臉色不對,湊上錢去,像貓聞到魚腥味一般,「你有事瞞著我的,對不對?」
秦涵哇的一聲哭了。
「哭什麼哭?就知道哭?我受了那麼大的罪我哭過嗎?」
柳小環掃興地拽過秦涵的胳膊,誰知道秦涵尖叫起來。
「死頭,叫魂呢你!」
秦涵瑟瑟地將左手伸出來。
柳小環看見手上的血,已經糊成一片,再看看秦涵的身上,也有血跡。
「誰他媽的乾的?」
柳小環氣憤地叫道,「手殘了,以後怎麼幹活?」
秦涵哭著將事情的經過,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一遍。
原來他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路上有點滑,秦涵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恰巧在這時,從後面駛上來一輛汽車,車速很快,車輪直接從秦涵的手上碾了過去。
秦涵痛得滿地打滾,旁邊的秦凱哭個不停。
這個時段天才麻麻亮,路上的行人還很少。
秦涵終於忍著劇痛,爬了起來,她知道再向前步行一段路,就有一個醫院。
她蹣跚地走了一段,走不動了,血不停地往下流,滴了一路。
這時,路邊走過來一個人,見到此情形,要背她去醫院。
旁邊的人催促著,別多管閑事了,你掏腰包啊。
那個人走後,秦涵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但她很快就蘇醒了。
是秦凱的哭聲將她叫醒的,迷迷糊糊中,她看見秦凱手裡拿著一張十塊錢。
她疑惑地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但很快,又一張五塊錢落到了他們的腳下。
秦涵甩了一下頭,沒有看錯,確實是五塊錢。
路邊的行人,同情地看著自己和秦凱,搖頭嘆息著,然後掏出零錢拋在了他們的跟前。
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外。
秦涵不停地說著謝謝,當她將錢全部撿起來時,再去醫院時,猶豫了。
沒有了手,似乎來錢更快些,為什麼要去醫院呢?
但是自己的手怎麼辦?
她現在感覺,自己的左手像火烤一樣疼痛。
她問秦凱,還要不要去醫院?
秦凱太小了,茫然地看著秦涵。
手裡有一個硬幣,秦涵看著那個硬幣,有了主意。
如果硬幣拋起來落地后,正面朝上,那就去醫院。如果反面朝上,那就不去。
她慢慢地挪動著自己的手,發現是正面。
那就是去醫院。
好吧,去醫院。
但是她很快又猶豫了,一次不算,應該兩次,兩次定勝負。
於是,她又拋了一次硬幣,這次硬幣反面朝上。
她說服了自己。
不去醫院,是老天爺替她做的決定。
於是那天,她一直靜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著路過的人,不斷地將錢送到他們的手上。
她的目光毫不掩飾對錢的渴望。
等路人不注意的時候,她將完好的那隻手,伸進錢罐子裡面,感受著錢的溫度。
到了晚上收攤時,她數了數,有六十一塊錢。
「想吃什麼,儘管說。」
她的語氣裡面有一種當家作主的感覺。
但實際上,手上的傷勢,讓她感受著一陣陣痙攣般的疼痛,此外,她心裡還充滿著不安。
這錢可以私自花嗎?
秦凱容不得她內心的掙扎,很快說道,「我想吃麻團。」
麻團一塊錢可以買十個。
不算貴,而且秦涵自己也很想吃呢。
他們走到了另一條街,還好,賣麻團的人還沒有收攤。
兩個人站在到跟前,「老闆,來一塊錢麻團。」
賣麻團的小販抄起帶孔的大勺,從油鍋里撈出十個麻團,顛了幾下,晾去熱度,然後裝進方便袋裡。
秦涵將一塊錢遞過去,小販將方便袋遞過來。
夜色壓近,姐弟倆一邊吃著一邊朝家走。
雖然冷風直往他們的脖子裡面灌,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冷。
熱乎乎的麻團,放進嘴裡,唇齒間溢里滿嘴的香氣和油水,然後順著腸子,泌滿全身。
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啊。
「姐姐,我們每天都吃一次麻團好不好?」
袋子空了,秦凱舔著嘴唇上的油說。
「好啊。」
秦涵想了想,快活地說。
其實也不算貴嘛,也就一天一塊錢。
「嗯,我還想吃糍粑、芝麻糖、棉花糖、桂花糕……」秦凱一下子列舉了很多吃的。
「太多了,每天只能吃一種。」
在快要走到家門口時,秦涵捋了下路旁的樹葉,擦了擦嘴上的油,擦完了,也給秦凱擦擦。
她不想讓柳小環知道,他們偷偷在外面花錢了。
另外,她還將一張十塊錢放進了自己的兜里,這是她不想交給柳小環的部分。
也是她以後,能和秦凱兩個人,實施他們美食計劃的一部分。
她按了按衣服口袋,又覺得不放心,將錢放進了鞋底下。
柳小環聽秦涵講完事情的經過。
當然,秦涵只告訴她一部分,藏錢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告訴她的。
柳小環眼珠一轉,「不對啊,整整五十,這也太巧了吧?」
秦涵緊張地揪了下衣角,堅持說,「不多不少,正好五十。」
柳小環不相信,她親昵地問秦凱,「乖兒子,想不想吃糖葫蘆啊?呶,那就是啊。」
柳小環指著老柜上,那裡確實有一串糖葫蘆,外面還包著一層白色的膜。
「想。」
秦凱咽了咽口水說。
「那你告訴媽媽,姐姐有沒有藏錢?要說實話哦,說實話的話,我就給你吃。」
秦涵緊張極了,她的手從後面偷偷地拽秦凱的衣角。
這一個動作沒有逃過柳小環的眼睛,她直接一雞毛撣上去,抽在秦涵的手上,嘴上叫道,「我看你這隻手也應該廢了。」
還猛地推了一下秦涵,將秦涵推到了牆角處。
「聽話,告訴媽媽。」柳小環繼續溫情脈脈地誘引著秦凱。
秦凱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那串糖葫蘆。
「沒有。」秦凱清晰地說。
秦涵心裡的石頭落了下來。
柳小環站直了,手指戳著秦凱的太陽穴,罵道:「合起伙來跟我做對?你們跟你們那個壞蛆老子一樣壞!」
她依舊不依不饒,總覺得秦涵身上藏著一筆巨款。
親自搜身,將秦涵身上里裡外外的口袋都搜了一遍,什麼也沒有搜到。
最後,她注意到了秦涵的鞋子,手一指,「脫鞋!」
秦涵心裡低呼了一聲,完了。
她這個時候真後悔,自己怎麼那麼傻,為什麼給五十給她,怎麼也得有個零頭啊……
還有,自己其實根本也不用藏錢的,因為他們每天都能出去要到錢。
秦涵不肯脫。
柳小環覺得自己的預感成真了,「喲,翅膀硬了,敢跟老娘玩這一套。」
她操起雞毛撣,直往秦涵的小腿肚上抽,秦涵像腳踩在鉻鐵上,跳個不停。
「脫不脫?脫不脫?」柳小環叫囂著。
兩隻鞋子終於脫離了秦涵的身子,左甩一隻,右落一隻,硬梆梆的,隔了很遠。
襪子是不用脫的,因為秦涵根本就沒有襪子。
柳小環將兩隻鞋子分別撿起來,湊到燈光下,恨不得將頭探到那雙鞋子裡面。
一目了然的空間裡面,她瞧了半天,然後咦了一聲,扔到地上,不停地聞著自己的手,吸著鼻子,眉頭蹙成了疙瘩。
對秦涵說,「你是髒得要生蛆啊。」
秦涵腦子裡面嗡嗡的,她在想:錢上哪去了?那可是十塊錢啊。
柳小環折騰累,坐在長凳子上,一邊蹺著腿,一邊吃著糖葫蘆。
她吧唧吧唧地對秦涵和秦凱說:「我今天把醜話摞在這裡,你們如果敢私藏錢,或是自己花錢買東西被我知道的話,我可絕對饒不了你們。」
秦凱幾次伸手要糖葫蘆,柳小環都沒有理應,大聲地吐著糖葫蘆裡面的核。
終於,秦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秦涵一個晚上,都惦記著自己的那十塊錢,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等到隔壁卧室沒有動靜時,才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拿著手電筒一個人出了門。
她貓著身子,在夜色裡面尋找著,終於找到了從腳後跟遺落,沾滿露水的十塊錢。
有了這筆不菲的存款,姐弟的生活,似乎悄悄變得闊綽起來了。
當然,他們也不會去撿垃圾了。
直接去乞討,收入會更多。
雖然柳小環說過,禁止他們花錢,但他們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會告訴柳小環。
柳小環的人緣,在村裡似乎一點也不好。
每天姐弟倆收攤時「揮霍」的時刻,就是他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而柳小環對日子也相當滿意,每天在出去打打麻將,晚上回家,就能收到四五十塊錢的收入。
睡覺時,臉上都有酒窩呢。
但是這種情形只維持了一個星期,情況就變了。
先是秦懷忠找上門來了。
秦懷忠和賣南瓜餅的女人的日子,過得不那麼如意,南瓜餅的女人,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天天揚言要砍死秦懷忠。
秦懷忠只能偶爾往賣南瓜餅的女人那裡跑,從那個女人手裡拿點生活費。
生活費越給越少,秦懷忠手頭拮据。
聽聞柳小環現在的日子不錯,知道原因后,上門想要將秦涵要回去。
柳小環說他做夢,她讓秦懷忠如果實在是想盡一點父親的責任話,就把秦凱領回去。
秦懷忠偏要秦涵,柳小環偏不讓。
兩個人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這個時候,又有人上門了。這回來的是村小學的校長。
他嚴肅地對柳小環說,「每個公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秦涵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了,你們做家長的,應該讓她去上學。」
柳小環翻了翻白眼,「她就是廢人,只有一隻手,還能上學?」
「能上。她右手好著呢,能寫字。如果兩隻手都沒了,還有腳。」
柳小環噎了下,又問道:「那不是又要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