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從生母身邊回到皇宮的北堂軒影,匆忙趕往御書房,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父皇在哪裡。
一路回來,他還是覺得應該把媽咪現在的狀況告訴父皇。若父皇二十年的思念都見不到媽咪最後一面,他學得這樣對父皇太殘忍了:「父皇。」
「回來了,你媽咪有沒有好一點?」北堂憶軒抬首看了一眼兒子后,繼續埋首批閱面前的奏摺,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飽含了他太多的情感。
「父皇,媽咪已是彌留之際。」北堂軒影定定的注視著自己的父皇……
北堂憶軒在聽了北堂軒影的的話后,手中的動作一頓:「竟是這麼嚴重了嗎,看來秦家鷹衛確實不是萬能的。」說完,他又若無其事的繼續批閱奏摺。
「父皇,您和媽咪之間的事,兒臣都知道了,兒臣已跟媽咪相認,她說她已沒有任何遺憾,還說她會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去,讓我們不要傷心難過,但兒臣想著父皇也許會想見媽咪一面,若您現在趕過去,或許還能趕上見兒臣的生母最後一面。」
回來之前,他已特意問過鷂鷹母親的身體狀況,怕是離去也就這一天半天的事了。父母見與不見已改變不了媽咪將要逝去的事實,只是看著父皇對媽咪多年的思念,他希望父母能見上最後一面,免得留下遺憾。
聽了兒子的話,北堂憶軒並不感到意外,這些年來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若不是有秦沐寒和鷹衛的悉心照料,怕是她早已離開了他們。在照顧人這方面,他不得不佩服秦沐寒,也承認自己雖給得了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和尊貴的身份,卻是不能如秦沐寒那般細緻的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時刻關注她的健康狀況。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一個人身上,即使他再怎麼深愛,卻也還要先心繫家國天下……
北堂軒影看著自己的父皇聽了他的話后,仍一臉平靜的批閱奏摺,著急了:「父皇,您不去見媽咪最後一面嗎?我問過鷂鷹,她說媽咪撐不了多久,也就這一天半天的時間了,若您去遲了,恐怕連媽咪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父皇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北堂憶軒不是不為所動,但他批閱奏摺的速度已經快了許多,只是北堂軒影沒有發現而已。
「那,兒臣告退。還有,媽咪讓我代她向您說聲謝謝,她說謝謝你的成全。」北堂軒影猜不透自己父皇的想法,只得把媽咪讓他帶的話帶到,而後又等了一會,見自己父皇還是沒有什麼表示后,他只得無奈的準備退出御書房。
「等等。」在北堂軒影即將踏出御書房時,北堂憶軒卻抬首叫住了他。
北堂軒影迅速回身,再次來到父親跟前:「父皇,您是不是決定去見媽咪了?」
北堂憶軒卻絕口不提去見王夢影一事,只對北堂軒影道:「影兒,你長大了,父皇也累了,以後你要廣納良言,多聽聽臣工們的意見,若有什麼不懂的,定要虛心求教那些忠臣良將,切不可肆意妄為,明白嗎?」
「父皇,兒臣明白。」北堂軒影不死心的再次追問道:「父皇,您真的不去……」
「好了,你下去吧,去景寧宮陪陪你母后。」自北堂軒影成年後已搬離了景寧宮,住進了景旭宮。
「是,父皇,兒臣告退。」雖不知自己的父皇為何絕口不提媽咪的事,但他明白:父皇不提不代表他不傷心難過,也許是父皇不想在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前表露出他的情緒吧。
看著消失在御書房門口的那道身影,北堂憶軒轉身拿出一卷明黃的綾錦,沉思片刻后,便提筆在上面書寫著……
寫完后,他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然後再接著繼續批閱奏摺。直到把桌面上所有的奏摺都批閱完,他才起身鬆動了下全身筋骨,回了自己的寢殿。
北堂憶軒再出現時,已換下了一身明黃的衣袍,換上了再普通不過的便服。
「出來吧。」北堂憶軒話落,原本只有他一個人的殿內突然多出了一個黑衣人。
「微臣參見皇上。」黑衣人恭敬的向北堂憶軒行禮。
「免禮。」北堂憶軒看著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暗衛:「傳令下去,以後你們的主子就是太子北堂軒影了。」
「皇上,微臣斗膽請問微臣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暗衛以為皇上這是要把他們降為了皇太子的護衛。
「你們很好,沒有做錯什麼,是皇太子很快就會登基為帝,你們身為皇家暗衛,自然是要為新帝效力的。」
暗衛大驚:「皇上要禪位於皇太子?」
「做好你該做的事,其它的你不用管。從此刻起,朕不再需要你們,到新帝身邊去吧。」說完,北堂憶軒邁步離開。
「微臣恭送皇上。」暗衛跪下目送著自己跟隨了二十幾年的主子離開。
他知道皇上只要出了這宮門,便不會再回來,他們便失去了一手栽培了他們的主子。他已經明了,皇上的離去自是與皇太子的生母,皇上愛到骨子裡的那位有關。曾經,他就是負責看管那位的暗衛之一,有幸目睹了皇帝與她之間的愛恨糾纏……
鷹衛營地某間屋子裡,王夢影正躺在秦沐寒的懷抱里,她的意識已經飄散,嘴裡卻還在問著:「沐寒,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記得。」秦沐寒抱緊了懷中的愛人,他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她了。
王夢影能感覺到,另一個世界對自己的召喚越來越強烈,她在這裡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可我好像不太記得了,你再給我說說,好不好……」
「好。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樓玉城的街市上,那是你與沐源他們走散后,找不到回客棧的路,在街市上胡亂走動,差點被王爺的馬車撞上,是我救了你……」記憶的閘門打開,秦沐寒在王夢影耳邊輕聲訴說著那些他們曾經共同經歷的過往。
往後,他能擁有的也只是這些共同的過往記憶。不過,若她真的能回到那個她熟悉的美好世界去,這一次他願意放手讓她安心回去。即便她會忘了他,忘了這裡所有的一切,只要她在那個世界安好,他願意被她遺忘!
在秦沐寒的訴說中,王夢影的手毫無生氣的垂下,他看著她嘴角邊那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知道她已離去,可他此時此刻卻當她只是睡著了:「丫頭,再陪我一晚,等到天亮后,我會依照你的囑咐去辦的,今晚將是你在我身邊的最後一夜!」
秦沐寒擁著已無氣息的王夢影卧於床榻之上,他細心的為她蓋好被子,如過去二十年的每一夜般,他們相擁而眠……
三更時分,北堂憶軒來到秦府外,縱身一躍進入了秦府,一路往景兒所在的住處而去……
守在暗處的鷹衛發現了來人,並沒有出來阻止,他們早得了吩咐:若是皇帝來,一路放行就好。
本就因擔心母親而睡不安穩的秦逸景,一有人靠近住處他就發現了。看著門外那個模糊的身影,他心下瞭然:皇上還是來了,他終究還是想要見母親最後一面的。
秦逸景起身打開房門,便看到了一身普通穿著的帝王,他本以為太子回宮后,皇上就該來的,不想卻是這麼晚才過來:「皇上比微臣預想的遲了許多。」
「既然早知朕會來,那就前面帶路吧。」
「皇上,您得有心理準備,也許我們趕到時,媽咪已經走了。」
「走吧,朕不會遷怒任何人,包括你的父親。」
兩人趕到鷹衛營地時已近五更,站在秦沐寒和王夢影的房門前,北堂憶軒不再邁步……
「皇上,媽咪就在裡面,您可以進去。」
「不用了,朕在這裡等他出來。」二十年都過去了,他再多等一會又何妨?秦沐寒也需要時間與她告別的,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把她從他身邊帶走……
「媽咪已經走了。」他們的武功修為都不弱,自是能分辨出屋裡那強勁有力的呼吸不屬於病重的女子,而除此之外,他們再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不多時,那扇緊閉的房門終於從裡面打開,秦沐寒看到外面站著的人沒有驚訝,只是平靜的上前來到北堂憶軒面前跪下:「罪民秦沐寒參見皇上。」
「平身。朕是來送她最後一程的。」兩個相差十幾歲的男人再次相見,北堂憶軒對秦沐寒已沒有了敵意,兩人眼裡只有同樣失去愛人的哀傷。
「丫頭在裡面,皇上請。」秦沐寒讓北堂憶軒入了屋子,而他卻帶著兒子離開,去做其它準備了。答應過丫頭的事即使不舍,他也會做到,他要讓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安心自在。沒有了墓地,無處憑弔又如何?她會一直活在他的心裡……
北堂憶軒看著床榻上已沒了氣息的人,二十年不見,容顏已老,只是芳華雖逝,卻還是帶不走他對她的愛戀。此時看著她老去的面容,他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年少時的自己和風華正茂的她……
或許是在他母後去世的那一天,她給的那個擁抱太溫暖,又或許是在景樂宮相依為命的那幾年,他也說不明白是什麼時候,不經意間,他就對她動了心,直到她捨身替他擋劍命懸一線,此後她就走入了他的內心深處,他再放不下她……
當她身邊的人,甚至連自己的父皇都察覺了他對她的感情時,她仍是一無所察。也許是因為年長他幾歲,身份上又是他的養母,所以她從沒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看待。正是這樣,她才會對他不設防,由他任意的留在她身邊。也正是因為她對他的不設防,後來他才能擁有她,雖然時間短暫,可那卻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美滿的一段日子……
只是兩年的擁有之後,他用了二十年來思念和等待,等待著他們的再一次相聚,他終於等來了今天。這一次,即使是下地獄,他也會陪著她:「影,你一個人上路會不會害怕?」
去而復返的秦沐寒不忍看著同樣愛著王夢影的北堂憶軒太過傷心,便道:「皇上,丫頭不會害怕的,她只是回到那個她熟悉的世界去了而已。那裡有她的親朋好友,她會比在這裡過得更幸福開心的。」
「她真的還能再回到那個世界去嗎?」
「一定能的!不過她也許會忘了我們,忘了在這裡的一切。」
「忘了好,忘了好啊!」只有忘了在這裡所有的事,忘了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她才有可能會愛上他,只要他記得她就好。
「丫頭還說不用留下她的遺體,也不要給她造墓立碑,她想離開得徹底,並不希望我們挂念著她。」丫頭這二十年來雖然一直與他生活在一起,可她畢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貴妃,太子的生母。現在皇上既然來了,有些事還是要知會過他的。
「照她說的辦吧。」北堂憶軒也是相信她只是回到了她的世界去,她能來能回,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去到她的世界。他願用他的帝王之命來換一次與她在異世相遇的機會!只要能和她共同生活在一片藍天下,不管她在哪裡,他都會找到她,繼續愛她,把這輩子不能在一起的遺憾補上!
晨光中看著秦沐寒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堆滿柴薪的席面上,北堂憶軒看了看這風景獨好的峽谷還有周圍的鷹衛:「景兒,讓他們都下去吧,她不會願意有那麼多人看著她走的。」
「是,皇上。」景兒走過去拿過為首鷹衛手中的火把:「你們都下去吧,沒我的命令,不要進來打擾。」
「是,主公。」眾鷹衛對著王夢影所在的方向彎腰鞠躬后相繼退了出去。
看著他們都退下后,景兒走回了北堂憶軒身邊。
北堂憶軒向景兒伸出了手:「讓朕來吧。」
「是,皇上。」景兒遞出了手中火把,卻被北堂憶軒連帶著火把一起握住了他的手,他詫異看向面前的人:「皇……」
景兒未完的疑問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全身已動彈不得,他身上的幾大穴位被皇上突然出手點住了。他只能焦急的轉動著眼珠子,希望父親能發覺自己和皇上間的異樣。
他似乎猜到了皇上想要做什麼,只希望父親能及時阻止皇上做傻事。媽咪已去,皇上的愛與思念都該放下了。父親都已能放下,皇上又何必如此執著?
北堂憶軒也明了景兒的心思,他拿過火把,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朕,你的父親也一樣。」
說完,北堂憶軒站直身子,擋在了景兒的身前,兩人身形同樣高大,他這一站,正好擋住了往回走的秦沐寒的視線……
北堂憶軒往前走了幾步,來到秦沐寒面前,而秦沐寒只能停在離景兒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皇上。」
「秦將軍,讓朕親自送影一程吧。」
「好。」秦沐寒想往旁邊讓開一些讓北堂憶軒過去,卻發現他伸手拉住了他……
「秦將軍,還有一事,朕想請你幫忙。」
「皇上請吩咐,罪民定當竭盡全力為皇上郊力。」在他帶著丫頭離開二十年後,皇上還願意相信他,啟用他,他自是義不容辭,全力以赴為皇上為朝廷盡忠的。
北堂憶軒靠近秦沐寒,傾身在他耳邊道:「那就是請秦將軍……」
北堂憶軒再次站直身子時,秦沐寒已半分動彈不得。看著眼裡盡現不可思議的秦沐寒,他平靜道:「你是我的師傅,我自知武功不如你和景兒,明著我無法戰勝你們,只能出此下策。」
「這一次,陪著她的終於輪到朕了,朕願以帝王之命換一次與她在異世相遇的機會。若沒有了你,我相信她會愛上我的。」
北堂憶軒拿出那塊象徵著帝王身份的玉龍令牌,塞到秦沐寒懷裡,若不是擔心唯一的兒子在洞悉他的意圖后,會力阻他做這件事,他是很想親手把這塊玉龍令牌交到他手上的:「你曾替影保管這塊玉龍令牌十幾年,當年也是你親手把它交給我的,現在,我仍把令牌託付於你,麻煩你把玉龍令牌轉交給影兒,我早已把它傳給了影兒。」
「若沒有父皇當年對你的諸多猜忌,和對她桑家人身份的顧忌,也許就不會有後來那許多事,我也許就不會有機會愛上她。」
「師傅,這一世你與她同生,我與她共死,我們誰都沒有失去她,都能擁有她!你和她遁世時,景兒我看顧著。我與她走後,影兒就拜託你們了,可好?」
秦沐寒此時有口不能言,好與不好,他已做了決定。他和他,是師徒也是君臣,只因愛上了同一個女子,各有隱忍也各有堅持!
她的遺言,他親耳聽到了,選擇如她所願,好好活在沒有她的世界里獨自思念。
而他沒親耳聽到,所以選擇以帝王之命,搏一個與她在異世相遇的機會……
北堂憶軒舉著火把,從容走到王夢影身邊,抱起她,早已服下的毒藥被他用內力催發,鮮血正不停從他嘴角湧出,手中火把掉落,那乾枯的柴薪猛烈燃燒了起來……
景兒瞳孔中映出那熊熊燃燒的烈火,而背對著的秦沐寒,只能從與他相對站著的兒子眼中,看著他此生摯愛的女子,與另一個同樣深愛著她的男人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此時的皇宮也籠罩在一片陰鬱之中,自北堂憶軒的隨侍太監發現了他留下的東西后,臉色大變的去請了皇后和太子至御書房。
看了北堂憶軒留下的禪位詔書後,杜言惠臉色並未有多大變化,只是她緊握的雙手,顯示出了此時心中的悲傷:她二十多年無怨無悔的陪伴終究比不過在他心裡的那個人。為了影,他放下了北堂家的江山,放下了影兒,隨影而去,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影重要,現在她徹底死心了。
「影兒,你看是否要召旭親王和秦大人過來商議對策?」朝中大事,她從不過問,此時她也拿不定主意。影兒雖已及冠,可於一個國家而言,他還是太年輕了些,她擔心他還挑不起這副重擔:「皇上只留下禪位詔書,人卻已不在宮中,朝中會不會有人藉由此事生出事端來?」
現在的旭親王是北堂旭獨子北堂憶柳,北堂旭早已讓位於獨子,前幾年帶著妻子柳纖雅遊山玩水去了,而後在第三個孫子出生時才迴轉京城養老兼含飴弄孫,如今三個孫子一個孫女,旭親王府也算人丁興旺了。
而如今秦家在朝堂上的頂樑柱是正當壯年的秦均祺,他既是附馬也是朝中重臣。
「母后,柳王叔對父皇向來崇拜至極,如今父皇做下了決定,他只有全力支持的份,至於姑父,定也是全力支持兒臣的。有了旭親王府和秦家的支持,兒臣又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兒子,如此朝堂上誰還能生出多大的事端來?」
「影兒,你胸中有成算便好,母后一介女流,朝堂上的事幫不了你。」
「母后,事已至此,父皇已無法挽回。既然父皇相信兒臣,把這副重擔交給了兒臣,那兒臣自當負起該負的責任。母后,您是相信兒臣能當好一個皇帝的吧?」
「信,母后相信你,從今天起你就是皇帝了,終於長成了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了。」杜言惠撫上北堂軒影那神似其父的五官,這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北堂憶軒雖是她的丈夫卻從來都不屬於她,但影兒卻永遠都會是她的兒子。
「母后,兒臣該去上朝了。這第一天上朝,可不能讓眾位臣工久等啊。」
「來人,替皇太子更衣,從此刻起皇太子就是皇帝,爾等要好好侍奉新帝。」
「是,皇後娘娘。」
一眾宮人忙碌起來,替北堂軒影更換上本是為北堂憶軒準備的龍袍,父子倆一般高大,即使事前沒有準備,此刻龍袍穿在北堂軒影身上還是甚為全身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即日起,朕將禪位於皇太子北堂軒影,望眾愛卿盡心儘力輔佐新帝……」
在太監宣讀禪位詔書時,北堂軒影緩步走上景泰殿內的帝王寶座。轉身正視殿內文武大臣,從現在起,北堂皇室的重擔壓在了他的身上,他必定不負父母親人所望,竭盡畢生之力,極力打造一個生母口中所描繪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