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妙歌
狄青髓海受創之後,雖大難不死,但那根刺仍然留在腦中。他日常作息雖和旁人無異,可卻動不了力氣,只要稍用大力,就會頭痛如裂,甚至昏死過去。
狄青這數年來,一直受病痛折磨,心志消沉。好在他性格還算爽直,並不憤世嫉俗,在禁軍營中,反倒結交了不少朋友。但他受制於傷病,幾次磨勘均無表現,經年累月得不到升遷,難免心灰意懶。
但他今晨捏破茶碗,又擊斷木桌,就算是受創前完好無缺的他都不能夠做到這兩點,今日竟忽有此大力,到底是何緣故?
狄青怔怔地坐在地上望著殘桌破碗,突然怪叫一聲,霍然竄了起來。原來他方才震驚於所發生的一切,沒有留神還坐在碎瓷上,這會兒才感覺到屁股疼痛,有如針扎一般。這下顧不得再考慮什麼紅龍、紅綢,趕緊先脫下褲子一瞧,屁股上已是紅血流淌。費了好大氣力,才將屁股上的碎瓷盡數取下,然後塗抹上藥粉,簡單包紮下,又換了條褲子穿上。
這番忙碌后,狄青想起今日不必當差,不由長舒一口氣。彎腰取了根桌子腿,雙手用力一拗,感覺手心發痛。狄青忍住手痛,再次用力一拗桌腿,腦中又隱隱作痛。
狄青只怕暈過去,不敢再次發力,心中一陣迷惘。搞不懂為何方才可以,而現在力氣卻又消失?
就在這時,郭逵跑了進來,見一地狼藉,詫異道:「狄二哥,來賊了?」
狄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如實道:「桌子爛了,茶碗也壞了。是我弄壞的。」
本以為郭逵會刨根問底,不想郭逵眼珠一轉道:「我明白。桌子爛了,我讓人再買一張就好。」郭逵人小鬼大,只以為狄青心中鬱悶,這才打砸桌椅,竟不再追問。狄青有些過意不去,回應道:「正好今日不必當差,我去就好。」郭逵見狄青態度堅決,不再堅持,幫狄青收拾后,這才告辭離去。見郭逵離開,狄青正想坐下歇息一會兒,可屁股一沾床榻,又中箭兔子般跳將起來。
狄青忍住痛,望向那黑球,眼中滿是好奇。他畢竟年紀尚輕,再加上生活枯燥,遇到這種怪事,心中非但不怕,反倒躍躍欲試。
可奇異再沒有出現,狄青覺得兩次奇景都出現在清晨,想必下次再現要等到天明,只好先出府辦事。出了郭府,狄青記得新門旁的大巷口有個烏姓匠人手藝不錯,所做的桌櫃椅凳雖算不上華美,卻極為結實。
要到大巷口,先要過麴院街。等到了麴院街,狄青只感覺屁股更痛,暗嘆自己要臉不要腚,真對不起這屁股了。正難捱間,狄青突然嗅到花香傳來,原來不遠處有個花棚,牡丹花開得正艷,不由湊了過去。
那賣花的婦人認識狄青,見狄青走法古怪,問候道:「狄青,你怎麼了?」
狄青苦笑道:「熊家嫂子,我跌傷了……腿。」
那熊家嫂子埋怨道:「傷了腿,不在家中休息,還出來幹什麼?」回身拿了瓶跌打藥酒遞給狄青道:「這是跌打藥酒,挺有效的,拿著吧。」狄青是個十將,但當差巡視時從不藉機敲詐勒索,甚至遇到百姓遭人欺壓時,還會出面幫忙,因此這一片的百姓對狄青極有好感。
狄青推脫不得,接過藥酒道:「多少錢?」
熊家嫂子笑罵道:「你小瞧嫂子了!一瓶藥酒,還要什麼錢呢?」
狄青無奈,說道:「那我買束花吧。」他掏出一串錢遞給熊家嫂子,突然問道:「這裡有姚黃賣嗎?」
熊家嫂子搖頭道:「那是大富人家才有的花,極為罕見。狄青,這裡沒有姚黃,倒是有眼兒媚,開得極好,你拿一支吧。」
狄青見那花兒呈淡紅色,花瓣做月牙狀,倒像是嬌羞少女那如月的眼波,既美又媚,不由笑道:「多謝你了。」他雖不喜花,可卻不想拒絕別人的好意。伸手接過花來,才要告辭離去,卻見前方站著兩人,其中一人埋怨道:「你倒是趕緊給我想個辦法呀。」那人眉清目秀,手中拿著把摺扇,臉上卻像是灰塵洗不幹凈的樣子,正是狄青在西華門外放過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身旁還是那個胖白無須的中年人,聞言苦笑道:「這個……這個……」四下望了眼,說道:「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沒有去過呀……」
那年輕人跺腳道:「我不管,你要想不出個辦法來,我……」用摺扇邊敲中年人腦袋,邊威脅道:「我就讓你屁股開花!」
中年人聞言苦笑道:「聖……公子,還是回去吧,小娘娘只能為你遮掩一時,你若久不回去,大娘娘那面只怕不好交代。」
年輕人恨恨道:「我就不回去!你能如何?」陡然見到了狄青,眼中閃過喜意,快步走過來道:「喂,你還認得我嗎?」
狄青倒有些意外,含笑道:「當然認得。兄台有事指教嗎?」他感覺這年輕人心事雖重,但言行舉止,還像個孩子。
年輕人詫異道:「你叫我什麼?」
狄青不解道:「我叫你兄台,有何不妥嗎?」
年輕人哈哈一笑,極為開心道:「有趣,有趣!竟然有人叫我兄台?很好,很好!我認識你,你就是上次西華門外那個禁軍,你叫什麼名字?」
狄青莫名其妙,不知哪裡有趣,疑惑回道:「在下狄青,不知道公子高姓?」
年輕人猶豫片刻才道:「我姓……尚,單名一個聖,你叫我聖公子就好。狄青,我想請你幫個忙。」
狄青見他出言直爽,也痛快道:「說來聽聽,我若能幫手,就盡量幫你。」
那白胖之人見公子和狄青竟然言談甚歡,不由睜大了眼,好像見鬼的表情。狄青瞧見了那胖子表情奇怪,可也沒有多想。
尚公子突然臉紅了下,扭捏道:「其實……我想……我想……」他想了半天,卻還是說不出個三六九。狄青見狀,奇道:「你就是想殺人越貨,也不見得這麼為難吧?」
尚聖嚇了一跳,盯著狄青道:「你殺過人嗎?」見狄青點頭,尚聖忙退後兩步,眼中露出警惕之意,問道:「你殺的是誰?」
狄青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別人都叫他增長天王……」尚聖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表情,叫道:「你是狄青?你是郭遵的手下?我記起來了!」
狄青大為詫異,疑惑道:「你認識郭大哥嗎?」
尚聖似覺失言,支吾道:「實不相瞞,我在朝廷認識一些人。當年郭遵力闖飛龍坳,重創彌勒佛一事,朝廷很是轟動,我也就知道了。我說怎麼覺得你名字這麼熟悉呢,原來你是郭遵舉薦的人。郭遵人很好,我很喜歡。郭遵舉薦的人,我也很喜歡。」
他忽而扭捏,忽而大大咧咧,狄青感覺這人性情怪異,想起自己還有事要辦,問道:「對了,你到底讓我做何事?若沒有急事,我要去做些別的事情。」
「你別走。」尚聖一把抓住了狄青,終於吐露道,「我其實想去……看看張妙歌。」他說出這句話后,滿臉漲紅,好像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狄青啞然失笑道:「要見張妙歌,去竹歌樓就好。她雖是有名,但不至於比皇上難見吧?」原來竹歌樓不過是個青樓,而狄青也知道張妙歌歌舞雙絕,是竹歌樓的頭牌,但是他從未見過。
尚聖緊張道:「你見過皇上?」
狄青搖頭道:「我這種身份,怎有機會見到皇上呢?」狄青說的倒是實話,他雖是禁軍,但在八大禁軍中只能排在外圍。每次聖上出巡,身邊總是有三班殿直近千人開路,尋常百姓若是眼神不好,都看不到玉輅中有沒有皇上,更不要說見皇上一面。
尚聖輕鬆起來,「張妙歌雖不比皇上難見,但我還真的見不到他。兄台若是老馬識途,倒還請指點一二。」
狄青感慨,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可他其實也沒有去過竹歌樓,但人家既然說自己是老馬,總不至於迷路,一拍胸膛,視死如歸道:「那好,我就帶你們去一趟。」不過又有點疑惑道:「聖公子,我看你年紀似乎也不小了,真的從未去過那種煙花之地?」
尚聖嘆口氣道:「實不相瞞,從未有過,所以才迫切地想去。」
狄青點點頭,「你說得不錯,得不到的豈不都是最好的?」他尋常的一句話,卻讓尚聖怔了半天。狄青見他發獃,問道:「尚兄,我可說錯了?」
尚聖回過神來,強笑道:「你說得極好,或許真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有人才會特別想要。」他說的隱有深意,白胖中年人聞言,臉色變了下,眼中閃過絲畏懼,低聲道:「聖……公子,還是回去吧。若是大娘娘知道我帶你去那種地方,小人只怕屁股要開花了。」
尚聖心道,那關我屁事?臉上卻故作慎重道:「我自有分寸。狄青,有勞了。」
狄青聽到二人對話,只覺得這位多半是士族子弟,家教嚴格,道:「聖公子,其實令堂只怕也是好意。煙花之地龍蛇混雜,你若只是想見見張妙歌,倒也沒什麼。可若真的因張妙歌喪意失志,豈非是我害了你?」
尚聖盯著狄青道:「多謝閣下提醒,這點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陷進去。」
狄青不再多言,走在前面帶路。尚聖卻不知從哪裡取了個氈帽帶在頭上,壓低了帽檐,擋住了大半邊臉。狄青見了好笑,心道他躲著母親前來,多半是怕被人認出。三人到了竹歌樓,見這裡果然不負雅名,四壁均是竹子搭建,最妙的是樓中天井處有修竹泉水,水聲淙淙,輕敲竹韻,端是典雅非常。
樓內大堂早坐了不少賓客,喝茶的時候,總是抬頭向樓上仰望。狄青找個座位坐下,可屁股著實疼痛,只能斜倚在椅子一角。心中奇怪這些人到了這竹歌樓為何不找歌伎,都在這兒坐著喝茶?
三人落座,也沒人上前招呼,仿如這裡已經歇業一樣。狄青心頭納悶,本想問問尚聖,見他眼含熱切地望著自己,感覺不好丟臉,咳嗽了聲,「我有事,先去找朋友問上幾句。」
尚聖欽佩道:「閣下真是朋友遍天下,我自愧不如呀。」
狄青故作鎮定,其實不過是先探探形勢。四下望過去,見到有兩個胖胖的商賈坐著喝茶,一個肥頭大耳,一個油光滿面,都是飽暖思淫慾的典範,便微笑過去坐下來道:「兩位朋友請了。」
那兩人見狄青臉上刺字,刻著禁軍的招牌,雖心底看不起,但明面還是不好得罪,勉強回道:「這位官人有何貴幹呢?」
狄青壓低聲音道:「在下初來此地,不知道如何才能見到張妙歌呢?」
肥頭大耳那人聞言,嘿嘿一笑,「你想見張妙歌?我也想呀。」
狄青拉關係道:「這麼說我們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還請兄台指點一二。」
肥頭大耳向旁一指,「你可看到這裡坐著的這些人嗎?」
「看到又如何?」狄青不解道。
油光滿面那人淡淡道:「他們在這裡已等了數日,可和我們一樣,還是只能等下去。官人若是想見,也請去等著吧。」他言語中帶些輕蔑,又道:「我們花十兩銀子,也不過得個號簽,才有見張妙歌的機會,官人若是要見,不如先去買個號簽吧。」狄青這才發現二人茶杯旁,都有個竹籤,上面寫著數字,一個是二十二,另外一個是二十三,皺了下眉頭,問道:「這號簽是怎麼回事?」
肥頭大耳之人道:「張妙歌一日只給十人彈琴歌舞,所以要想見她之人早在十數天前就來買號簽,這才能有機會和她見上一面。若是能得她青睞,說不定還能有品茶談心的機會。我等已等候三日,眼下才要將將等到。兄台若是真的想見張妙歌,不如先買個號簽,半個月後再來看看如何?」他雖像在解釋,可言語中實有著說不出的嘲弄之意。狄青訕訕而退,聽到那人低聲對同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麼東西,竟然也想看張妙歌的歌舞?」
狄青聽到,暗自冷笑。他本無意見張妙歌,可那商人對他如此輕蔑,反倒激出他的傲氣。迴轉座位后,尚聖熱切問道:「閣下,怎樣了?」
狄青道:「要見張妙歌,還要什麼號簽。十兩銀子一個。」
白胖中年人見狀諷刺道:「原來你誇下海口,卻也沒有來過。這號簽嘛,我們其實倒有。」他伸手將兩竹籤丟在桌案上,可要依上面的簽號來等張妙歌,都排到立秋了。
尚聖見狄青皺眉不語,不由大失所望道:「這……唉……」他嘆了口氣,滿是失落。
狄青突然靈機一動,笑道:「要見張妙歌何難?不過你們要配合我的舉動。」
尚聖聞言又來了興趣,欣然道:「無不從命。」
狄青四下望了眼,見有婢女過來斟茶,低聲道:「去叫你們的鴇母過來。」
那婢女不屑道:「媽媽豈是說見就見的?」
狄青暗想這竹歌樓簡直比大內還要排場,一個頭牌歌姬比皇上還難見,這鴇母看來比太后還架子大。自己怎麼說也是禁軍,竟然被這些人輕視?臉色一沉,狄青伸手敞開衣襟,露出裡面一塊令牌,道:「公家辦案,你明白怎麼做。」他飛快地又將令牌掩住,其實那不過是塊普通的禁軍腰牌。
婢女終於有些畏懼,迅速走進后樓。不多時,一濃妝艷抹的婦人走過來,坐在狄青面前,嬌笑道:「哎呦,這位小哥,有何貴幹呢?」
那婦人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目光從狄青臉上掃過,落在尚聖和那白胖男人的身上,微微一怔。借端茶的功夫,又向各人的足下望了眼,微蹙眉頭。饒是她見多識廣,一時間也不明白這三人到底什麼來路。
婦人叫做鳳疏影,也算見過不少達官顯貴。她一見狄青臉上的刺字就知道,此人是禁軍,還應該是低級軍官那種,但卻不知他這種粗人何以拿著一支牡丹花?那白胖中年人身上贅肉已生,滿是富態,面相形貌活脫脫就是位宮中太監。而那個拿把摺扇的年輕人更是古怪,看他一張臉灰泥滿布,好像是雜役,但一雙手極為秀氣,分明是半分重活都沒有干過,而他穿的一雙鞋子,雜役干一年的酬勞都買不起。這三人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一夥的,但現在卻湊合在一起,看起來竟還很親熱,也怪不得這鳳疏影疑惑。
狄青知道若循正途排號,等到武人再次磨勘時也不見得能見到張妙歌,見婦人詢問來意,只是低聲言道:「你不認得我嗎?」
鳳疏影嬌笑道:「現在不就認識了,官人貴姓呢?」
狄青心道,你不認識我,那就好辦了,於是正色道:「這位媽媽,實不相瞞,我乃開封捕頭葉知秋的兄弟葉知冬,以前一直在廂軍做事,最近才來到京城協助開封府破一件大案。我身邊這位……是大內武經堂的火器高手閻難敵,那位聖公子更是捕快聖手玉扇飛龍,平常人都不知曉他們的大名。不知道你可聽過沒有?」他胡謅個名字,暗想我有言在先,你沒聽過,那隻能說你見識少了。
鳳疏影見尚聖輕搖摺扇,端是有些深不可測,不由臉色微變,但瞥見狄青臉上的刺字,又質疑道:「可官人好像是驍武軍的禁軍?」
狄青不慌不忙道:「刺字只是權宜之計,遮掩身份罷了,若立了功勞,自然會想辦法洗去。」
鳳疏影賠笑道:「原來如此,妾身眼拙,不識三位官人,還請莫要見怪。可三位官人來這裡做什麼呢?」
尚聖聽到狄青胡謅,幾乎要笑出來,可想起狄青的吩咐,只好低頭喝茶。
狄青面不改色道:「昨日大相國寺天王殿被雷擊一事,你想必也有所耳聞吧?」
鳳疏影點頭道:「略有所聞,可具體情形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狄青冷哼一聲,「諒你也不知情。我和你說了,你莫要與旁人提及。不然,走露了風聲,只怕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鳳疏影連忙道:「妾身只有一個腦袋,官人還是莫要說了。不如說說你們的來意好了。」
狄青故作慎重道:「大相國寺一事的確不能和你詳說,但我不妨告訴你,那和彌勒教的妖孽有關,朝廷知道這些人在京城出沒,才讓我等聯手捉賊。有人提供消息,說有賊人到了竹歌樓……」
鳳疏影失聲道:「哪有此事呢?」
狄青道:「並非你說沒有,就沒有了。」
鳳疏影道:「那是,那是。」她多少也聽過彌勒教的事情,知道若是和他們扯上關係,事態嚴重,這竹歌樓也就不用開了,急急問道:「那官人到底想做什麼呢?」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選。」狄青道:「第一條路就是等我們大隊人馬殺將過來,將竹歌樓圍住,詳細地搜個十天半月,看看其中可有叛逆。」
鳳疏影苦笑道:「官人說笑了,哪要搜那麼多天呢?這可不成啊……那,第二條路呢?」
狄青低聲道:「第二條路就是讓我們三個去見張妙歌,因為有細作已探得,這賊人最近喜藏身於煙花之地,似張妙歌這等處所,自然也是奸賊藏身的好地方。我們三人要前去一觀,查探看看到底有沒有奸人藏身此處。」
鳳疏影一怔,不想狄青提的竟是這種要求。她琢磨不透這三人的來頭,只以為他們想來敲詐一筆銀子,不想狄青竟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反倒讓鳳疏影將信將疑,不知如何回應。
狄青見她猶豫,淡淡道:「當然你不同意也沒有辦法,我們奉公命查案,說不得只能打上去了。」
鳳疏影忙陪笑道:「官人,妾身並非不肯,可希望幾位官爺上去后,千萬莫要傷了我們妙歌哇……那樣的話,妾身真的無能承受。」
狄青道:「那是自然,你以為我們是浪得虛名的嗎?這位武經堂的閻難敵大人,你別看他白白凈凈的樣子,可一身火器放出來,雷公都比不上。」
鳳疏影心中一寒,暗想那還不把我這竹歌樓拆了?可事到如今,權衡輕重,也只能放狄青三人上去。婦人悄悄召了個丫環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丫環招呼道:「幾位官人,這邊請。」
狄青見已得計,起身對尚聖二人拱手道:「聖公子,閻大人,敵人狡詐,都留神些。請。」
尚聖憋著一肚子笑,學著狄青的樣子拱手,「葉二捕頭,請。」
狄青一怔,轉瞬醒悟過來,暗想自己方才說是葉知秋的弟弟,所以尚聖才稱呼他為葉二捕頭,心中好笑。故作捕頭狀,大搖大擺地跟著丫環走去。
旁邊那兩個商人見狄青和鳳疏影低聲嘀咕幾句,竟然就被帶往張妙歌的聽竹小院方向行去,下巴驚得差點砸在腳面上,忍不住要鼓噪。
狄青將煩心事交給鳳疏影去處理,跟隨丫環過了方流亭、賞幽台,到了聽竹小院前。那丫環道:「三位公子稍等,我先去稟告一聲。」說罷不等回復,已入了聽竹小院。
狄青閑著無事,見那白胖子臭著一張臉,問道:「還不知道這位先生貴姓呢?」
白胖子冷冷道:「姓閻,閻王的閻。」他一直都在沉默,顯然對狄青的處事方法並不認同。
狄青倒是一怔,沒想到自己隨口給這人起個名姓,居然中了。見那人好像被天下人虧欠的臉,心中也是不悅。
這時候丫環從聽竹小院走出來,招呼道:「三位貴客請了。」她前頭帶路,聖公子緊緊跟隨,狄青卻有些意興闌珊道:「聖公子,我還有他事,就不進去了。」
尚聖聞言一把抓住狄青,急道:「那怎麼行,我們三個來抓大盜,怎麼能少得了你這個高手?你……一定要跟著。」他口氣中很有懇求的意味,狄青心中一軟,終於還是向前走去。
這聽竹小院別具韻味,以幽、清、雅、淡為主。尚聖一路行來,讚不絕口。這時只聽錚錚錚數聲琴響,曲調高亢,如入雲霄,竟給這小院添了些激昂之氣。那調兒穿雲破霧后,曲曲折折,漸變幽細,如花間鶯語,又似幽泉暗咽,美妙非常。
尚聖聽得呆了,讚歎道:「此曲極妙,我很喜歡。」狄青暗想,看你也算個有錢的主兒,怎麼好像成天都在牢籠中住著,這也好,那也不錯,這個也喜歡,那個也喜歡?
三人上了閣樓,琴聲已止,餘韻不絕。丫環輕輕推門進去,指著一旁空處的三個椅子,低聲道:「三位請坐。」說完領三人到椅子前,奉上三杯清茶。
閣樓里坐滿了十人,每人面前都只有一杯清茶,但看來卻都彷佛有吃著山珍海味般的愜意。靠窗欞處坐著個女子,聽到門響,輕抬螓首,向這面望了一眼。尚聖一見,本已坐下,又是霍然而起,盯著那女子眼珠子都不轉一下。本來尚聖欣賞旁人,都說我很喜歡,可這刻嘴唇蠕動兩下,竟半個字也發不出來。
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算很小,粉抹得也不是很厚。若是單論五官,那女子算不上極美,但她只是淡淡地那麼一瞥,就如清風扶柳,明月窺人,風情萬種,楚楚動人。
她最動人的地方,就在風情。
旁人看到這女子的眼神,好像融入了綠水,看到這女子的媚態,就如沐浴著春風。尚聖並非沒有見過女子,相反他見過的女子可說是極多極美,但和這女子一比,尚聖只能評價他身邊的那些女子,個個都是木頭!
這女子自然就是張妙歌!
張妙歌一雙妙目掃過尚聖的時候,微帶些訝然,看到白胖中年人的時候,蹙了下眉頭,見到狄青的時候,突然輕笑了聲。
眾人皆驚,順著張妙歌的目光望過去,不解張妙歌因何發笑。
張妙歌不用輕展歌喉,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都是無聲而又動人的歌聲,尚聖當初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了兩個號簽,還覺得有些不值,可這時候突然感到,能見張妙歌一眼,就算花二百兩銀子也值。
狄青卻不如尚聖那般失魂落魄。實際上,在閣樓裡頭,對張妙歌沒有失魂落魄的就只有兩人,一個是那白胖中年人,另外一個就是狄青。
白胖中年人因為自身原因,所以對再美貌的女子,也沒有什麼感覺。狄青卻只覺得張妙歌有些可憐,他甚至覺得,自己和尚聖、張妙歌都屬於深陷牢籠、不能自拔的人。
因此狄青見張妙歌含笑望來,也回以一笑,走上前去,將那束眼兒媚放在張妙歌的桌案前,說道:「送給你了。」
張妙歌微有訝然,妙目盯在狄青的臉上,看了良久,這才輕聲道:「多謝你啦。」她聲音也如清風曉月,自帶風骨。她拿起桌案上的那束眼兒媚,輕輕嗅了下,又啟朱唇稱讚道:「好花!簡直可以和柳七的詞相媲美。」
眾人皆驚,神色各異,有幾人臉上已露出不平之意。尚聖聽到柳七兩字的時候,卻是皺了下眉頭。
少有人不知道柳七,有井水處,即有柳七詞!柳七不是達官,亦尚未及第,眼下落魄京城,是個窮困書生。但他的名氣,甚至已超過了當朝的皇帝。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只憑此一句,柳七就已成為天底下無數痴男怨女的知己,亦是無數閨中少女、侯門深婦仰慕的對象。京城青樓中甚至流傳著這麼一句話,「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在無數歌伎眼中,柳七簡直比皇帝都要威風。
有人慕、有人恨、有人識、有人鄙。天下人對柳七的評論多多,不一而足,但無人能否認,柳七的名氣之大,世間少有。張妙歌若是稱讚柳七也就罷了,在座眾人若論多金,每個都要多於柳七,但是若論文采,那是項背難企。可張妙歌竟然說一個賊禁軍獻的花兒,可以和柳七的詞相媲美?
無人能服!
狄青也聽過柳七的名字,不過他和柳七道不同。柳七的詞寫盡了男歡女愛、纏綿悱惻、羈旅離情和暮宴朝歡,但惟獨寫不出狄青所嚮往的慷慨俠烈之氣。因此狄青雖知柳七大名,卻沒有知己的感覺。他給張妙歌送花,純粹是因為他從張妙歌的眼中看出風情之後的落寞,那種落寞讓他心有戚戚。
聽得張妙歌讚美,狄青一笑道:「謝了。」他轉身回到座位上,自然而然。可屁股一挨凳子的時候,齜牙咧嘴。張妙歌見了,又是一笑。手指輕撥琴弦,叮叮咚咚幾響,雖沒有唱,但很多人都聽得出那是雨鈴霖中的曲調,「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眾人更是不滿,暗想我等都是大富大貴之人,為何張妙歌獨鍾情狄青?一人已看不過去,霍然站了起來,故作豪爽道:「妙歌若是喜歡花,何不早說?依在下的能力,給妙歌買下丹桂院也不是問題。」丹桂院是京城裡規模極大的一座花苑,裡頭的花兒品種繁多,極為奢華。這人開口就送一座丹桂院,極為闊氣。不過那人本身看起來也是極為闊氣,一站起來的時候,就已身泛金光,十個手指頭上,戴足了十個純金的戒指,看他的樣子,只恨沒有再多長几個手指頭才好。
張妙歌嫣然一笑道:「我雖頗喜食豬肉,但總不至於守著豬圈吧?」她雖是仍在笑,但顯然少了那種寬容,而多了些譏誚。
眾人忍不住想笑,原來站起來那人叫做朱大常,此人無他,有錢而已。每年供送京城的牲豬,朱大常家就佔了三分之一,是個暴發戶。聞張妙歌嘲諷,朱大常一張臉紅得和豬血一樣,站也尷尬,坐也不安,卻也不願走。
旁邊一人霍然站起,大聲道:「張妙歌,朱兄好意對你,為何不解風情?想你長年在此,其實也不過是分開兩腿做生意而已,何必裝得如此清高?你出個價吧!在下定當如你所願。」說罷,掏出一錠金子丟在地上道:「你明白吧?」
眾人聽那人出言不堪,都是臉色微變。因為張妙歌素來賣藝不賣身,此人此言可以說是對張妙歌極大的侮辱。
此人叫做羊得意,倒不是京城養羊的大戶,而是城中「太平行」的少掌柜。太平行主要做京城船運生意,有時也負責送豬到京城,所以和朱大常也有生意往來。這次夥同朱大常排號終於得見張妙歌,喝著清茶,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火氣,是以藉機發作。
張妙歌不動聲色,只是擺了擺手,就見一婢女上前,輕輕放了兩錠金子在地上。張妙歌淡然一笑道:「你明白吧?」
羊得意喝道:「我明白什麼?」
張妙歌道:「這兩錠金子是說,只要羊公子下樓,它們就是羊公子的了。」說罷手撥琴弦,再無言語,可她的輕蔑之意不言而喻。眾人都笑,羊得意被臊得腳後跟都發熱,才待動怒,一人霍然站起,喝道:「兩個蠢貨,竟然敢對張姑娘無禮!滾出去!」
那人雙目圓睜,一團怒氣,朱大常和羊得意見到那人發怒,竟臉露懼意,猶豫片刻,恨恨轉身出了閣樓。那人這才向張妙歌深施一禮道:「張姑娘,那二人粗鄙不堪,大煞風景,還請你莫要見怪。」那人文士打扮,臉上長著幾個痘子,很是青春,若不是一張臉比常人長了三分之一,也算是一表人才。此刻雖是為朱、羊二人無禮而賠禮,但臉上卻多少露出點自得之意。
尚聖見到那人,低聲對白胖中年人道:「這個人是誰,我怎麼有些面熟?」
白胖中年人壓低聲音道:「他叫馬中立,是馬季良的兒子。」
尚聖皺了下眉頭,只是冷哼一聲。狄青一旁聽到了尚聖的低語,心思微動,暗想馬季良這個名字很是耳熟,自己好像聽過。
張妙歌見馬中立為自己趕走了牛羊,卻是掩嘴做倦意道:「多謝馬公子的好意了,若是……他們和你沒有關係,你又何必攬上這個過錯呢?」
馬中立臉色微變,轉瞬陪笑道:「這二人怎麼會和我扯上關係?姑娘說笑了。」
張妙歌道:「妾身累了。」她突出此言,已有逐客之意,馬中立眼中露出古怪道:「那不知姑娘要請的品茗之人又是誰呢?」張妙歌有個規矩,每天所見之人不過十個,但可能會留一人品茶談詩。來竹歌樓之人,無不以和張妙歌品茶談詩為榮,馬中立這麼一問,當然是抱著一近芳澤之意。
張妙歌縴手一指,隨意道:「這位官人可有閑暇,不知能否陪妾身說說話呢?」
馬中立脖子雖扯得和鴨子一樣長,但那纖縴手指離他實在太遠,扯著脖子也夠不到。扭頭一眼,氣得鼻子差點歪了。原來張妙歌指的不是旁人,正是狄青!
眾人大詫,一人站起來,不服道:「張小姐,為何我等傾心相慕,卻不如區區一束鮮花?」
張妙歌淡淡道:「有所求,無所求而已。」
問話那人大是羞愧,拂袖離去。有一穿綢衫人嘀咕道:「這倒和見高僧彷彿了。」言語中大有酸溜溜之意,可也知道無法強留,訕訕離去。
馬中立眼中閃過絲怨毒,又上下的打量了狄青一眼,拂袖離去。片刻之後,閣內只剩下狄青、尚聖和他的跟班。
張妙歌望向尚聖道:「妾身可沒有留公子呀。」
尚聖厚著臉皮道:「可我與狄兄本是朋友,怎忍心舍他而去呢?」
狄青好氣又好笑,見尚聖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懇請之意,說道:「張姑娘,尚兄仰慕你的大名,這次可是專程前來。我等只聞琴韻,卻不聞完整一曲,若能得姑娘再奏一曲,不勝榮幸。」
張妙歌妙目一轉,落在狄青臉上,「他是想和我見上一面,那你呢?」張妙歌雖身在青樓,可素來賣藝不賣身,因曲歌極佳,來見之人可以說是趨之若鶩。她閱人無數,早就看出尚聖絕非尋常人家子弟,但這種人她見得多了,並不放在心上。倒是見狄青自落座后,一直坐立不安,東瞧西看,好像對她並不在意,讓張妙歌大起新奇之感。
她怎知道狄青坐立不安是因為屁股傷口未曾癒合,已經火燒火燎,東瞧西看卻是因為狄青記得說過的謊言,既然假扮捕頭,也得拿出捕頭的架勢來,要搜尋一下盜匪蹤跡,以免穿幫。不想陰差陽錯,倒讓張妙歌另眼相看了。若是馬、豬、羊三公子知道,多半會血濺五步。
見張妙歌眼波脈脈,狄青猶豫道:「實不相瞞,在下以前不想,但是今日聞曲,說不定以後就會想了。」
張妙歌聽他說得含蓄,微微一笑。中年人一旁冷笑道:「狄青,勿用動心,你真的以為張妙歌看上你了嗎?她對你沒什麼好意的。」
狄青根本沒有這個想法,見中年人硬邦邦地突來了一句,動氣道:「那總不成看上你了吧?」
張妙歌見狄青生氣,卻不多言,微笑坐觀好戲。女人當然喜歡男人為她爭風吃醋,張妙歌雖清高,也不例外。
白胖中年人道:「你若是自作多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你可知道馬中立是什麼人?」見狄青搖頭,白胖中年人嘿然冷笑道:「他是馬季良的兒子,你又知道馬季良是誰?」
狄青嘆口氣道:「我管他是誰?他就算是皇帝,也和我扯不上關係吧?」
白胖中年人尖銳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他是誰才行!馬季良身為龍圖閣待制,他可是皇太后之兄劉美的女婿,皇太后是誰,你總知道吧?」尚聖皺了下眉頭,想說什麼,終於忍住。
狄青暗中吃驚,表面卻仍毫不在乎道:「這個嘛,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皇太后廉政清明,天下稱頌,斷然不會讓皇親國戚為非作歹吧?」
白胖中年人微凜,扭頭向尚聖望過去。尚聖笑容有些古怪,突道:「閣下說的不錯,既然如此,聽歌就好。」
張妙歌卻道:「妾身倒還想問這位……先生,為何方才說我對狄青沒什麼好意呢?」她言語不急不緩,別人指責她也好,詆毀她也罷,看起來都能應對自如,沒有絲毫的不滿。
白胖中年人道:「你當然知道馬中立並不好惹,可想必也不想和他談心……」
尚聖一旁道:「方才的馬中立……好像也不錯呢。」他倒是平心而論,畢竟馬中立比起朱大常、羊得意二人要儒雅許多。
張妙歌突然咯咯笑道:「我只以為我身居幽樓,不知世事,沒想到這位尚公子比我還要不懂世事。」
白胖中年人喝道:「大膽!」他才要再說什麼,尚聖卻是擺手止住,問道:「張姑娘的意思是?」
張妙歌道:「朱大常、羊得意開的生意,若沒有馬中立幫忙,怎麼會在京城站得住腳跟?他們三人一起到了這裡,要說不相識,我是不信。朱大常看似豪爽,其實比鐵公雞還要吝嗇,那個羊得意也比朱大常好不到哪裡,這二人知道馬中立來這裡的目的,怎麼會和他爭奪?」
狄青皺眉道:「這麼說,這二人是故意激怒姑娘,讓馬中立有機會挺身救美?」
尚聖詫異道:「他們真的有這般算計?」
張妙歌淡淡道:「這種不入流的算計,我一年總能碰到十來次吧。」
白胖中年人道:「所以你故意留下狄青,看似欣賞,卻不過是想要推搪馬中立。可你定然知道馬中立失算后,必會把怒氣發泄到狄青的身上。那你不是欣賞他,而是害了他。」
張妙歌微微一笑,卻不言語。尚聖皺起了眉頭,良久才道:「張姑娘,真是這樣嗎?」
張妙歌輕撥琴弦,良久才道:「三人成虎事多有,眾口鑠金君自寬。」她輕聲細語,緩撥琴弦,也不分辯。
尚聖扭頭望向狄青道:「狄青,你莫名捲入其中,可曾後悔?」
狄青緩緩道:「我只信當今大宋還有『天理公道』四字!」
尚聖一拍桌案,喝道:「說得好,只憑著『天理公道』四個字,狄青,有事情,自有我來擔當。」他一直表現得不過是個世家子弟,性格柔軟,這時候才多少有點激昂之意。
白胖中年人忙道:「聖公子,馬季良可是和太後有關係……」
「那又如何?」尚聖白了他一眼,向張妙歌道,「張姑娘,你儘管放心彈曲就好。」
張妙歌嫣然一笑,玉腕輕舒,只聽錚錚幾聲響后,輕啟檀口唱道:「隴首雲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憑闌久。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狄青不知道這曲子的來處,尚聖卻知道這詞仍是柳永所做,輕皺眉頭。可張妙歌音若天籟,發人心思,尚聖再聽了片刻,不悅之色漸去,只聽著張妙歌唱道,「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驀地心中一痛,想起往事,暗想,詞中雖說一別無書信,生死兩茫茫,可自己和意中人卻不得不分開,再無相見之日。一想到這裡,心中大慟,竟然默默流淚。
張妙歌彈唱雙絕,勾起尚聖心傷的往事,狄青卻想起了白衣女子,暗想,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什麼鴻雁傳書了。
只有白胖中年人皺起眉頭,心道主人久被約束,這次來到這裡,真情流露,抒發心中的鬱悶憂愁也是好事。不過這裡畢竟是煙花之地,要秘密行事,主人也不要沉迷在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