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大會戰
傳說李懷唐無敵,寧遠鐵騎不可戰勝。聽者基本一笑置之以為神話,經過一場鬼神莫測的單挑,親眼目睹者始接受,尤覺前言表達欠缺深度,理解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尤其是突厥人的反應,喪生的數名神箭手在他們眼中高不可攀,個個具有百夫難擋之勇,卻被敵人秒殺,還是那樣的輕易,乾脆利索,宛如探囊取物。太可怕了!李懷唐。
屋漏偏逢連夜雨,唐皇率領的主力到達了,唐軍的實力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士氣在消沉,恐懼在蔓延。
左賢王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無計可施。
決戰!
梅錄啜的態度堅決。與其讓為數不多的意志消耗在等待中,莫如付諸一戰,來自大唐腹地的唐軍,其戰鬥力並無想像中可怕,這可從雲中郡城下的小試鋒芒之戰中得到證實。李懷唐再厲害,也不過匹夫之勇,在千軍萬馬中難掀起什麼風浪。
突厥人很快作出決定,數騎傳令兵帶著戰書馳向唐軍軍營。
唐軍也在商議中。將領們齊聚於皇帝的大帳內。
崔希逸先做敵我態勢分析,而後皇帝問計。
王忠嗣出列。
「陛下,請准臣率五千輕騎襲敵後方!」
初生牛犢不怕虎,出言驚人。
誠如剛才崔希逸所分析,左賢王的主力基本在此,其後方空虛,若此時悄悄分出一支騎兵繞到敵後,將他們的老巢砸個稀巴爛,完勝可期。
崔希逸與李懷唐表示可行。突厥人戰力強悍,勝之需要付出一定代價,王忠嗣建議的奇兵可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作用,擴大戰果,減少損失。
但是,王珙又再次充當了反對派角色。
「一派胡言!」
「分兵乃兵家大忌,大戰在即,難道你就沒想過陛下的安危?更何況,我們知道敵人的老巢在哪?左賢王能主動行攻擊之舉,說明他早有準備,又豈能讓遂我們所願?」
李懷唐苦笑,動輒與皇帝的性命掛鉤,這仗不用打了,都團團圍著這個九五之尊轉等死算。
說到底,李隆基不願冒險,王珙所言甚合他意。
王忠嗣只得到了些慰勉之言,不由失望退下。
從王珙得意的神色中,李懷唐讀到了「妒賢忌才」四字。王珙不學無術,依靠著李林甫的關係爬上兵部尚書之位,戰場上,指望他給出啥有建設性意見那是妄想。別人的才華,他人的閃光,是他平庸的最好參照,站到王忠嗣對立面是他唯一的選擇,為反對而反對。
問計陷入沉默,期間有士兵奉一封書信,突厥人的信使用箭將邀戰函射入營內。
「好膽!」
李隆基震怒,左賢王明目張胆地提出會獵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主憂臣更憂,王珙一臉憤然,慷慨激昂道:「臣不才,願為先鋒,定教狂徒明白何為天子雷霆之怒!」
先鋒?李懷唐啞然失笑。轉身向後的那種還差不多,就像丟掉遼西城一般。
為帝者數十年,李隆基自然明白這只是王珙的表忠心,沒當真讓他為將去廝殺。不過,王珙的大義凜然激發了他的熱血,「傳令全軍備戰,明天與突厥人會戰!」
「不妥!陛下,」崔希逸心下暗叫不妙,「我軍遠來疲憊不堪,不適宜立刻投入戰鬥。因為膘騎大將軍的兩場勝捷,目前我軍士氣高漲,而突厥人反之,所以決戰宜遲不宜早,待突厥人的士氣落至低谷再會戰不遲。」
大將軍陳玄禮附議:「安使君已折返領軍,幽州軍不日即可到達,不妨再等等。」
如果崔希逸不提李懷唐,說不定李隆基還能聽進勸諫,到目前為止,李懷唐以區區三百人反客為主,風頭蓋他一籌,讓他頗為不爽。難道最後的擊敗敵人也需要依靠李懷唐的威名?
見到皇帝臉色一沉,王珙第一個跳將出來。「崔總管謬矣,突厥人不堪一擊,以五千之眾伏擊三百而慘敗,破敵正當此時!」
金沙灘一戰,李懷唐以三百部眾斬首五百八,而自身的損失微不足道,再觀察突厥人的簡陋裝備,王珙得出結論,敵人的戰鬥力不值一提。
基於同樣的認識,李隆基起了輕敵之心。
「毋庸再議,朕意已決。所謂士氣可鼓不可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泄。」
李懷唐苦笑,彷彿看見了明天的慘烈……
明天轉眼即到,生死決戰一觸即發。
北風蕭索,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兩支龐大的軍隊之間,肅殺之氣鬱聚,濃烈。
唐軍擺出千年不變的陣型,步兵居中,騎兵兩翼,中間的步兵陣依次由重步兵、步弓手,弩手組成。李隆基押后運籌帷幄。
左賢王部同樣分成三大集團,左右兩翼對應以歸附的室韋部與契丹奚族一部,他自領主力坐鎮中央。
沒有口水戰,也沒有單挑,一場低烈度的廝殺揭開了會戰的帷幕。
左賢王首先派出五千騎衝擊唐軍的步兵陣。
騎兵上千,跑動的氣勢駭人,大地為之震動,視線被其捲起的塵土所遮蔽。初歷陣者無法辨清對方有多少人馬,心中極易產生震撼與恐慌。
「快,快擂鼓號令放弩箭殺死他們!」
王珙臉色煞白,急匆匆下令。中軍所在搭建一座木製高台,李隆基等人站於其上,前方的動作一目了然。
「等等,」身為顧問,有責任指出錯誤所在,李懷唐道,「敵騎不過前來試探,觀其陣勢人數最多五千,弩陣只適宜三放其一。」
李隆基將信將疑,望向崔希逸,得到的是點頭贊同。
「傳令,所有弩陣,以三排為組,首排放箭!」
形勢緊張,李隆基不得不從善如流。
弩床陣早已蓄勢待發,戰鼓擂,令旗搖,上千支弩箭閃過天空,劃過八百步距離,覆蓋在預先測量好的範圍內。
每一架床弩所發的弩箭,由一大八小組成,中間的主箭粗如手臂,威力強大,遇者幾無生還之理,即使被擦碰著也逃不過落馬的命運。
突厥騎兵受到打擊,損失不小,直接間接死傷者超過三百人,陣勢因此而出現混亂。
開弓無回頭箭,突厥人的進攻繼續。距離縮短到三四百步,腳踏弩(唐軍稱之為伏遠弩)發言,此時,重步兵也在使用強弩,匆匆放完弩箭立刻列陣迎敵。
弩箭如蝗,從敵騎陣中穿行,無情穿殺擋在其前方的目標,無論戰馬或人,無論鎧甲與否。
進入百步,步弓手逞威,一輪輪拋射,在陣前形成箭幕,不時有敵騎落馬死於馬蹄之下。
從箭幕中埋頭衝出來的騎兵彎刀高舉,怪叫怒吼。風水輪流轉,付出沉重的代價后該輪到他們盡情殺戮了。
砰!
驚濤拍岸,慘烈無比。帶著巨大動能的戰馬撞在唐軍重步兵的巨盾上,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慘叫聲、馬匹嘶鳴聲與怒吼廝殺,一團團血霧濺起,頭顱,殘肢,兵器,不時飛舞於空中,打著旋轉又落下。
孫貴雙股顫抖尿意頻頻,想後退,可惜身後無路,在他身後同樣是如牆的盾陣,密密麻麻嚴嚴實實。本來在他前面還有一排鐵盾的,戰鬥激烈程度遠超他所想,數個呼吸的功夫,前排的袍澤戰死者十之八九,兇悍的突厥人闖到了他面前。
馬蹄高高揚起,踏在孫貴的盾牌上。巨大的力量傳來,排山倒海般,將鐵盾撞退。鐵盾與孫貴有個親密約會,「砰!」孫貴眼冒金星,大量的鮮血從鼻孔里湧出。
孫貴癱坐地上,在他眼裡,突厥人猙獰的面孔宛如世間最可怕的魔鬼。馬蹄受控於突厥人,再次高高揚起於他的腦袋之上。
完了!
孫貴閉上眼睛,很奇怪,居然啊想起了家裡的娘親……
一聲慘烈的馬嘶在孫貴耳邊炸響,久等的馬蹄未見落下,睜開眼,進入眼帘的的一把長矛,長矛捅穿了準備要他命的戰馬,帶著痛苦,戰馬倒地,他得救了。
「三郎,速起!」
救孫貴的人是他父親,孫興。孫貴在家排行第三,故名貴,洛陽人,與父親同為府兵,隸屬羽林衛。像他們爺倆這樣的父子兵,在羽林衛里屢見不鮮,比如剛剛戰殞的前排重甲兵均來自鄰村的柳家莊與田村,而第二排大多數是孫家莊的府兵。
孫貴剛站起來,撕心裂肺的一幕在他眼前悍然上演。落馬的突厥胡舉刀跳過馬屍,彎刀掄過,孫興的腦袋飛起,鮮血噴涌。孫興揮灑的鮮血再次救兒郎一命,胡人被鮮血蒙眼,看不清目標,彎刀砍在孫貴的鎧甲上。重步兵身上的鎧甲堅固無比,胡人再砍上十刀還是同樣的結果。
「啊!」
孫貴發狂衝上前,抱著胡人,張嘴就咬,咬在對方的脖子上,咬破他的大動脈,生生地撕下一塊肉來。
胡人驚恐地捂著脖子,卻無法阻止熱血從他的指縫之間汨汨流出。
「去死!」
孫貴撿起胡人掉落的彎刀,狠狠揮過,因為缺乏經驗與技巧,沒能幹脆利索砍下敵人的腦袋,彎刀從脖子處斜斜切入,被骨頭卡住。
戰況慘烈,你死我活,第二排重步兵死傷過半。又一敵騎衝來,無差別式撞擊,將奄奄一息的胡人撞倒,壓在孫貴的身上,孫貴倒在數具屍體之上,想站起來,無奈到處是濕滑黏糊的血液,兼且無法擺脫身上死絕胡人的重量,嘗試數次均失敗。
很神奇,如林的馬蹄在他身邊亂踩,愣是沒傷著他本根毫毛。
孫貴瘋了,躺在屍體堆里揮舞彎刀亂砍,接連砍倒兩匹戰馬……
戰場上,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人的,馬的,慘不忍睹,哀嚎不絕於耳,震顫著初上戰陣者的脆弱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