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光破雲
入夜,月升,亮如白晝。
同平鎮是個小鎮,客棧只有一個,名為同平客棧,醫館也只有一個,名為若歸醫館,醫館郎中姓陳,叫陳若歸。
同平鎮位於江湖大城離州城西北方,近些年常有武林人士歇腳才得以發展成個小鎮,鎮上居民多為搬遷至此。
杜姑娘醒時正躺在同平客棧的客房裡,只覺得眼前朦朧渾身發冷,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所經歷的一切,自己最後應該是哭暈了過去,想起爹娘過世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一個婦人幫她拭去淚,溫柔的扶她坐起柔聲安慰著,又端來一碗葯喂她。葯很苦,但杜姑娘似感覺不到,麻木的一口口喝下,沒一會就將葯全部喝光。
婦人面露微笑扶她躺下,最後還揉了揉她的肩柔聲道:「真乖。」
琴歸羽一拱手:「多謝陳大夫、陳夫人。」
一碗熱湯藥讓杜姑娘覺得腹中溫熱,全身也沒那麼冷,這才略微回神看向房中。
只見那婦人面容白皙,娥眉淡掃,目如漆墨,鼻如懸膽,口含胭脂,體態婀娜,生的是極美。言辭神態也是落落大方,不像是普通村婦。
陳大夫忙道:「恩公不必道謝,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陳夫人也道:「恩公所託奴家與良人絕不會推辭。」
琴歸羽也不再多言,送二人離去。
杜汐兒翻身想要起床,卻被琴歸羽按住肩旁,又讓她躺了回去:「你身子虛弱,躺好。」
杜汐兒強忍淚水道:「杜汐兒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無以報答……」
琴歸羽也不搭話,沉默半響突然問道:「想報仇嗎?」
聲音平靜而又冷漠。
杜汐兒渾身一震,她從未接觸過武功,從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報仇一法。琴歸羽的話如同點醒一個夢中人,讓她全身開始顫抖。
她要他們死!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反正自己已一無所有。她看著這個坐在床邊的男人,雖然他語氣冷漠,但目光中卻有些憐惜。
她點頭,帶著殺意,帶著憤怒,帶著仇恨。她也只能點頭,除了點頭她還能做什麼?
「你也姓杜?」
「是。」杜汐兒點頭,不知道他說的「也」指得還有誰。
「今日我收你為徒,你若願意,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弟子。」
杜汐兒掙扎著起身跪於床測口中道:「汐兒自然願意,今生願追隨師父,侍奉左右。」
琴歸羽沒有攔著她跪下,此刻扶她起身道:「拜師禮很簡單,等回到谷中你隨我一塊拜祭一下你師祖就成了,現在你好好休息,明天清晨還要趕路,一會掌柜就將飯菜送上來。」
杜汐兒點頭答應著,又躺回床上。
客棧掌柜姓孫,四五十的年紀,一家四口人,膝下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小兒子,帶著所有普通百姓的樸實,送來飯菜時還贈送了兩塊月餅。
將飯菜擺上桌又一拍額頭笑道:「瞧我,糊塗了。」說罷高聲將自己女兒叫了過來,囑託好好照顧躺床上的姑娘。
琴歸羽立在窗邊一言不發,手中捏著一物,借著皎白的月光可清晰的看出正是從鬼門十三子手中奪來的鬼手佩,鬼手佩黑乎乎的,是一隻五指曲起骨瘦嶙峋的手的模樣。
「鬼門十三子一共十三人才對,對方怎麼少了一人?」
琴歸羽暗自思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杜汐兒,「過幾日等她身體恢復了再詢問吧。」
第二日,琴歸羽找了輛馬車代步,在日上三竿時才吃完早飯出發,只因杜汐兒直近午時才醒。
一日後到達離州城,這日八月十七,日出時分馬車進城。
離州城遠非同平鎮可比,還未進城便聽到城內喧嘩之聲。
馬車在青石鋪就得街道上平穩前進,杜汐兒靠在車壁上發獃,街上叫賣聲不絕於耳,但無法讓她提起興緻。
琴歸羽抬手掀起車簾露出一條縫對車夫道:「到縹緲樓。」放下車簾,琴歸羽也靠在車內不發一言,只感到馬車一轉,拐入另一條更加繁華的街道。
縹緲樓,素有天下第一樓之稱,位於離州城內,佔地約十五畝,有過半建在湖面之上。
江湖中傳說「入得縹緲樓,天下仇家絕」說的是江湖中任何人不得在縹緲樓內動手,即使比武也不可。這個規矩是縹緲樓定下的,至今未被破壞過。
唐亡至今數十年,亂世之中江湖門派如雨後春筍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出現,飄渺樓雖然出現的晚,但是與盟主府同在一城,十年來勢力漸漲,如今也儼然一大門派。
縹緲樓外有副對聯:漫笑江湖一步景,坐看天下一葦如。
杜汐兒下了馬車楞在原地,她第一次來到離州,第一次看到縹緲樓,深深為縹緲樓的恢弘氣勢所折服。
縹緲樓院中心有一座三層高塔,登頂可觀離州城風貌。其他房屋高兩層,有一半建在水面上,以一尺粗細的圓木支撐,圓木深深打入湖底。
正是飯點,縹緲樓熱鬧非常,許多客人在喧嘩,來此的多是江湖豪客,不拘小節。
琴歸羽腳下不停直入內院,來到二樓一個靠窗的座位上。
此位置上已經有一個女子落座,女子濃妝艷抹,穿著打扮也與漢人不同。琴歸羽毫不在意,直接在女子對面坐下,示意杜汐兒也坐下。
女子美目含怒,凶道:「你讓本姑娘等了足足八個時辰!」
「八個時辰,莫非昨天下午就在等了嘛?」杜汐兒心下嘀咕,心中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才耽誤的行程,不然以自己師父的武功肯定很早就能到。
「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琴歸羽面無表情,「救命之物,多等等也無妨。」
女子冷哼一聲,嘟囔道:「你也知道是救命的,我怎麼能不急。」
眼神落在琴歸羽放在桌上用白布包著的長物,雙目放光。此時跑堂送來兩副碗筷,杜汐兒連忙起身,主動給琴歸羽擺放好。
琴歸羽微微點頭,又看向對面女子,將手邊東西推向她:「拿去,說好三年之後歸還,千萬不要泄露了風聲。」
女子大喜口中道:「這個我自然清楚。」說著一把抱過,也不打開只是從上到下仔細的捏,越捏越是開心。
驀地回過神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杜汐兒又斜著眼盯著琴歸羽,似笑非笑目中還露出一絲玩味:「從哪撿的白嫩嫩的小姑娘,準備帶回去當壓寨夫人?」
琴歸羽道:「新收的弟子,後面無事準備直接回谷了。」又轉向杜汐兒,「這位前輩是苗族人,叫阿瑤。」
「見過阿瑤前輩。」杜汐兒彎腰為禮,恭敬道。
「叫什麼前輩,叫姐姐,別跟你師父學,一臉死板。」
杜汐兒抿著嘴不吱聲。
阿瑤狐疑地看向琴歸羽;「這麼嬌滴滴的小丫頭,你確定?」
琴歸羽尚未開口,似乎急於證明自己一般,杜汐兒道:「我可以!」放在桌下的雙手緊緊的捏在一起。
阿瑤一怔多看了她兩眼,扯開話題:「本以為你物色徒弟肯定需要花上一些時間,還想著讓你親自幫我擺平一下呢,就不用拿著這容易引來禍端的玩意了。」
琴歸羽道:「習武不能只看天賦,天性也同樣重要,汐兒符合條件。」
阿瑤又多看了了杜汐兒兩眼。
用過早飯之後便有跑堂過來領兩人去客房,阿瑤也不再停留直接告辭離去。
從進這飄渺樓開始,琴歸羽從未跟樓中的夥計說過一句話,但是夥計卻將兩人所需一且安排的妥妥噹噹,杜汐兒覺得很是神奇,心中只當是阿瑤前輩的安排,但這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客房門外,琴歸羽對夥計道:「替我多謝你們樂老闆。」
那夥計笑道:「我們掌柜的說了『故友前來未能遠迎,還望莫怪』。」
琴歸羽點頭道:「你告訴他,他日若有機會再與他相聚。」
夥計笑著應下了。
在縹緲樓停留了一日,琴歸羽見杜汐兒傷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便在午後又叫來馬車,向西北方向行去。
依然是一日路程到達同平鎮,這幾日馬不停歇,杜汐兒確實有些撐不住了,又再同平客棧歇了一日,午後才又出發前往出事地點。
杜汐兒之前就有詢問,琴歸羽因為跟阿瑤有約定,所以便先去赴約,只告訴杜汐兒她家人以及家丁侍女皆已經安葬,才讓她暫時安心。
等到了林中,日頭已經西偏。
雖過了數日,但仍一眼便能看出哪裡有新翻過的痕迹,四周全部都被認真打掃過,數日前爭鬥的痕迹都已消失,只有那些土堆訴說著一切。
琴歸羽告訴她,前方這個就是杜仲年以及杜夫人的安葬之處,杜汐兒緩緩跪了下去,淚水無聲的流下。
今日八月二十,日頭偏西未沉。
琴歸羽靜靜地站在杜汐兒身後,目光在那嬌弱的背影上停了一會兒便轉向別處,他在想自己故意不殺鬼門十三子讓她心中充滿仇恨的做法是否正確。
透過林間空隙能看到寬廣的天空,此刻陽光似乎分外刺目。
這種問題,多年後杜汐兒自己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