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弄不好他們是犯了民國律條了?
劉福祿將馬車送到自己的福泰號當鋪,他估計後面還要有鄉農聚集到縣城,看到關帝廟裡的那些鬧事的鄉農沒有涌過來扒城牆,扔磚頭……而是安安穩穩在廟前頭的石台上、土堆旁、平地上……凡能坐的地方都有人坐著,手裡仍然抱著各自的農具。
城門口也有陸陸續續出出進進的鄉農,他們手裡沒有拿著農具,是後晌進城出城的鄉民,裡面還有女人、孩子。劉福祿認定這些人不是鬧事的。
城門外面唧唧咕咕的都在說話,好像他們都是在等待城裡的消息,起事的頭頭被叫到縣府說事了。這次又變了?共和了?不再魯莽行事了?他最盼的就是他們有事說事,別有理無理就跟人家縣長鬧,興許罪過能輕一點。
光緒二十七年,那次的鬧糧他參加了,知縣莫如晉借名目增加賦稅,每兩銀子又增加一百八十個銅錢,年冬十一月,百姓無法過年,於是在游風約長林一帶起事,號召全縣農人抗糧,發出雞毛信,每戶必出一員,於臘月初五日在長林觀集中,出發至縣城南四家池已經聚集了幾萬人的隊伍,各路隊伍有一面大旗,每人手裡拿著不同的農具和器械,向縣城湧進,至南關大橋,莫知縣聞知消息,出城門向鬧事大軍低頭,一連鬧了四日,直到莫知縣答應減免增加的賦稅,貼榜公布,隊伍才解散,各自回家。
免稅布告貼出第三日,莫知縣又在城門口張貼一張告示:「聚眾滋事,理正典型,乃本縣德薄,莫化吾名,自吾去后,萬勿效行。」回來后師先生給他解釋道:「聚眾鬧事,理應受到刑法制裁。免去附加稅額,不幹系我事,是本縣的德薄,我走後不要再鬧此類事情,如再鬧不會有我莫如晉這樣處理的結果。」
後來莫知縣赴省城認罪,免任壺關知縣,到別的縣上任去了。
至午夜,還不見城門口有人出來,關帝廟前後所有來的鄉農還都在那裡支候著,有的已經隨地蹲坐著睡覺。
劉福祿也在城門口揀一塊方形青石坐在上面乾等,不敢隨意進縣府,害怕兒子他們正在縣府見縣長,他若進去了,反而不好說話。後晌就沒敢進去,晚上更不能進去了。
他也是想看看他們進縣府結果會怎樣,事態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他心裡沒有個底兒也不知道該怎樣找人。他找的人也除非是人家警務局王局長,他跟他較熟,自從當年兩個兒子參與乾草會至今已經換了兩任縣長了,唯有王作豐還在警務局。
他現在很納悶那些來鬧事的鄉農怎麼都能自覺地坐在關帝廟門前等待,便起身朝關帝廟那裡過去,想找個鄉農問一下。
到了那裡挨著一個正吸旱煙的鄉農坐下來,從身上掏出煙袋,伸進煙鍋揉滿一袋煙,故意跟那鄉農借火,那鄉農點著的是一根艾繩,這是吸旱煙的農人下地幹活經常使用的火具。
那鄉農給他艾繩,劉福祿接過,很客氣地謝過鄉農,點著旱煙便問:「這要等到啥時候,也沒個信息。」
「啥時候也得等咧,頭頭們跟大夥都說好了,耐心等消息,誰犯事誰負責。」那鄉農道。
「能犯啥事哩,誰還敢衝進城門不成?」劉福祿喃喃。
「誰敢?那就是造反,性質就變了。當年在西門口槍崩的那些頭頭你不知道?事罷了還把他們抓起來,讓法院判了死罪,叭叭!就見了閻王!」
劉福祿渾身一陣顫抖,心已經跳到了喉眼。
「是那些頭頭讓大家不要亂來的吧?我出門遲,沒有聽到指令。」
「嗯哩,說是哩,民國了,民主了,政府讓大家說事,但不準鬧事,更不準搞破壞,就是找縣府說理。」
劉福祿吧嗒吧嗒快將一煙袋子旱煙吸完了,聽了鄉農的話他是感覺到心裡踏實了,甚至對這些頭頭們有了一個新的印象,他現在反而懷疑兒子劉保順是不是這次鬧糧的頭領。
四更天的時候,城門終於開了,出來一些人。劉福祿定睛看,裡面就是有老三劉保順,跟他走在一起的還有警務局長王作豐。頓時他那顆懸著的心才真的落實下來。
在關帝廟前後等著的鄉農都陸續站起來,有的朝城門涌過來。
劉保順緊前一步朝大家喊道:「父老們!大家別往前擠,事情辦妥了,縣長答應為我們做主了。別往前擠了,大家到關帝廟前,王警長要講話。」
鄉農們也聽話,已等到這個份上了,也沒有人出來搗亂了,要搗亂一開始就亂了,等不到現在。
王警長後面跟著一排拿槍的縣警,按照剛才劉保順的話到了關帝廟前的台階上,眾鄉農自覺地讓開一條通道。
「各位鄉黨父老,我叫王作豐,跟大家都是本鄉人,現在我代表曹縣長給大家講幾句話,請大家不要喧嘩……首先感謝今天來的鄉黨父老能夠自覺地有秩序地給縣府提出寶貴意見,並委派代表跟縣府共同協商,這是好事。當今已是民國時代,我們的三民主義就是要講民主講法制講民生,新政府雖然允許大家□□、集會,提出合理要求,但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搞破壞,甚至是燒房燒物,違反新政府新秩序。那樣的話就要坐牢,嚴重者就要槍斃……」
劉福祿忽然想起當年乾草會那幾個頭領被槍斃的事,那些被燒的紳士將他們告上法庭,他還想民國的這些官也是向著那些有錢有勢的人的,弄不好他們是犯了民國的律條了?
當天晚上那些起事的鄉農就這樣自覺地散了,要在大清非要逼得縣令親自在城門口貼出布告來做個安民告示不可。
最終縣府還是給大家減免了增加的那些稅賦。
至後來劉福祿也沒有到縣府去找過王警長。他也沒有見到過兒子劉保順。那晚他只是在暗中聽了幾句兒子的講話,大家散了他也跟著走了。他想劉保順會到家裡來一趟,結果讓劉福祿白等了。
大年根兒,莊上的鄉農領到了給縣府多交的糧食。說什麼的也有,有的說這退回來的糧食是人家王天印給找回來的,有的說是人家保長給找回來的,還有的說是劉保順帶著乾草會在「約南」(游風約南面)又起事了,逼著縣府退回來的。
詳實情況只有他劉福祿知道。
這個年劉福祿過的很開心,他讓寶庫在縣城買了整整一馬車的煙花炮仗,大年三十日在舊家祠堂岸上盤了兩座一人高的獅子火,從初一四更天就開始放炮仗,放煙花,一股子到了天明日頭升起來,半個庄的孩子們跟上他的煙花一晚上就沒有睡覺。
雖然兩個兒子自出去就沒有回來過,年前見到劉保順那個樣子也讓他多少有了一種滿足,首先對老三那個勁頭是放心了,在那麼大的場合對著那麼多的鄉農他能夠做回頭領,而且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這就是他最滿意最高興的。
在家裡有老四寶山、寶庫、還有女兒保翠、保杏。他今年還特意讓寶山叫來靳保貞和施育兒來莊上過年,她們兩個都是在他的鄉學讀過書,赤崗臨走時就把施育兒跟祁氏交給他了,還有他跟焦翠花生養的一個兒子叫赤隆韜的。
靳保貞已經說定了等保銀回來就過門圓房。施育兒呢,赤崗不是將她交給他了嗎,若是那天保順要是回來的話,他就要讓他娶了施育兒,可惜他就是沒有回來。
劉福祿不敢再耽擱兒女們的終身大事了,能抓住一個就是一個,他已經吃過這樣的虧了,保童和保蟬就是因為他沒有抓緊,讓兩個女兒沒有找到一個安逸的歸宿,現在也不知道她們都在外面有個家沒有,他是白白養活了她們那麼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們的終身大事父母不管就撂荒了。
過罷正月十五,忽然縣府的差官來找劉福祿,先是問劉保順在不在,他說自離開家好幾年了也沒來家奔個腳蹤。差官聽后口氣就硬起來問他:「年前劉保順領著鄉民來縣府鬧糧,你是不知道還是故意包庇?」
劉福祿只是實話實說,說兩個兒子就是出去好幾年了沒回來過莊上,他並沒有打算隱瞞老三劉保順帶人鬧糧的事,他還將這次兒子劉保順做這個頭領感到臉上榮光呢,只是差官單問兒子在不在家,他就直接回答了。
既然沒有承認就不要再翻騰那話了,便回答差官道:「這事後來才聽說,我們莊上十幾個村沒有一個去參加鬧糧的,雞毛傳貼就沒有傳到這裡,即是有的傳到了,我這個保長也差人喊話不讓鄉農參加這事的,這是事實,不信差官調查調查。」
劉福祿以為這次鬧糧又出事了,隨即將劉寶庫敲鑼喊話:「凡是接到傳貼的鄉民一律不準到縣城鬧事」的事情說了,給自己留條後路。最起碼他這個保長管住了本庄的鄉民沒有聚集上縣城鬧事。
沒想到差官說:「□□示威是自由的,只要不違反民國律條,可是他們卻違反了,有百姓告狀了,說他們在返回的路上遭害了不少鄉農的利益。」
「遭害了那個鄉農的利益?」劉福祿莫名其妙,他想劉保順是不會那樣做的,那天他是親眼目睹的。
「你還是到了縣府說去吧,我們是王警長安排來見你的,他說你心裡明白。」
一提到王警長,劉福祿心裡有底了,跟他們差官也說不上個子丑寅卯來,乾脆就去縣府一趟吧。
到了縣府見到王作豐,還是跟差官說的那樣給他重說了一遍。
王作豐道:「這次具實不怨你兒子劉保順,是來□□示威的鄉農回去找那些接到傳貼沒有參加的百姓算賬,來施行傳貼上定的戒律,懲治那些不冒風險坐得鬥爭紅利的小人,生生把他們的鍋碗砸了,還要走糧食。」
這個劉福祿知道,先前他也接到過雞毛傳貼,上面就寫有:「接到傳貼若不參加者,一律砸鍋燒房搶糧。」
「劉保順帶頭砸鍋搶糧了?」
「他到沒有,聽說他們幾個頭頭回去后就不知道往哪走了,剩下那些小頭目挨戶禍害人家,讓人家將他們告了,現在講法制了,不能亂來了,人家不想參與就是不想參與,不能強逼,這就是民主自由。」王作豐道。
「那您說?」
「我是說他們是頭,既然人家受害方告了,他們即是走了也不行。我們好歹是同鄉,先給你透個氣兒。」
「是不是像乾草會那樣要……」
「到不至於那樣,乾草會那些頭領是直接參与燒了人家的房,情節嚴重,他們沒有直接參与,也沒有燒房搶糧,但是他們是頭頭,沒罪也有過。」
「那該怎辦?」
「破財消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