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一)
秋色濃郁,桂花繁茂,淡黃花瓣落下,落在杜忘憂頭頂,肩上,掌心。
杜忘憂笑笑,吹走手心內桂花,向後道:「阿慕,你地瓜烤好了沒?我都餓了。」
蕭景遙顛著地瓜,用袖子托著,從一旁走來:「好了好了,燙,慢些吃。」
變戲法似的,蕭景遙將一個紙包從身後拿出,一塊遞給杜忘憂。
杜忘憂拆開一看,奇道:「怎還有肉,打哪偷來的?」
蕭景遙笑道:「昨日打的野鴨子。」
杜忘憂卻不吃那肉,只拿了地瓜,將紙包塞回給蕭景遙道:「可我想吃烤地瓜。」
蕭景遙道:「還想吃什麼?」
杜忘憂笑眯眯道:「雞蛋羹。」
雞蛋羹是燕珩會做的,蕭景遙笑容一僵,眸子沉痛道:「阿遙,你若心裡不舒服,就說出來,不要這樣。」
杜忘憂食不知味地嚼著地瓜,咽下一口后道:「我困在這個夢裡,沒有知覺,也沒有味覺,哪怕不舒服,又能如何呢?」
蕭景遙抓著她的手道:「這不是夢阿遙,這是我們二人的天地,只有我和你。」
杜忘憂不著痕迹地抽出手,吃完地瓜道:「我送你的平安符,去哪兒了?」
蕭景遙道:「忘帶了。」
杜忘憂心裡明鏡似的,對於自己為何來這夢境,她心中已有答案。
杜忘憂低了眼帘道:「我求那符時,知它會奪我氣運,那是我甘願的,寧半仙讓你償還我,可你並不欠我什麼。」
蕭景遙的手收緊,整個人都在顫。
杜忘憂豁達道:「人固有一死,我並非有多釋然,可命已定,你們來改,背後要付出的東西太多。」
蕭景遙苦笑道:「你果然還是什麼都知道了。」
杜忘憂眼眸灰霧繚繞,她沉著聲音道:「我給你求符時,那位大師對我說,所求之符,為終生之縛。我曾,想用這符縛你一輩子,和你永不離分,想讓你我羈絆不休。」
杜忘憂輕笑,自嘲地道:「多可笑,要絆著你的是我,要和你毫無瓜葛的,也是我。」
蕭景遙不顧一切地抱住杜忘憂,渴求道:「不,阿遙,我們活在這裡,再不分離。」
杜忘憂輕輕推開他,他連忙揮袖,一團淡紅的景象出現在蕭景遙和杜忘憂面前。
那景象中,杜忘憂梳了婦人髮髻,倚著蕭景遙,看著不遠處的孩子微笑。
蕭景遙指著那景象激動道:「你看,那是我們的未來,兒孫滿堂,白頭偕老。」
景象中的杜忘憂被蕭景遙抱起,扎在蕭景遙胸膛傻笑。那是純粹的笑容,真正的開懷,那個杜忘憂眸子里,是對愛人的依賴,還有情意。
曾經,杜忘憂也以為自己最終會和蕭景遙成為那樣。
少年夫妻老來伴,執手偕老到白頭。
但到底,是回不去了。
杜忘憂別開眼,冷靜道:「那不是,那是個夢,我在夢裡看這個夢,等我死了,它也還只是個夢。」
杜忘憂分析道:「我應當是遊盪的一縷魂魄,被你罩在這夢裡,出不去了。」
蕭景遙痛聲道:「哪怕如此,你也不願,再對我施捨一眼?」
杜忘憂道:「我已有了相伴之人,你是年少情深,他卻是久處不厭。」
蕭景遙抬手,想去拉杜忘憂的袖子,抬到一半,又將手放下,道:「也許,我們也該久處不厭,可到底世事難料,終是散了。」
蕭景遙還是鼓起勇氣,抱了杜忘憂一下,苦澀道:「阿遙,你往後照顧好自己。」
杜忘憂沒來得及細想,蕭景遙就鬆開他,身形逐漸透明,發色微黃,慢慢生了幾縷白髮。
杜忘憂吃驚地看著他,伸出手去拉他,手指卻是穿蕭景遙的身體而過。
杜忘憂奮力想抓住蕭景遙,奈何蕭景遙只是笑笑,看著她做無用功。
杜忘憂竭力喊道:「你為何變老了?是因為我!」
蕭景遙笑而不語,只有清冷的眸子和杜忘憂對望。
蕭景遙道:「阿遙,我要先走了,這夢,是你一個人的。」
杜忘憂眸子里閃過慌張,對著蕭景遙大喊:「蕭景遙,你們究竟用了什麼邪術!」
難道不是了了阿慕一個夙願就好,只是在超凡虛無的夢境內再見她一面而已?為何?為何阿慕眼角會多了皺紋?
看到她的擔心,蕭景遙滿足地笑笑,他想撫上杜忘憂的面容,透明的手指只在杜忘憂臉上留上冰冷的觸感:「他需要一個徒弟,我需要你活著。」
即便是在變透明,蕭景遙的衰老絲毫不減,細紋越來越多,手指也變得乾枯。
杜忘憂失控地道:「阿慕,住手,阿慕!」
蕭景遙眸子一縮,如雲煙般,一下就散了,沒有一絲痕迹。
杜忘憂撕心裂肺道:「阿慕!」
她這一聲,用盡了力氣,眼前一切都是黑的,她棲身於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