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星
另一個星系,另一個時間。
浩瀚無際的宇宙空間,呈現著深黑以上,彷彿吞滅一切光線的顏色。以此為背景,一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懸在其中,如明珠一般光亮。
遠遠地有一線火光朝藍色星球飛來。火光越來越近,漸漸清晰,原來是巨大的燃燒著咆哮著的火球。在熾烈的光焰核心,似乎有黑色的影子,但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火球筆直地對準藍色星球撞去。投入大氣層時,空氣的阻力使火球爆發出數百米的烈焰。不斷有黑色的東西被裂解,化為灰燼。但火球不屈不撓地,一頭直奔那越來越近的大地。終於在一片巨大的山林上空,火球爆炸了。它的外殼四散紛飛,而核心則筆直地撞入山林,引發了劇烈的震動。
附近山坡上,有一片貧瘠的旱田。穿著老棉襖的一個老爺爺,一個老奶奶正在侍弄那些剛出苗的玉米。火球引發的震動傳來,頓時搖得他們站不住腳,倒在地上。
「老太婆,」老爺爺驚喊,「地震了,快跑!」
「跑啥子?天要人滅,人朝哪跑,」老奶奶扶著田埂往上站,順手拍著土,「反正我老太婆也活夠了,早點去見我三娃兒……」
「老太婆!」老爺爺怒了,「說點其他的,要得不?」
「要得,要得,」老奶奶輕輕地揉腰,「哎喲我剛才把腰桿閃到了,老頭子,你扶我回去歇一哈。這點青玉米,早晚來整都一樣,哎喲哎喲……」
老爺爺把鋤頭扔了,過來扶著老奶奶慢慢往坡下走。越過那片林子的樹梢,可以望見腳下的山灣。三五人家,幾點炊煙,這是個小而又小的山村。一道碧亮亮的水打村前流過,翻著雪白浪花。這裡雖然偏僻,卻是山清水秀。深深吸口氣,草香花香,滿胸清甜。
一條山路蜿蜒盤曲,延伸下山。說是路,其實也就是走的人多了,踩出來的土道。兩個老人互相扶持著,慢慢往山下蹭。山路漸漸入林。老爺爺緊緊腰間的砍柴刀,把老奶奶更拉近些:「小心點,老太婆。我聞到今天這樹林子裡頭味道不對,像是啥子東西燒糊了?」
「是個野豬兒就好咯,拉回去掛起來做成臘肉,一年都夠吃了。」
老爺爺老奶奶試探著,朝焦糊味越來越深的地方走去。
巨大的深坑出現在他們面前。
斜斜的山坡上,被硬生生橫著挖進去**米。這坑足有方圓十米,整體呈一個躺倒的圓錐形。積年的潮濕腐葉被掀開,濕潤的紅土也剝落出來。越往坑底,土就越硬,最後竟然呈現淺綠色透明如玻璃一般的光澤。
「那是啥子?」
老爺爺指著坑底黑糊糊的一個圓物,約摸老式二十九寸電視機大小。老奶奶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看了一會兒,忽然顫巍巍地要朝它走去。老爺爺一手沒拉住,老奶奶已經走近。老爺爺著急了,大喊:「老太婆!你在搞啥子?」
「娃兒在哭,娃兒在哭……」老奶奶念叨著,「老頭子,你沒聽到嗦,有娃兒在哭……」
「娃兒?」老爺爺楞了,「啥子娃兒?哪來的娃兒?」
老奶奶腳步蹣跚,走到黑球跟前,伸手在上面輕輕撫摸。說來也神,她剛一碰那燒得黑糊糊的殼。「叭啦」一聲,那層殼就裂了一條縫。這縫越裂越大,最後一聲脆響,黑球從中分成兩半。
清亮有力的小孩哭聲從裂成兩半的黑球中傳出。老爺爺驚得目瞪口呆。就算他耳朵背,可眼睛不瞎。在裂開的黑球中,一層說不上是什麼東西,看上去很軟和的淡藍色墊子上,四腳朝天躺著一個胖乎乎的男嬰,正緊閉著眼哇哇大哭。
老奶奶瞧著小嬰兒,彷彿所有的視線都被凝聚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老頭子,」她輕輕地說,「看到沒,老天爺可憐我們老兩口,把三娃兒送回來了。你看那眼睛鼻子嘴巴,跟我們家老三簡直就是一個笆簍打下來的。」她一面說,一面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解開棉襖,把小嬰兒抱在懷裡。她的手那麼輕,就像抱著這世上最柔軟最脆弱的物事,生怕風輕輕一吹,就會化了。
老爺爺什麼也沒說,等老奶奶抱穩了,過去攙住她說:「走啰。天也不早了,回去找黑山家他婆娘借點奶粉嘛。」
老奶奶幸福地點點頭。老兩口攙扶著,慢慢走向山腳。黃昏了,炊煙冉冉升起。
黑山家男人在外頭做工,聽說媳婦生了個兒子,高興得不知道姓啥了。收到信說女人奶水不足,就把大半工資都兌了印得花花綠綠的鐵罐洋奶粉,一箱箱寄回來。黑山媳婦覺得自家男人挺長臉的,時常抱著娃在街坊四鄰炫耀。
小山村,人心淳厚熱乎。黑山媳婦雖也心痛自家的奶粉,但見了老兩口抱回來的白胖娃娃,也是愛得了不得。勻了半桶沒吃完的奶粉出來,想一想,又加了一桶。
「小黑最近開始喝稀飯了,奶粉用不到那麼多。郭大爺,你先拿這點去頂一哈,不夠再說。」
「夠了夠了,完全夠了。唉,也就是開頭給這娃兒上點營養,接到還是要熬米湯給他喝。你說我們這個村裡頭都是喝米湯長大的,還不是個個都活蹦亂跳的嘛。」
匆匆從黑山家出來,郭大爺捧著奶粉回家。一看老伴正在燒水,要給嬰兒洗澡。白生生胖乎乎的娃娃躺在床頭鋪開的藍布褥子上,一對大大的黑眼睛忽閃忽閃地,好奇地瞧著老兩口忙裡忙外。咯咯,咯咯,他忽然笑了。張著沒牙的嘴巴,笑得那麼開心。郭大爺和郭奶奶都停了手裡的活計,美美地瞧著他在床上手舞足蹈。
「好壯實的娃兒哩。」
「老天爺賜下來的,不壯實才怪了。」郭大爺一邊應著老伴的話,一邊似乎在考慮問題。「老太婆,」他忽然一臉鄭重地對郭奶奶說,「今天田坎上這個事情,就爛在我們老兩口的肚皮裡頭。你千萬不要到外頭去擺,要記到!這個事情要是傳出去,怕是這個娃兒要遭出事啊……」
「我曉得,」老奶奶一臉用得著你說的表情,「反正就說我們從田坎上撿回來的就完了嘛。也不曉得是哪個路過的把他丟在那兒的。大小都是一條命,我們不撿哪個撿嘛。這樣子說,也不算是在扯謊噻。」
她把燒得滾熱的水倒進大盆,兌好水溫,用手試了又試,才小心翼翼地把嬰兒抱起來放進去。小娃娃在水裡樂得直撲騰,水濺的老奶奶滿臉滿身都是。她一點都不發火,擦把臉,只顧細心地替娃娃洗了上身洗腿腳。
「老頭子。」
「啥子事?」
「給娃兒起個名字噻。」
「名字?」
「貓貓狗狗嗎,也要有個大號嘛。」
「那你想起啥子名字?」
老奶奶不說話了,悶頭洗好了小娃娃,把他抱上床開始哄覺覺,這才小聲又小聲地說:「我想……以後大名就喊他郭路,平時就喊三娃兒。」
郭大爺嘆口氣,摸了一桿葉子煙來燒起,半晌才說:「隨便你啰,既然你這麼想他就是三娃兒……」
於是,這個小得不能再小,地圖上比例尺稍微大一點就找不到的山村,就多了一個叫郭路的小孩。