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三）
畫面一轉，映在杜忘憂面前的是一個法陣。
法陣散著慈和的金光，杜忘憂抬手，能透過金光感受到法陣發暖的力量，她一下被吸到法陣中，寧半仙身形慢慢在法陣中顯現。
寧半仙嘆道：「想不到，杜娘子竟會憶起初遇聖人之時。」
杜忘憂道：「我也忘了，我和他，竟是在那般情況下見了第一面。」
寧半仙目光憐憫道：「杜娘子不悔不怨？」
杜忘憂微笑道：「所悔何事？所怨何人？」
寧半仙恍惚了一下，旋即笑道：「杜娘子通透。」
杜忘憂道：「我並不通透，再來一次，我仍會將我阿娘的骨灰撒在山間，也仍會尋死覓活。」
寧半仙眸色深深，極有深意道：「可杜娘子還是認了相公，諒了殿下。」
杜忘憂矜傲道：「你何必將我說的如此高尚，他們於我有愧，我認了，諒了，他們才會更加小心謹慎對我，為我所用。」
寧半仙不置可否。
杜忘憂繼續道：「愛而不可得，失而不復得，世間刑罰之重，不過如此，你說，是或不是？」
杜忘憂心底悶痛，她曾讓燕珩愛而不可得，現下又讓燕珩失而不復得，這不只是對蕭景遙的刑罰，卻好似，也無形成了燕珩的刑罰。
寧半仙笑著搖頭，一語中的道：「是，也不是，杜娘子在崇國，本有機會將殿下毀的徹底，可娘子的恨，到底是不夠深。」
杜忘憂目光寒冷，凝著寧半仙，沉聲道：「深淺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倒是大膽，竟為了保全自己，讓他做你的傀儡！」
杜忘憂那凌冽的氣勢一出，寧半仙就打哆嗦，他無可奈何道：「杜娘子，別無他法，為了救你，貧道差點把修為都拼盡了。」
寧半仙抬手，露出掌心，道：「你看，貧道可是遭了天譴的。」
杜忘憂看也不看，直接道：「逆天改命，你活該。」
寧半仙眼睛不敢看杜忘憂，如做賊心虛一樣道：「所以這後果，就只有讓殿下折二十年壽命了。」
杜忘憂抬腳給了寧半仙一踹，憤怒不止道：「寧秋良，你竟敢讓他折壽！」
即使是自己設好的法陣，寧半仙也還是在自己的地盤被杜忘憂踹翻在地。
寧半仙捂著大腿，也不站起，坐在地上道：「是娘子讓他折的，娘子非要這個孩子，這就是保住你和孩子的條件。」
她是要那個孩子，但她獻出的是自己的命，而不是要蕭景遙代她受過。
杜忘憂命令道：「我可以死，不用你來救活我，把命還給阿慕。」
寧半仙維持那個姿勢，點破道：「杜娘子將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成婚的成婚，撮合的撮合，為何要忍心拋聖人和孩子而去呢？」
一提燕珩，杜忘憂柔軟了不少，神情自若道：「他有孩子相伴，會過得不錯。」
寧半仙抬手，自掌心生起一團霧道：「杜娘子你看，他過得並不好。」
那霧擴散，飄到杜忘憂跟前。
浮在杜忘憂眼前的，是燕珩憔悴的臉，他在榻前凝著她，如行屍走肉。
他本該是尊貴驕傲，就那樣摩挲著她闔目而睡的容顏，嘴裡絮絮叨叨說著什麼。
杜忘憂不忍心看，垂首道：「只是一時的，他以後，會緩過來的。」
寧半先毫不客氣地拆穿杜忘憂，道：「杜娘子在怕？」
寧半仙站起，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挺直了腰桿道：「杜娘子，你心中無比想要回去，可你壓著那念頭，強迫自己不要回去。你怕連累他們被天譴報復，你怕貧道改了你的命，你一回去，他們會有厄難。」
杜忘憂道：「難道不會有嗎？孩子沒有母親，我遊盪這夢境，不就是天神給的懲罰？」
寧半仙搖頭晃腦，眉飛色舞道：「非也，杜娘子，這是因緣，而非天譴。」
杜忘憂心情因燕珩的憔悴而莫名發堵，她擺擺手，不想搭理寧半仙。
寧半仙兀自開心道：「杜娘子的母親，杜娘子，再有杜娘子的孩子，貧道連護三代，也算功德圓滿，離大成不遠了。」
聞言，杜忘憂稍稍站直，嚴肅道：「你大成后，旁人會如何？」
寧半仙像杜忘憂肚子里的蛔蟲，明明白白回答道：「殿下雖折了二十年壽命，卻也性命無憂，至於此生，想必再也無憂了。」
一語雙關，寧半仙說得隱晦，杜忘憂聽得明白。
杜忘憂眸子發沉，寧半仙搓搓胳膊，乾笑了兩聲。
杜忘憂輕輕抬腳，寧半仙以為杜忘憂又要踹他，猛地往後一跳。
杜忘憂彈彈裙擺，嘲笑了他一聲，道：「你來，就是為了勸我回去？」
寧半仙諂媚道：「杜娘子不想回，貧道哪勸得住？我是來讓杜娘子安心，你回去，不會讓旁人受到一絲傷害。」
這夢境，是為了保杜忘憂不死，讓她魂魄在夢境中休養而設的。外界已過了很多日子，杜忘憂的魂魄在這夢境中也養的差不多了，可以回歸本體，過自己的日子了。
杜忘憂雙臂抱胸，眼神冷淡道：「若我不回去，你手掌的傷，就永遠不會好，對不對？」
寧半仙趕緊捂住手，放到背後道：「杜娘子不該參透這些。」
何止不會好，杜忘憂不回，寧半仙的成仙大計也會擱淺，只差最後一步，只要將杜忘憂保全，寧半仙就會順利飛升。
杜忘憂看出了這其中的彎繞，恭維道：「那就祝你早日成仙，法力無邊。」
她這麼說，就是句敷衍，寧半仙聽懂弦外之音，哭喪著臉道：「杜娘子，咱不是說好回去嗎？」
杜忘憂趾高氣昂道：「我開口答應要回去了嗎？」
寧半仙直想給自己一掌，當初，他就不該為了報恩泄露天機，更不該為了走捷徑而立血契。
不立則罷，一立他就被杜忘憂牢牢牽制，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杜忘憂無所謂地豁出去了，他可不能豁出去！
就差臨門一腳了，說什麼也不能半途而廢。
升仙大業的成功近在咫尺，寧半仙就是死皮賴臉，也要將杜忘憂好好送回去。
寧半仙眼觀鼻鼻觀心，心有不甘道：「杜娘子，瞧你這模樣，是要和貧道談條件了！」
杜忘憂淺笑：「嗯哼，我最喜歡和人談條件了。」
寧半仙脊背發涼，莫名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