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第109章村村務須增加民團保民安境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劉福祿跪在火灶旁,灶台上一側被熏煙熏黃了的土牆上張貼著一張在縣城買來的灶君畫像,畫像下面點著由劉氏用黍米捏成的十二盞燈(燈盞)。

這是劉福祿頭一次給神靈下跪的,他平時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只在祠堂跪祖宗,從來不跪天地灶君,那些事都是劉氏來辦的。當然,這也不絕對,在鄉學他就跪孔夫子和文廟裡的神,在每年龍王節他還給龍王爺下跪,乞求風調雨順。

不過那是給大家看的,在劉福祿的眼裡他是不相信這些的,因為在光緒三年的大災荒中餓死了那麼多人,難道是鄉農沒有給龍王爺下跪嗎,赤著腳光著背在五龍山的龍王廟不知道有多少鄉農給龍王神下跪過,膝蓋跪破了,腳底扎滿了蒺藜,脊背被日頭烤的脫了皮……

六十多的人了開始跪起了家裡的神,對劉福祿來說還是件稀罕事。

劉寶童婚嫁后他在縣城的大街上溜達,偶然遇到一個坐地攤的相面大師,面前豎著一個小牌牌,上面寫著:「人在做天在看,說不準不要錢」。

那天他的心情也好,對那個相面的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聽那個相面的跟他說一句:「行好得好,兒孫不少啊。」

劉福祿最向好的就是有人說他的兒孫多,兒孫滿堂,不由得扭頭沖相面的看,那是個比他還大的老者,頭上戴一頂禮帽,眼睛上戴一幅圓鏡子,身穿灰色長衫,最顯眼的是腦後還留著清家的長髮辮。

現在在城裡留髮辮的幾乎是看不到了,因為只要街上的巡邏警察發現有留清家辮子的都要被抓去,最低將你的辮子剪掉扔到火盆里。劉福祿就是在黎城縣城被官家抓住強剪去的髮辮,他深有感觸。

只憑這一點劉福祿就對此老者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仰,他真像是一個大仙異類出現在他的面前。

「來來來,坐下吧鄉黨,耳垂鼻挺額頭亮,定有喜事在眼前啊。」那相面的對他說道,嘴上的二撮鬍鬚翹起來,顯出一臉的喜氣。

「我還有什麼喜事哩?」劉福祿隨和著坐下來說道。

「鄉黨,您是喜事連連啊,一生的富貴相,膝下子女個個都是虎兮兮的,讓您鄉黨操碎了心卻也落下個心合意滿啊。」

劉福祿想著相面的話也在理,兒女們還沒有一個讓他不滿意的,遂問:「依大師說我有幾個兒女?」

「少說也有十個吧。」

「啥哩,滿算才八個哩,怎是少說還十個哩。」

「夭折的也算,命里定有的也算,鄉黨您還沒有活夠一生哩,敢說不再生育了?還有個姨太太等著您哩。」

……

讓劉福祿信服的是那相面的說他是個一生盡做好事不做惡事的鄉黨,說透了他在少年時得過一筆財富,是上天保佑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最後還告訴他別信邪,但要信天地。「天地生萬物,萬物皆有靈,平身做善事,不求庇護神,每年臘月二十三,灶家老爺要升天,天高懸日月,回宮降福祥」。

剛剛放了九個雙響「二踢腳」,忽然從遙鎮來的一位村民說他是村上的村閭,是栗村長派來的,說遙鎮進來革命軍了,要他立馬去一趟。

「革命軍是個啥?」劉福祿一邊備馬車一邊問來人。

「就是拿著□□的大兵,有幾十號人。」

「大兵來了要我去做什?」劉福祿被搞得莫名其妙。

「據說是那些兵號了你那新宅,具體村長沒交代,只是要你立馬動身去看看。」

「號啥房子哩?」這都是新詞兒,劉福祿一時也弄不懂,可是提到了他的新宅,他是得去一趟了。臨走本打算吆喝上女婿劉寶庫,想了想還是沒叫他,自個兒跟著那村閭走了。

到了遙鎮,天已經麻亮了,栗永祿一夜沒合眼,在縣府做事的兩個兒子旗尚、旗書也是被栗永祿差人去叫的,剛回來。

栗永祿先跟劉福祿說:「背著□□的大兵是昨日後晌進村的,說是革命軍,一眼就看準了新宅說要徵用。我說老總們,這宅子的主人不在,要不通知他回來,沒想到裡面的一個長官說,等他回來,革命兄弟們就得在大街上過夜,數九寒天的,你們能忍得!不管我苦苦求情就號房砸鎖。」

其實有些話是栗永祿掩蓋了真相,真實情況是,他們號了新宅,若栗永祿這個村長不答應開鎖就要讓他負責找到合適的地方讓兄弟們住。他能上哪裡找到這樣的房子呢,這新宅在遙鎮還不是數一數二的!

「他們穿啥衣服呢?」旗尚問。

「黃色棉製服,大蓋帽。除了□□還有盒子槍。」栗永祿道。

「有袖標沒呢?」旗書問。

「袖標,什麼袖標?」栗永祿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我得回去報告。」旗尚道。

「又要開戰?」劉福祿打了個寒顫。

「還不清楚,我必須回報給縣府。讓老二到這裡看著點。」

那些大兵昨晚折騰了一夜,從黃昏就開始入戶,見雞就抓,見羊就牽,見豬就捉,後面跟著計賬的,說是革命軍不白吃白喝老百姓的家禽,事後一併算賬。晚上雞飛豬叫的。新宅外面寬敞的地上到處都是血腥腥的。

大年二十三整個遙鎮靜悄悄的,連鞭炮都沒人敢響。

第二天半晌,有個稱呼連長的軍官帶著人去找栗永祿,讓他把遙鎮的地主、土豪統計一下,然後給出個數目,凡有地的都算,按地畝出糧,支援革命軍。

栗永祿的家門口十幾個保衛隊(村民團)拿著幾條□□(剩餘的拿著朴刀)在門外轉悠,那連長看到后對著身後的一位士兵喃喃了一句,不一會來了幾個士兵把保安隊的槍和刀都繳了。

保安隊的小隊長性格怪強,跟那些收槍的兵「懟」了幾下,忽被幾個圍上來將他捆綁起來,正好栗村長跟著那個連長出來,見狀滿不疊地求情:「長官老總,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一個拿著□□的士兵耍著那槍在十指上打著轉轉罵道:「兄弟們在前線捨身取命,只是來討個百姓支援,有反抗的等大隊伍過來,按軍法處置!」

這是栗永祿忽然想起老二旗書問過有袖標沒有的話來,發現他們沒有什麼袖標,便問那連長:「敢問長官是那一個部隊的?」

還沒等那連長開口,拿著□□的士兵就朝他走過來用槍頭頂他一下說道:「還想查戶口不是?」

跟在父親身後的旗書急忙上前朝幾個村閭長說道:「耽擱啥哩,還不按照村長的吩咐集中百姓來大場聽會按數目交糧支援革命軍咧!」

村閭點點頭各自去了。

半個時辰后被村閭通知到的村民陸續來到大場上,因為敲鑼的一個勁地滿街吆喝:「若到時不去就要吃洋槍子受軍法處置。」哪個百姓敢跟洋槍抗衡,這可不是催皇糧,今天沒有明天給,明天沒有後天給,總有個期限。這不行,子時不等卯時。

有糧食的都想早交了圖個清凈,去大場集中的時候就將糧食背在身上到大場集中,沒有糧食的,也不敢躲避,人起碼得到場,聽個說法。

那些地主大戶按地畝交,都得趕著車裝上麻袋拉著去,就先到大場集中,聽聽風聲再說。

「革命軍」來了跟土匪來了是兩碼事,若是早年土匪來村是得跑則跑得躲則躲。昨天後晌這些「革命軍」剛進村就沿村宣傳,特別是對那些大戶,專門進你家門給你下話說:「革命軍來村征糧,準備好,有了數目明日來收繳,支援革命軍是全民的義務,若故意躲避,軍法處置,洋槍不長眼。」

正午時分,村民都齊集在大場上,由那個連長站在高台上又重複昨天挨戶說的那話,最後讓大家各自回家準備,天黑前交齊,否則後天大軍過來加倍。

連長講罷,說是要大家跟革命軍到一塊吃頓飯,聯絡感情,隨即派兵從場外牽過一頭牛來,那牛「哞哞」叫著被拴在一根槐樹上,然後那連長從腰間槍盒子里抽出帶著紅綢子的□□,對著那拴著的牛「叭——」一聲,那牛頭上像是鑽了個窟窿,血從牛頭上冒出來,應聲倒地……

沒有扛過槍的哪有見過這槍子的厲害,一頭牛是這樣,一個人呢……

實行了「村本政治」后,按照在冊的戶名,沒有一戶能逃脫的,有地的交糧沒地的交錢……

黃昏前如數收齊,大戶們趕著自家的牲口車把糧食親自送到大場上,然後領到了「革命軍」的收條,自顧回家。沒能力交的那些困難戶也不敢私自溜走,當等發落。

到晚上,那些兵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大馬車,讓那些沒有交的戶口打點糧食裝車,然後跟著馬車送到他們指定的地方,返回時,大兵問他們:「你們可以回去了,知道回去有人問起來該怎樣說嗎?」

有的說沒交,老總不收了;有的說搬運糧食頂工了,老總開恩給免了;還有的說交齊了,一分沒欠。

前面說的那些村民吃了大兵幾槍托,大家才知道應該照後面說的:「交齊了,一分沒欠。」

當晚,除送糧食的,剩下的大兵在新宅吆五喝六將晌午槍殺的那頭牛給吃了,天剛麻亮就全部撤走了。

最倒霉的還是劉福祿的新宅,被這些兵糟踐的一塌糊塗,栗永祿派自己的民團幫助給收拾了大半天,臨了,劉福祿讓栗永祿將師爺請來,說是:宅子進大兵了,就像是進了賊一樣,破壞了風水宅氣了,要師爺收拾收拾鎮鎮宅氣。

師爺已是七十多的老耋了,走路跌跌閃閃的,口齒還伶俐,一說一套套的,劉福祿發現他的辮子還在後腦勺一甩一甩的,問他:「您老的辮子怎沒捨得剪呢?」

他說:「本來我就不想進民國來,就想跟著清家老佛爺走哩,結果老佛爺託夢不讓我走,還要我守著清家的規矩活兩天哩。」

劉福祿忽然想起他在縣城見到的那個相面先生,原來他們這些人對清家的念想還在,還以為清家還會回來呢。

師爺對來的這伙大兵還有他獨到的見解,他說:「這些黃皮子兵,什麼革命軍,倒是冒充革命軍來搶劫哩。聽說河南的百姓又開始往我們這裡涌呢,那裡的兵痞子多著哩,糟踐的地主都不能活了哩,三天兩頭有大兵要錢要糧,也說是革命軍哩。」

三日後,旗尚領著幾十號身穿清一色軍服的大兵回來遙鎮,說是地地道道的「晉軍」,是派來剿滅這些黃皮子的,想不到他們還不到兩天就撤了。

旗尚還帶著縣府的口諭告訴父親:「村村務須增加民團,加以整訓,添置武器,保民安境。」

最終也沒弄清那些黃皮子到底是「土匪」還是「兵痞」。總之,不是革命軍,要是革命軍,開初吃了村民的那些豬、羊,說不白吃,要還怎沒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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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風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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